今天的单独奏对,对钱渊来说是一次冒险,虽然他用了种种方式,巧妙的使隆庆帝自己判断出,为公为私,钱渊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这次冒险是不得已而为之,钱渊在南北运河上布置人手,就是怕东南出事,但现在东南出事,自己却一无所知,钱渊不能退,也退不起。
只能冒险试一试,虽然徐渭、孙鑨都不太赞成,但钱渊坚持试一试,一方面在于谭七指的身份,另一方面在于皇家船队。
但在隆庆帝看来,今天的单独奏对,是随园沉寂良久后的一次奋起。
和原时空不同,这一世的隆庆帝对高拱并没有原本毫无保留的信任,他选择了随园制衡高拱,之前随园的沉寂让他有些失望,但这一次钱渊的坦然直言和单刀直入让他很满意。
在前年尚未登基的时候,隆庆帝曾经和钱渊有过一席长谈,后者点出了高拱和徐阶的最大区别,一个想做事,也能做事,另一个不想做事,只想着往上爬。
高拱没有当年浙江巡抚吴百朋相忍为国的气度,但在很多事情上虽然冷眼旁观却不会拖后腿……隆庆帝还在天真的想象,等徐阶滚蛋,内有高师傅为主,张叔大、林贞恒为辅,外有随园一干俊杰,必能政通人和。
父皇,你虽御宇近四十载,但在史书上,必然不如我。
叹息着收回思绪,隆庆帝转头问,“对了,陈伴,东南船队送入内承运库的账目还记得大概?”
“老奴都记着呢。”
“今年前三个月。”
陈洪不假思索道:“正月、二月、三月得利入京,均为七万两白银上下。”
“去年呢?”
“都大差不离,六万到七万之间,只有去年八月,因为海上风浪有损,只有五万两。”陈洪想了想,“皇爷,户部那边税银锐减,倒是入内承运库的没太大变化,而且还略有增加。”
隆庆帝没吭声,他记得税银锐减闹出大风波的时候,钱渊曾经提到过,一方面因为皇家船队只有十艘船,货量有限,另一方面靖海伯私下拿银子补足,就为这事,朝中颇有科道言官暗骂钱渊无耻,善于媚上。
“今年四月呢?”
“已然入库,七万六千两白银。”陈洪也已经摸清隆庆帝的喜好,对这些数据烂熟于心,“五月得利要等到下个月,约莫十五左右入京。”
隆庆帝沉默了会儿,突然道:“如若要遣派内宦南下监察船队,何人能为之?”
陈洪愣了下,眼珠子悄悄转了转,“秉笔太监李芳,持身公正,又曾掌米盐库、营运库、皇坛库,实是最佳人选。”
隆庆帝瞥了眼过去,李芳曾经长期担任内官监掌印太监,主要就是和库房打交道,的确很合适,但李芳和陈洪资历差不多,是陈洪在司礼监中的主要竞争对手。
对官员来说,京官和地方官有很多不同,但也各有优劣,但对于不专注敛财,而是有意往上爬的大太监来说,不能时常在皇帝面前露脸,很容易被遗忘。
想了会儿,隆庆帝叹了口气,让钱渊南下是一次冒险,但不得不承认他是最佳人选,不说其他的,重新组建皇家船队,就必须钱渊出手。
又抬手抿了口茶,隆庆帝随口道:“高师傅呢?”
“高阁老还在直庐当值。”
“没问你今日展才单独奏对何事?”
陈洪身子有些发颤,噗通跪下,“老奴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
“好了,起来吧。”隆庆帝放下茶盏,“若是高师傅问起,就说不知内情。”
陈洪颤颤巍巍的爬起来连声应是,原本还想通知高拱可能和皇家船队有关,现在他不敢了。
已近黄昏,徐阶、高拱还在直庐里熬着,他们都万分渴望想知道单独奏对的内情,谁都不肯先走,而钱渊已经快马疾驰赶回了随园。
钱宅门口冷冷清清,但里面的随园门口,却聚集着好些人,不仅是徐渭、孙鑨、陈有年、诸大绶这些随园中坚,潘晟、高仪两位侍郎也到了,倒是陆树声、钱铮两位长辈,拉不下脸来这儿等,都去了钱宅后院。
徐渭越众而出,“展才?”
看钱渊微微点头,徐渭和孙鑨都神色异样,但也都面露喜色。
“南宇公和思明兄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钱渊笑着寒暄,“实在有些忧心东南局势,才封闭随园,还望两位勿怪。”
“赵大洲当年就险些祸乱浙江一省,两次都是展才兵贵神速。”高仪是杭州钱塘人,对当年的事很清楚。
潘晟追问道:“陛下那边?”
“无甚事,已训斥刑部、大理寺,待会儿就让靖海伯世子回府,陛下已下令,锦衣卫守门。”钱渊冷笑道:“可惜今日先闹事的不是赵大洲,否则抽拦他的嘴!”
高仪就是攀附随园而连连晋升,听闻今日之事还有些担心,太跋扈了,太嚣张了,将五品郎中殴成重伤,公然给刑部侍郎一个耳光,内江赵氏被斥为秦桧后人……短短几个时辰,已经传遍京中了。
但听得钱渊不仅没有被陛下训责,反而是刑部、大理寺担责,高仪立即松了口气,心想面前这位果然如传言一般善于媚上,这等事都被轻轻放过。
潘晟久在京中,对这事倒是不在乎,只问:“展才,东南那边?”
“有些古怪,护卫到现在还没送信过来,已经连续派人南下了,三日内必有回报。”钱渊若无其事,团团拱手道:“今日随园见血,就不招待诸位了。”
徐渭拉了拉诸大绶和陈有年,孙鑨也悄悄将陈有年、吴兑留了下来。
看到潘允端、陆树德、杨铨等松江人都走了,又问清楚叔父钱铮和陆树声都没来过,钱渊才放下心走入随园……真怕这些人中哪一个突然满脸惊喜的扯着自己……展才,你大哥还活着呢!
去看了遍靖海伯府那帮人,钱渊才和众人在偏厅坐定。
徐渭抢着问:“陛下松口了?”
钱渊微微点头,“今夜启程南下。”
在座的诸人除了孙鑨,无不大惊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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