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一过,气候微亮,即使是东南,殷食人家也要开始准备冬衣了,事实上,只有殷食人家才会年年准备冬衣,寻常百姓穿个十年八年都常见。
舟山,靠近岑港的小镇,镇东头有一栋大宅,前后三进,左右皆有园林院落,显得气派非常。
才从温州回来的钱渊笑着和正在缝衣的黄氏打趣,“记得小时候冬衣都是嫂嫂亲手做的,也不知道今年还有没有这个福气?”
“都成亲好些年,儿子都两岁多了,你媳妇不给你做冬衣?”一旁的钱鸿一边啃着西瓜一边嘀咕。
本板着脸的黄氏忍不住噗嗤笑出来,她当然知道小七的女工是什么水平,不过钱渊也毫不觉得难为情,捏了葡萄丢进嘴,没办法,这个时代成衣店相对来说很少,想要合身,一般都是家中女眷或织娘做。
钱鸿看媳妇的神色,虚虚踢了钱渊一脚,“中秋那日居然不在,本来还让你亲手做月饼呢。”
“今晚下厨给嫂嫂赔罪行了吧?”钱渊嘿嘿笑道:“不是夸嘴,能吃得到小弟亲手烹制的美食……说出去名声大噪呢!”
“别不信,这次去温州……实际是去了趟福建,和惟锡兄还说起这事。”
“听说了,听说了。”钱鸿也笑了,“据说胡绩溪转闽赣总督,人问绩溪、义乌孰强,人沉吟言,闻惟锡曾就食于食园。”
钱渊放声大笑,这一个多月来,镇海、宁海已经渐渐恢复通商,有点担忧福建的泉州、厦门,虽然名义上巡视东南海疆,福建也应该在范畴之内,但毕竟有吴百朋在,钱渊不想招人注意。
早在嘉靖三十五年,钱渊力荐吴百朋出任浙江巡抚后,朝中始终将吴百朋视为随园一党,而且不同于潘晟、黄懋官、高仪那种贴上来或有利益瓜葛,而是绝对的嫡系。
“对了,嫂嫂长居舟山……”钱渊犹豫了下,“以后姓方姓钱?”
这显然不是在问黄氏,而是问他们夫妻独子。
“当然姓钱。”钱鸿慨然道:“小弟,你立青浦钱氏,我开舟山堂口,日后看看谁更胜一筹!”
钱渊呃了声,他还真没这种心思,毕竟是穿越者,对这种形式主义兴趣不大,当日开创别枝也只是找个由头和族人划清界限而已。
“说是青浦钱氏,但如今也不过三个男丁……”
黄氏手一停,“弟妹信誓旦旦,这次是女儿。”
“她说女儿就女儿好了。”钱渊眨眨眼,小七是影像科的,难道带了机器穿越的,都能分辨胎儿性别?
“小弟……”钱鸿不满的皱起眉头,“小心一语成箴。”
这个时代重男轻女,不仅仅是因为传宗接代,也因为东南女儿出嫁要一大笔嫁妆,当然,钱鸿是想着弟弟开创青浦钱氏,自然是男丁越多越好。
钱渊无所谓的耸耸肩,“女儿好,小弟就喜欢女儿,男孩儿太皮实,太闹。”
“这一年多在京中,多听随园传闻。”钱鸿咳嗽两声,“据说随园以钱展才为首,均畏妻如虎,不知真假?”
钱渊冷笑一声,“舟山钱氏如今也不过三个男丁,大哥还需努力,不过听闻前年大哥北上,汪五峰曾赠倭女两名?”
“胡扯,一派胡言,无中生有!”钱鸿大怒,拍案道:“小弟,当时你都不在镇海,如何知晓的?!”
钱渊呈目瞪口呆状,我只是随口威胁一句,大哥你先来个熟练三连,然后就这么承认了?
头痛……这样的大哥能成为下一个汪五峰吗?
钱渊觉得需要慎重考虑!
钱鸿也发现自己说漏了嘴,看妻子脸色阴沉,赶紧嘴上解释,脚下狠狠踩了钱渊一脚。
钱渊强忍着笑意上前,“嫂嫂,嫂嫂别走,大哥漂泊海上近十年,就算未与嫂嫂重聚也有数年之久,从无另娶之意,如此品行,嫂嫂不可相疑!”
看黄氏脸色略微好点,钱渊才接着说:“当然了,大哥在外近十年,逢场作戏、露水情缘也是难免……哈哈哈……”
看小叔子狂笑不已,丈夫跳脚,黄氏倒是冷静下来了……和钱渊相处久了的士子总有些特别的地方,这一套在小七身上也适用。
“逢场作戏的确难免。”黄氏平静的说:“就此次南下途中,夫君收留三户人家,这才记起,这三户人家均有未出嫁的闺女,虽非国色天香,但也小家碧玉。”
看钱渊偷偷竖起的大拇指,钱鸿无奈的说:“那三户人家……不是娘子说收留的吗?”
黄氏脾气再好也忍不住了,柳眉倒竖扭头就走。
拉不下脸去追的钱鸿抓着钱渊一阵撕闹,半响后才苦恼道:“山东这地界真是邪门了,一年大旱,两年大涝,南下途中改换马车三次,结果三次都碰到不少流民,这才收了三户人家……”
“嗯?”钱渊眯着眼问:“山东局势如此不堪?”
“黄河泛滥,据说闹得挺大,从清江浦往上,船只多不敢行。”
“那就是说……漕运?”
“有可能。”钱鸿点头道:“漕运的运粮船其实比普通商船更破,商船都不敢走,漕船更不敢走了。”
钱渊微微蹙眉,两个月前自己南下途中也下船换马,但主要是考虑到部分河段航速较慢的缘故,没想到今年黄河闹得这么大。
“新修河道……对对,听说了。”钱鸿随口说:“喏,门房那老头的儿子就是被征去修河道的,结果一场大水就没了。”
钱渊面无表情的在心里盘算,潘季驯是史上著名的水利专家,也不知道这一世会不会声名尽丧,但朝廷不会眼睁睁的看着黄河泛滥,以至于漕运断绝……眼看着要递交税银账册了,这次就多递交点好了。
不过,这未必是坏事。
正盘算着,突然一旁的钱鸿猛地从座位上跳起来,大喝道:“狼烟!”
钱渊也跳了起来,而且是直接跳到了桌子上,不知道何时手中多了个望远镜。
“一,二……三!”
“三道狼烟……”
“都是粉色的。”
钱渊看清楚后将望远镜丢给钱鸿,从容不迫的爬下桌子,如若是敌袭,是一道粉色狼烟,如若是汪直那边出了乱子,是一道普通狼烟……毕竟,这是传递军情的方式。
而三道狼烟,而且还都是粉色的,这是钱渊特定设下的信号。
半个时辰后,舟山西侧的码头处,钱渊听闻往南洋贩货的船队在回程途中遭海盗侵袭,两艘船毁人亡,十余艘船抛货损失。
呈悲痛状的钱渊指天发誓,必要剿灭海盗复仇,但等转过身去,他右手攥拳,击在左手掌心处,大喝一声,“干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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