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婠在无比震惊以及非常无奈之中,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裳,顶着一个道姑头,连喜服都没得换,就与一只公鸡在连喜堂都没有布置的荥阳公主府的冷觥院里拜了堂。
驸马爷苏楚昇坐在冷觥院小厅的主位上,是这一场成亲仪式唯一的高堂,也是唯一的见证人。
拜堂之后,苏楚昇连看都没看裴云婠一眼,当即拂袖走人。
裴云婠就被那个来接她的三等小丫鬟带去了冷觥院的主屋。
主屋即是喜房,可是,门上连个喜字都没有贴。
当然,裴云婠从荥阳公主府的侧门进来后,这一路到冷觥院,压根也没有看到一个半个喜字。
“庶少夫人,庶少爷就在房中等你,你自个儿进去吧!”小丫鬟对裴云婠的态度轻慢得很。
“从前在这冷觥院里伺候的好似都换了,你叫什么名字?”裴云婠对这冷觥院并不陌生,因为这里是她以前住过的院子,也是荥阳公主府最偏僻破旧的一个院子。
据说冷觥院这个地方从前是荥阳公主养猴子的一处园子。
后来驸马爷苏楚昇把裴云婠接到了公主府,荥阳公主不愿把裴云婠安置在离主院近的地方碍眼,更不愿裴云婠糟蹋了她公主府的好院子。
恰好荥阳公主养的猴子全死了,她就命人在这处园子里简单地搭了几间屋子,冷觥院就由此而来。
并且,冷觥院这个名字也是荥阳公主取的。
冷觥院谐音冷宫怨。
荥阳公主就是把这里当成了她荥阳公主府的冷宫了。
那住在冷觥院里的人,也就自然等同于发配冷宫了。
小丫鬟听得裴云婠询问,撇撇嘴回答道:“我叫翠儿。”
翠儿才被买来荥阳公主府不久,在此之前没有见过裴云婠。
但是,荥阳公主府出了一桩“狸猫换太子”的事,整个耀京早已传开,甚至是传遍了大耀国。
翠儿早就听过这件事,也就知晓有裴云婠这么个人。
现在翠儿被派来冷觥院伺候裴云婠,她心底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
做丫鬟的都盼着主子是个得宠的,如此才能跟着享福。
而裴云婠却明显不是个得宠的,甚至还只是个被打压的命。
不然,也不至于被当今皇帝陛下给解除了与当前风头正盛的承国公府世子赫连骁的婚约,并且,还转头就被塞给了驸马爷苏楚昇那个命不久矣的庶长子!
翠儿一想到自己今后跟着裴云婠这么个主子,不仅不能跟着享福,怕是还得受连累,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庶少夫人,快些进去吧!”翠儿再一次不耐烦地催促裴云婠进主屋。
翠儿想着裴云婠进了主屋,反正今日也出不来了,那她还能得些清闲,可以去主事嬷嬷面前献些殷情,最好是能够哄得主事嬷嬷给她换一份好差事。
“你叫我什么?”裴云婠先前听得翠儿唤她,还只当翠儿唤的是“苏少夫人”,但这第二声,裴云婠听得更像是“庶少夫人”。
难道现在荥阳公主府对驸马爷苏楚昇的亲儿子,比以前对她裴云婠,还要轻慢更多了?
“庶少夫人啊!庶少爷是驸马爷的庶长子,而你已经是庶少爷的夫人,自然是这般唤你。”翠儿理所当然地说道。
关于这些称呼,都是主事嬷嬷教的,整个荥阳公主府的下人们都是这么照着喊的,翠儿因此觉得理所当然。
裴云婠勾唇冷笑。
荥阳公主府竟然已经低俗到要从一个称呼上打压一名庶长子了?
荥阳公主以前对这种事不是不屑一顾的吗?
难道是因为“庶长女”变成了“庶长子”,荥阳公主感受到了压力?或者是面子上再也挂不住了?
裴云婠想着自己以前在荥阳公主府里还能被下人们唤一声“婠小姐”,莫名地,裴云婠有些同情那素未谋面的便宜相公苏隽彦了。
眼看着翠儿又要开口催促,裴云婠先于她出言,“我这就进去,不用你催,你且在外候着。”
翠儿又是瘪瘪嘴,心想着你当你是谁?还想使唤我呢!我才不会候着呢!
裴云婠也不在意翠儿的轻慢,在王公贵族的圈子里,拜高踩低者数不胜数,她要是在意,估计早就被气死了。
“对了,我那宠物,你小心看顾着,你别惹它,它会咬人。”小狸猫又被装进了笼子里,那是娄公公在临走前将笼子送与裴云婠的,说是莫让小狸猫冲撞了荥阳公主。
对于娄公公的示好,裴云婠没有拒绝。
翠儿不情不愿地回答了一声:“是。”
接着也不管裴云婠,而是直接跑走了。
裴云婠摇了摇头……
“吱呀——”裴云婠推开了主屋的房门。
看着房门的下角处仍然还在的两个被老鼠啃噬的小洞,裴云婠先是皱眉,再是莞尔。
得知自己曾经经历过的那些被欺凌的遭遇,现在有另一个人正在承受着,裴云婠发现自己心中有种略显变态的畅快之感。
裴云婠承认,她其实不算是什么好人,但也不至于坏到十恶不赦。
但是,此情此景,此时此刻,她真的觉得心中畅快不已。
她曾代替苏隽彦承受了十二年的虐待,而现今,苏隽彦也终于体会到了……
以前深埋在心底的那种不甘的怨念,在这一刻得到了抚慰。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裴云婠意识到自己恶念滋生,立即在心中默念佛号。
师父老人家以前就断言裴云婠心思重,看起来好似不在乎一切事,实际上却是把一切事都藏在了心底,并且慢慢地转变为一种种的执念。
怨念不散,执念不断……
所以,佛兮师太才会收裴云婠做俗家弟子,还用佛家的清规戒律来约束裴云婠。
裴云婠一边想着事情,一边走进了主屋,再关上了门。
门窗紧闭的屋内光线昏暗,但毕竟是住了多年的屋子,裴云婠就算是闭着眼也能畅通无阻地来回走。
就着昏暗的光线,裴云婠发现屋内陈设都没有变动,与她离开时无异。
当然,屋内的陈设也并不多。
一张架子床,一个木柜,一套桌椅,一个洗漱时用来放盆和棉布的木架子。
屋里连个铜镜和妆奁都没有,根本不似女子闺房。
好在苏隽彦住进来也用不着铜镜和妆奁。
这样的一个屋子,说出去都没人信是在荥阳公主府里。并且,也不如裴云婠在裴家小院的闺房。
可是,裴云婠以前就是住在这样的一个屋子里。
现在回想起来,好似回到了噩梦之中。
“咳咳咳……”架子床上躺着的人发出的咳嗽声,打断了裴云婠的忆往昔。
裴云婠循声望去,只看到一个人形轮廓。
这人侧身向里,背对着床外。
裴云婠只瞧见露在被子外的一头乌黑长发。
屋子里飘散着浓重的药味与安神香,裴云婠反倒察觉不出床上人的特有气息与味道。
这种时候,裴云婠就有些羡慕阿迦俪那五感六识灵敏的本事了。
“裴姑娘请坐……咳咳咳……我身体有恙……咳咳咳……抱歉以如此方式见你……咳咳咳……”躺在床上的人说一句话要咳上半句,裴云婠听得皱眉不已。
听对方的声音,中气不足,音色浑浊,并且因为有咳喘之症的缘故,好似一口老痰一直卡在喉咙里,是以发音吐字都带着一种嘶哑堵塞之感,确实像是久病之人才有的那种声音。
裴云婠惊讶地问:“你真的是苏隽彦?”
在福源县被称之为“神童”的苏隽彦,在到了荥阳公主府的这三年里,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到底经历了什么?
“是……咳咳咳……”苏隽彦一张口就要咳嗽,越咳越虚弱。
“单单是水土不服,不至于病得如此之重,我是医者,苏公子若是不介意,可否让我为你诊脉?”关于苏隽彦进京之后就水土不服而卧病在床一事,裴云婠是绝对不相信的!
一个在乡野长大的小少年,从小身体康健,身子骨的硬朗程度必然不在话下,那就绝对不可能因为水土不服就久病在床。
裴云婠觉得苏隽彦的病,蹊跷不已!
“多谢裴姑娘……咳咳咳……不过……不必了……咳咳咳……我的病……治……咳咳咳……治不好了……”苏隽彦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绝望。
听闻,裴云婠也不再勉强。
她刚来,还不了解形势,此时还应藏拙,不能显露山水。
至于先前在福源县的一番表现,裴云婠也一直注意着分寸。
关于她的厨艺好以及会医术这两件事,荥阳公主府的人早就知道裴云婠是在尼姑庵里学来的。
因此,裴云婠至今,还未暴露。
“苏公子,有些事,我还想向你请教,反正现下咱们有的是时间,我相信苏公子也会不吝告知的。”冷觥院看似连鸟嫌弃得不想从上空飞过,实际上,这里却有荥阳公主派来的数双眼睛盯着。
裴云婠估摸着她今日别想走出房门,那就索性找苏隽彦聊聊天好了。
不然,此时才正午刚过,她要熬到明天早上,那得多无聊!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在苏隽彦断断续续的夹杂着无数声咳嗽的话语里,裴云婠大概了解了她为何会同苏隽彦绑到一处。
这事最先还得从秀阳郡主某一次骑马游街说起。
秀阳郡主性子活泼跳脱,不喜坐马车而喜欢骑马,更是喜欢骑着骁勇俊美的汗血宝马从热闹的大街上飞奔而过,惊得在街上行走的路人们还有沿街摆摊的商贩们一个个哭爹喊娘。
前不久,秀阳郡主骑马在耀京的一条主街之上狂奔,却突然,她座下的汗血宝马不知因何原由发狂了……
秀阳郡主控制不住发狂的汗血宝马,眼看就要被甩下马背,摔个重伤,甚至还可能被马踩死……
就在这时,有人飞身而上,夺过秀阳郡主手里的缰绳,不费吹飞之力就控制住了发狂的汗血宝马,并且还安抚住了马儿,在千钧一发之际而解救秀阳郡主于危难之中。
这人就是正巧经过的赫连骁。
而秀阳郡主就是因赫连骁奋不顾身飞过来救她,就在那一瞬间,她就对赫连骁一见倾心了。
在这之后,秀阳郡主就去多方打听与赫连骁有关的事。
得知赫连骁是承国公府的世子,还是当年西境战事里立了大功的文武双全小神将,也是新晋榜眼。
这一连串的身份,让秀阳郡主更是心动不已,她觉得赫连骁简直是全天下最好看也是最优秀的男子!
秀阳郡主恨不得立马嫁给赫连骁!
而就在这时,秀阳郡主得知了一桩陈年旧事。
那是当今皇帝陛下在赫连骁还是几岁稚子的时候,就为他赐了一桩婚。
并且,赫连骁的婚配对象,还是裴云婠!
这下,秀阳郡主直接闹到了皇宫里,哭着闹着要皇帝陛下解除赫连骁与裴云婠的婚约,并给她和赫连骁赐婚。
秀阳郡主是荥阳公主的唯一女儿,而荥阳公主又是皇帝陛下最宠爱的一个女儿。
所以,秀阳郡主这么一闹,皇帝陛下当即就心疼了,也不管什么“君无戏言”了。
而秀阳郡主还不甘心,就想出了要让裴云婠配苏隽彦这个半死不活的病秧子的主意。
这也就是裴云婠被解除了与赫连骁的赐婚,又莫名其妙地与苏隽彦被绑在了一起的原因。
裴云婠听完,忍不住感叹一句:“不愧是秀阳郡主,这一身作妖的本事一如既往地让人佩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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