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实要叫他一声世伯。”
只是世伯,裴云婠当下松了口气。
不是有血缘关系就好。
浮光继续说道:“我义父与苏楚昇是八拜之交,两家交往甚密。”
浮光的义父即为青陵府首富慕光远。
外面相传浮光是个孤儿,几年前被慕光远收养在膝下当义子,取名慕昀皖。
这件事,当慕昀皖这个名字名扬大耀国时,也就人尽皆知了。
裴云婠在不知道慕昀皖就是浮光的时候,就知道了慕昀皖与慕光远的关系。
只是慕昀皖是否就是浮光的真实身份,裴云婠还不确定。
因为师门里的人,谁不是多重身份加身?
“外人可不知你义父与苏楚昇的关系,藏得倒是够深的!不会是在谋划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吧?”裴云婠在脑中搜索了一切相关消息,确实没有找到慕光远与苏楚昇之间的联系。
若说慕家与苏家的祖宅都在青陵府也能算是一层联系的话,那这就算是个唯一了。
当然,这都是在明面上。
而今日所见,明显是慕家与苏家联系颇深。
浮光解释道:“外人确实不知情,两家往来也一直是在背地里进行,我也不知其中原因,只遵照义父的吩咐办事。”
“想必你义父对你还不够信任。”裴云婠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等话说出口了,才意识到这话可能会打击到浮光,正想把话圆过去,却瞟到浮光脸上的嘲讽之色。
浮光自嘲道:“他的确不信任我,所以他会毫不犹豫地喂我服毒!”
裴云婠惊诧地抬眸,看到浮光的眼眶发红,神色发冷。
“你义父也给你喂毒?什么毒?解了没有?”裴云婠语速极快地发出三连问,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你身上不是只有‘荼蘼’和‘桀骜’两种毒吗?”
“难道已经解了?或者是……”
裴云婠可还记得浮光昨日清晨来到她房间里说做了噩梦之事,也说了他身上的两种旷世奇毒的来源。
浮光暗暗下定决心,今日一定向裴云婠坦白真相。
他哑然张口,薄唇开合了几次,才发出声音来,他道:“我义父其实就是我的生身父亲,因我的娘亲只是慕府的舞姬,没有名分,我的身份也就不被承认。”
“慕府主母容不下我,却因我是男丁,除不得就只能送走,我就被人送去了禅幂寺。”
“我在禅幂寺长大,有幸遇到师父,才学来一身的本事。”
“十二岁那年,父亲瞒着师父将我接回慕府,他再带我到耀京城里来,带我见了苏楚昇。”
“苏楚昇给了父亲一味毒药,让他亲自喂我服下,那味毒药既是‘桀骜’。”
“父亲趁我惊讶不备时封住了我的穴道,还以娘亲的性命要挟,逼我不得不吃下毒药。”
这一段话,浮光说得极其艰难。
裴云婠听得心神巨震,纤纤素手忍不住抚上他的肩头,想以此给他安慰。
若说昨日只听得浮光说的几句极为简短的概括话语,裴云婠的心中就已经是震惊不已。
那今日听得这般详尽的过程描述,裴云婠更是感觉心里有这惊涛骇浪在翻涌。
若说二人比惨,裴云婠自认自己是比不过的。
浮光好不容易有勇气打开了话匣子,索性把深埋在心底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我也是在那天听得苏楚昇的话才知,我身上的‘荼蘼’之毒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我更知道原来师父竟然是娘亲的亲哥哥,是我的亲舅父。”
“娘亲是幼年时被人贩子拐走,辗转卖入声乐坊当舞姬,后来被父亲买进府中。”
“父亲无意中看到娘亲身上的胎记,因而知道娘亲就是师父一直在找的妹妹。”
“之后,父亲给娘亲种下了‘荼蘼’,多次以娘亲威胁师父为他办事。”
“我也就知道师父教化我并非偶然,既是父亲的逼迫,也是师父对我的怜惜。”
“再之后,父亲就以娘亲来逼迫师父和我二人为他办事……”
浮光一口气把所有事都说了出来,他的语速极快,生怕鼓起的勇气不够支撑他说完这些话。
裴云婠听得心疼不已,眼泪无声地倾洒……
裴云婠真的很少哭,许是以前的很多事,她坚强地能够承受得住。
而这一刻,她在为浮光而心疼,为他而哭。
常言道:没有不是的父母,只有不孝的儿女。
世人也常说:没有哪个父母不疼孩子!
但是——
裴云婠从小到大的经历告诉她,这世上真的有那种枉为人父母之人!
比如抛弃女儿的裴二柱与赖氏。
再比如利用儿女的苏楚昇与慕光远。
其余的人,裴云婠不多加以评判,但这在几个人的身上,裴云婠真的只看到了利益与利用。
收了声的浮光忐忑地等待着裴云婠的回应,却良久听不到她说半个字,不由得心急了,他随即翻转过身,却看到身后的裴云婠正默默地垂泪……
裴云婠哭得这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浮光看得莫名地心慌了,“你怎么哭了?你别哭啊!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不该瞒着你,你要打要骂都行,只要你别哭别不理我……”
裴云婠伸手捂住了浮光的嘴,拦下了他要说的话,“我不怪你瞒我,换做我,不一定有你这般勇敢,毕竟这些事,光是回想一遍都让人好似在身受极刑……”
裴云婠哽咽得再也说不下去。
浮光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裴云婠当着他的面哭,心里慌得好似有千军万马在崩腾……
“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你当没听到好不好?求求你不哭了好不好?”浮光慌乱又无助,他真的不知该如何哄好裴云婠。
裴云婠凝着水润红肿的眸子看着惊慌失措的浮光,不由得摇了摇头。
她是怜惜他而悲伤,哭得眼泪泛滥,而他却慌成这般……失措无助的模样。
到底谁才是苦主?
二人好似身份立场对调了一般。
如此想着,裴云婠无奈地收住了眼泪,“我无事,你且说说你中了‘桀骜’之后的事。”
这个时候,也只能以话题转换了。
并且,裴云婠的心底里也还有些疑问需要浮光解惑。
浮光的心底里“咯噔”一响,该来的总会来的……
他悄悄地观察着裴云婠的神色,试探地问道:“你得答应以后都不会不理我,我才能说。”
这般时候还能讨价还价,裴云婠也是服气的,她点点头,承诺道:“我答应你。”
得了裴云婠的承诺,浮光才说:“服下‘桀骜’之后,苏楚昇让我易容成他的儿子苏隽彦的模样,再带我去了荥阳公主府。”
“我在公主府里扮了一天苏隽彦之后,事后才知情的师父找来了,得知我中毒,师父第一次反抗了父亲的威胁,执意将我带回了禅幂寺。”
“师父在禅幂寺里为我驱毒,封住各大经脉,阻止毒性扩散,再之后就是把我送到你身边。”
“我原以为可以在你身边待很久,但父亲却不断地召我回去,还以娘亲的性命相逼,让我为他做各种事。”
“因为娘亲的舞姬身份,父亲不愿让我入宗祠,就以义子的名义让我进了慕家。”
“之后我以慕昀皖的身份扬名立万,也都是父亲要求的……”
浮光边说边观察裴云婠的神色,准备一发现有异就立马收声住口。
然而,裴云婠的神色未变分毫。
裴云婠在听得浮光说他身上的“桀骜”之毒的来源与苏楚昇有关,其实心底里就有了一个猜测。
如今浮光道出实情,验证了裴云婠的猜测。
果不其然!
苏楚昇为了保住自己的亲生儿子,就让别的人来顶缸受罪!
裴云婠自打知道秀阳郡主的身上也有“桀骜”之毒的时候,就猜测给人种上“桀骜”可能是荥阳公主府里的一种“惯例”。
不然何至于她裴云婠身上有,秀阳郡主的身上也有?
并且,二人身上的毒都有些年份,都是幼年的时候就被人种上的。
而苏隽彦是十二岁才被换回荥阳公主府的,立马就有人要给他也种上此毒。
可见此毒就是荥阳公主府里的年轻一辈必种的魔咒。
浮光看不出裴云婠的表情变化,心中没底,忍不住问道:“你……你不怪我?”
“……”裴云婠哭笑不得地看向浮光,“我为何要怪你?”
“因为……因为我与苏楚昇有牵扯,我还为他办事,而你……恨他……”浮光说完,不敢再看裴云婠的神情。
裴云婠轻轻地摸了摸浮光的头,“若你是主动与苏楚昇等人牵扯上,还做出了助纣为虐的事,我自然会怨你怪你,可你何其无辜!”
“说到底,咱们都是被命运摆弄的人罢了……哎……”
裴云婠也忍不住叹息一声。
她从未想过,自己离开了荥阳公主府之后,还会要再牵扯回去。
并且,她更没有想到,明明是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偏偏浮光也被牵连了其中。
这就好像是,冥冥中有一双手在搅弄风云,还将她和浮光给绕了进去。
“浮光,你的娘亲现今可还安好?”裴云婠从未感受到过母爱,她不愿看到浮光也是如此。
“娘亲……”这两个字,浮光每每念出来,最最心安,也最最心疼。
“她被父亲关在一处庄子里,她身上的‘荼蘼’之毒已经蔓延至肺腑心脉,父亲说他有解药,只要我完成他交待的事情,就会给娘亲解毒……”
说到此处,浮光的声音哽咽起来。
“荼蘼”之毒,若无已经配好的解药解之,另配解药是件堪比登天的难事。
魅雪莲、鲛人泪、往生果、神女血。
这四种绝世罕见的奇珍异宝之物,就是配制解药所需的药引子。
并且,更是让人匪夷所思的一点就是。
“荼蘼”与“桀骜”明明是两种不同的旷世奇毒,但配制其解药所需的药引子却是同样的,只是配制的步骤方法不同罢了!
解药如此难配,这种时候,浮光更寄希望于他父亲手中的解药,也是人之常情。
所以,他为了能救治母亲,甘愿处处受制于其父亲的威胁。
“你父亲还要让你做什么?慕昀皖还不够功成名就,扬名立万吗?”裴云婠好似感受到了慕光远那不会满足的贪婪之意。
浮光如实相告,“父亲让我在苏隽彦的病好之后,继续与他互换身份。”
“难怪苏楚昇让我尽快治好苏隽彦!”裴云婠终于明白了这一点,“可是,英勇神武小军师与新科状元都是你辛苦博来,那个苏隽彦有本事撑起这般身份?他们到底在预谋些什么?”
浮光摇了摇头,“父亲只吩咐我按他的话照做,却从不告诉我原因,也不准我问,更不准我去探查,他说我多知道一分,他施加在娘亲身上的痛苦也就多一分。”
裴云婠不由地眉头深皱,“总感觉他们在预谋些大事……”
“对了!既然苏隽彦被苏楚昇接回了耀京城,那我呢?没被发现吧?”裴云婠这时才想起她的那个替身。
“应该不会,我在荥阳公主府那日,苏楚昇提点我说,他和苏隽彦都被人监视着,让我发现了也假装不知。我确实也发现有人在四周监视。灵安寺也有人监视,若是被发先,苏楚昇不可能还能请你去诊治。”
浮光分析得头头是道。
裴云婠摸着下巴沉思,好一阵之后,她道:“浮光,不如我们将计就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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