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阴雨结束,多云间晴,平阳地区,楚、齐、周三军依旧在对峙。
兵力持续增加的楚军,并不急着进攻,而是不断掘壕、筑垒,扩大营地范围。
又立不少炭窑,伐木烧炭,不知所为何故。
其西面,守卫平阳的齐军,未敢轻举妄动。
南面,周军也在持续筑垒,不再袭扰楚军营地。
一场迟早要爆发的大战,参战各方都已身处战场,但大战却迟迟没有爆发,宛若暴风雨来临之前的短暂宁静,其压抑的气氛,让人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周军大营,奉命运送军需到前线的皇甫绩,就目前的战况,与外祖父、行军元帅韦孝宽交谈起来。
其实,他是替执政的宇文护来前线催一催,督促前方将领“积极”些。
“敌军完全可以耗下去,或者等我军去攻。”韦孝宽回答,“他们自认为有较大把握,将我军击败,所以在等。”
“这...”皇甫绩觉得有些为难,如此回答,显然不能让晋公(宇文护)满意。
韦孝宽继续说:“这支楚军主要目的,就是要在平阳阻挡我军北上,对方的实力必然很强,我军野战真的没把握赢。”
皇甫绩自幼父母双亡,在韦家长大,和外祖父韦孝宽关系很好,但目前的身份是朝廷使者,所以两人讲的是公事。
韦孝宽判断当前楚军之目的,就是卡在平阳,不让平阳齐军北上,也不让周军北上。
对方要做到这一点,不一定需要决战,譬如现在,大规模筑垒搞对峙,一样能达到目的。
他当然不想在这里耗,因为楚军必然有另一支大军攻向晋阳,按着楚军以往破城极快的战绩来看,晋阳若无外援,守不了多久。
攻,肯定是要攻的,但怎么攻,有讲究。
他一如当年对年幼外孙循循教导那样,对如今已经成年的皇甫绩讲解战事:
“根据齐国那边提供的军情,楚军军中,有一些大威力的兵器,兵器之一,宛若惊雷,在两军交锋之际施展,可乱军心。”
“兵器之二,类似大弩,直射人群,可射出一道血槽,血肉之躯无法抵挡,直射城墙,可将其毁坏。”
“所以,我军若在旷野里排开大阵与其交锋,恐怕很快就会在其突击之下被击溃,对方再放出骑兵掩杀,这数万将士,能有多少人逃生?”
皇甫绩知道外祖父说的这些消息,晋国公也知道。
所以虽然宇文护有些焦急,让他来前线催一催,但也交代了,一切,还是以主帅判断为重。
之所以让他这个外孙来催身为主帅的外祖父,其实也是让韦孝宽放心。
韦孝宽继续讲述自己的看法:
“现在,我军就只能以步步为营的策略,向敌军营地逼近,尽可能以混战的形式,和对方交锋。”
“在壕沟、营垒里交战,和对方缠斗,而不是在旷野里摆开大阵对撼。”
“只要双方将士混战在一起,至少对方那种大弩类型的兵器,就没法用了。”
“而我军有投石机可用,与对方相互抛射石块、火球,混战有得打。”
皇甫绩又问:“敌军那宛若惊雷的兵器呢?怎么办?”
韦孝宽回答:“只能硬抗,不过,似乎这兵器只是动静大,实际上直接杀伤的人,不算多。”
“更多的伤亡者,是因为受到惊吓,相互践踏造成的...
“只要告诉将士们,这是楚军投掷的兵器,不是妖术,不是引天雷劈人,想来,将士们能挡住。”
说了一会,韦孝宽对“宇文护”(皇甫绩此时就是宇文护的耳、目、嘴)说:
“平阳对于齐国很重要,对于我国,也很重要,一旦我军在平阳覆灭,等同于关中门户洞开。”
这么一说,皇甫绩悚然动容:“明白了。”
韦孝宽说得没错,虽然目前周军的任务是“救齐”,但也是救自己。
驻扎在平阳的周军,按照军制,由主帅——行军元帅统辖数个行军总管,兵力近五万,可以说实力强劲。
可一旦出了问题,己方惨败,甚至全军覆没,意味着周国东北方向的门户,洞开了。
楚军的攻城术很厉害,那配重投石机就是说明,韦孝宽认为一旦己方大军在这里折了,玉璧城根本就守不住,蒲坂也守不住。
届时,眼前这支楚军一旦大举南下,直奔关中而去,那么,四处分兵的周国,要如何短时间内集结军队,保卫长安?
洛阳那边,可是要防御楚国国主李笠,兵力不能少。
武关道上洛地区,要防御荆襄楚军奔袭,驻军也不能少,所以,长安地区的可用兵力其实不多。
韦孝宽知道自己麾下大军,即是救齐国的关键,也是保卫长安的重要力量,哪里能轻易拿来冒险?
祖孙正在帐内说话,外面忽然喧哗起来,这在治军严谨的韦孝宽看来,是不可以容忍的。
但是,他认为必然事出有因,于是走出帐外一探究竟。
刚想问左右营中何故喧哗,却注意到前方情况不对,愣住了。
跟着出来的皇甫绩,见外祖父发愣,于是循着目光看去,也愣住了。
只见东北方向,楚军营地上空,出现了几个巨大的“脑袋”。
这些巨大的脑袋,有眼睛、鼻子、嘴巴,样貌狰狞,双目圆瞪,仿佛一个个妖怪从云层中探出脑袋,俯视着地面。
在地面搜寻活人,然后长开血盆大口,扑下来吞人。
这情景,已经超出皇甫绩所能理解的范围,只觉后背发凉、头皮发麻。
“楚军果然有飞天器械。”韦孝宽忽然说话,使得惶惶然的左右以及皇甫绩,看向他。
“当年,据说侯景围攻梁都建康时,就遇到过飞天的巨大头颅。”韦孝宽看着左右,缓缓说着自己所知道的情况。
“后来,齐主高洋,率军围攻徐州寒山,也遇到了飞天的巨大头颅,很显然,这是某种器械,而不是妖术。”
他这么一说,左右冷静下来,再次看向那天空中的大脑袋,面色却开始变得凝重。
若这是器械,那就意味着有人在上面。
居高临下,可以把他们营垒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韦孝宽看着那几个巨大的脑袋在半空飘着,想到了一个可能。
这是前所未见的敌人,某些作战方式足以令人匪夷所思,而又防不胜防。
但打仗其实就是那么回事,无论手段再怎么花哨,再怎么变化多端,都是万变不离其宗。
对方放出这玩意飘在空中,极有可能在为进攻做准备。
楚军本来可以对峙,却选择进攻,韦孝宽认为,楚军主帅对于获胜很有把握。
“你们不要以为,楚国国主没有御驾亲征,楚军就好对付。”
韦孝宽说完,看向外孙,接下来要说的话,其实是说给宇文护听的。
“敌军放出这玩意,就是要窥探我军虚实,所以,很快就要进攻了,这一攻,若胜了,接下来,兵锋未必止于平阳,或许会南下。”
“你马上回京,不得耽搁,请大冢宰立刻调集军队,防御河津,以防不测!”
皇甫绩闻言一惊:外祖父这话,像是交代后事啊!
“快回京!”韦孝宽大喝一声,一把将外孙推开,随即转入帐内,并对左右吩咐:“擂鼓,召集众将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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