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萧扬欢从旁边的折子堆里取出一封来,才看了数眼便蹙眉将其放置在一旁,又取了一封后依旧如此。
“怎么?”昌隆帝才喝了一盏茶,抬头就见萧扬欢垂眸看折子,不见落笔,又不见她询问。
萧扬欢默了默,将那堆折子理了理抱到了昌隆帝跟前,声音略低,“是关于皇祖母的折子,孩儿不好代为批阅。”
昌隆帝不置可否的唔了一声,随手从折子堆中翻了翻,便放下了。又好似想起什么问道,“这十来日,不少人都跟朕求情,你皇祖母往日里最是心疼你,怎么不见你为她求情?”
这话昌隆帝说的十分平常,但是萧扬欢却听着别有深意。李皇后惯来会做面子,她向来对所有皇子皇女不吝惜物件,在细微处表现的很是关切。遇上被苛待的皇子公主,甚至妃嫔,也都十分公正处置,但却不邀功,做足了皇后嫡母姿态。而且,她从不插手皇子公主们的教养,也不学宁太后的夺人子女,掌控后妃,所以李皇后在内廷的风评一向好。
但是萧扬欢作为最受宠爱的皇长孙女,却并没有为李皇后求情,要么是心性冷漠,要么是知道了立政殿发生的内情。
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昌隆帝乐见其成的!
萧扬欢歪着头反问道,“孩儿求了情,皇祖父您撤了侍卫,还皇祖母声名么?”
昌隆帝颇感意外的斜了斜萧扬欢一眼。
“满朝文武议论此事,皇叔姑姑们为皇祖母求情,妃妾们请您开恩,您都置之不理,甚至不做解释。而皇祖母是南楚皇后,若是对您给的处置不忿,自有中宫笺表陈情!毕竟您并未断绝立政殿的一切供应和宫人进出,甚至还让太医院日日请脉问安。”
说道这里,萧扬欢低低叹息一声,“儿臣自忖得您宠爱最多,在皇祖母跟前亦然。冷眼看着,此事若非关系甚大,您甘愿冒着声名受损也要行此事。皇祖母为一国皇后,自然是通情达理又明晓是非之人,她对此沉默不语,必然有众人不能知晓的隐情。孩儿年幼,能孝敬皇祖父和皇祖母的事情不多,不愿在此事令您和皇祖母为难!”
话音落地之后,书房内沉静许久。
昌隆帝似悲似喜,各种神色在那张并不年轻的脸上交替出现,“竟然是你看的最清楚!”
萧扬欢微微垂头,在人瞧不见的地方,勾了勾嘴角,“旁人未必不清楚,只是不敢说,或者处于考虑,不能说!孩儿年幼,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孩儿这只凤雏不惧天龙威仪,在皇祖父面前,什么都敢说!”
果然昌隆帝闻言大笑,只是眼中还有怀疑,“那你说,皇祖父该不该让世人知晓你皇祖母被罚的原因?”
萧扬欢扬眉,展颜一笑,恍如春日里开在上林苑中最娇美的那朵花,“孩儿之前囊中羞涩,多亏了皇祖母接济。可还是被孙良娣一事闹得整个内廷都知道,孩儿穷困潦倒无钱赡养庶母。您还因此责罚儿臣,说儿臣处事不周到,置天家名声不顾!若非皇祖父出手,只怕孩儿真的满京城里捡脸面了!”
昌隆帝自然知晓萧扬欢话中的意思,点了点她小巧的鼻子笑道,“倒是机灵!如此也该为皇后找些由头才是!”
萧扬欢垂眸看着折子,并不再回话。
次日,昌隆帝对李皇后被禁足一事做了回答,“皇后身为一国之母,统筹内廷诸事。虽前些日子将宫务交给淑妃和贤妃管理,但德妃畏罪自尽,连累五公主枉死。皇后有错,未尽到嫡母之责,累及朕之五女早夭!日前,皇后提出,五公主尚未婚配,不宜葬入皇陵,当与生母同葬,以尽孝心。”
“朕惶然,皇后不慈昏聩,五公主早夭尚且不怜悯,还将她撵出皇陵,不享供奉,令朕愤然!”
此言一出,倒是借了众人多日困惑。虽有人怀疑此话不尽实,但因是昌隆帝所言,倒也无人敢反驳。
德妃谋逆,畏罪自尽,临死前勒死五公主。昌隆帝未将其废除位份还将她下葬,连宁远伯府一门,除了参与谋逆的宁远伯夫妇自尽,被葬入祖籍。李皇后自然不满,甚至因此事而牵连进来的世家对德妃和宁远伯都十分不满。
凭什么别人丢官丢命,你却能保全身后名甚至风光大葬!
一时间,朝臣因为德妃和宁远伯府的处置而争执起来,倒是不用诚王表态,六部官员先给了宁王重击。
下午,萧扬欢将准备给徐家重哥儿的满月贺礼备上,带进了杨淑妃的紫云殿。
萧扬欢才跨进紫云殿正殿,便看到杨淑妃不一样了。细细观察才觉得,从前杨淑妃的温柔总是带着一丝刻意而为的意思,那么现在杨淑妃的大气温和是从内而外散发出来。
听闻脚步声,杨淑妃转头看去,见萧扬欢一行人来,便知道她来此意图,“若数整个皇城中最会偷懒,阿难你便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了!”
萧扬欢微微挑眉,或许是解决了梗在心中的难题,杨淑妃格外舒畅,她微微一笑,“儿臣不爱出风头,倒是多次麻烦娘娘身边人!”
秋灵上前将萧扬欢迎到位子上坐下,又接了萧扬欢准备的礼单,这才笑道,“奴婢们不过是顺手而已,何况公主大方,每每为公主做事,总能得些打赏!”
谷秋带着身后捧着贺礼的一行人与秋灵往殿外走去,又笑道,“秋灵姐姐在娘娘身边什么东西没见过!”
殿内只余下杨淑妃和萧扬欢对坐饮茶。
“娘娘似乎心情不错?”萧扬欢这才开口道,“看来娘娘如愿以偿了。”
杨淑妃闻言,也不在意是否喜形于色,反而坦荡道,“本宫等了二十年,终于等到了今日,如何不欢喜!”
萧扬欢略挑了挑眉,“不慈昏聩四个字出自皇祖父口中,却是定下了皇祖母不贤的名声,就是不知淑妃娘娘接下来是怎么打算的?”
杨淑妃冷笑道,“这宫里多少女子受了她的暗算,本宫、宋贵嫔、便是连赵氏、德妃也不能幸免于难!对了,还有你的父亲!总不能让她安然的坐在立政殿中,等着做皇太后吧!”
萧扬欢在心里暗叹一声,果然是她做下的事情!也是,能不动声色将人插进立政殿,又在那么合适的机会将这个事情暴露,还能将自己从里面摘出来。除了位高权重的杨淑妃,旁人是没有那个本事的!
萧扬欢听出淑妃话中的挑拨之意,脸色不变,甚至握着江南上贡的粉彩山水茶盏的手都没有动一下,举止优雅的将茶盏送到了唇边,轻轻允了一口。
“娘娘觉得皇祖母是那等会引颈就死的人么?这次你能将她算计的围困在立政殿中,不得出入,不过是沾了德妃已死,不能申辩的光而已!”萧扬欢轻叹道。
杨淑妃冷笑,“要的就是她不能申辩!”
萧扬欢觉得好笑,是德妃不能申辩,还是李皇后不能申辩?
“皇祖母统领内廷几十年,效忠她的人不计其数,此番能将皇祖母困在立政殿,不过是她提前探知到了皇祖父的心思,不想出来而已!”
杨淑妃因震惊而睁大眼睛,而后想起了李皇后往日统领内廷的手段,已经在宁太后可以打压之下,顶着孝字将德妃逼得不得不收敛光芒。而昌隆帝的心意,想要的是制衡!
“四皇叔和五皇叔之间已成角逐之势,眼下皇祖父扶持五皇叔,打压四皇叔的气焰,可未必存了立五皇叔的念头。毕竟德妃逼宫是板上钉钉,不容更改的事情。何况五皇叔麾下已经无多少人可用!”
杨淑妃心头一动,朝堂上的风起云动,在内廷的后妃必然是知道一些,前两日堂弟杨七爷还特意捎信进来询问,“为何这样说?”
萧扬欢闻风声转头往外看去,清风阵阵带动枝桠摇曳,落在墨绿色树叶上的日光如碎金璀璨夺目,“上午我在启元殿见到了杨家二老爷送进宫的折子,是请问婚期的!”
“请问婚期?”杨淑妃重复着这句话,肃然冷笑道,“他还当真是迫不及待!皇上是如何批复?”
萧扬欢微微动了动身子,换了一个舒服的姿态,“皇祖父忧心皇嗣不是一日两日了,这个时候五皇叔纳侧妃进门,也不算不孝。”
杨淑妃默然,“德妃和五公主的棺椁出殡之后,这件事情会被提及!”
“不如娘娘问一问?您眼下还管着事儿呢!”萧扬欢含笑转头道。
杨淑妃冷呲一声,“德妃与我多有不睦,宁王阴沉不讨喜,二弟和兄长争夺家主之位,已经闹得满城风雨。本宫可不赶着给她一家子挣脸面,做文章!”
“皇祖母不喜德妃母子,也是存了不想给杨家二老爷一家做脸面这样的心思。张贤妃与皇祖母相交几十载,想必也是这样的心意。”萧扬欢闲闲说道,“可是五皇叔终究是要将杨家二姑娘纳进门的!”
杨淑妃瞬间就想明白了,李皇后禁足,张贤妃不离事,这杨二姑娘与她是姑侄至亲。合该这桩事会落在她身上,真是恶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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