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徐凝慧难得好心情叫人搬了古琴,坐在月下起手拨弄琴弦。萧扬欢含笑静坐窗下,一面瞧着院中的皎洁月色,一面听泠泠如山泉激荡的琴音,两项交汇间,顿然有种时光静好的错觉。
琴声悠扬激荡,月华如炼,竟然随之流淌,一曲奏罢,千帆过尽之后,余下平静而安宁的心情。
徐凝慧收手,起身笑道,“许久不奏,手都生疏了!”
“我听着倒是觉得不错,琴音通畅无阻,隐隐有山水相融之意。”徐凝慧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清水,徐凝慧身子不好,鲜少用茶,一般都是水或者牛乳。
徐凝慧浅啄一口,循着萧扬欢的目光看去,隐隐一抹身影藏匿在树荫处,她收回视线,淡淡笑意挂在嘴角,“我幼时常跟随祖母进宫看望姨母,明明是仆从无数,锦衣玉食,可是鲜少笑颜。那会儿不懂,问她如何才能开怀。姨母笑道,三两间屋舍,三两个孩童,三两只鸡鸭,忙忙碌碌,平平安安。”
说到最后,徐凝慧的声音变渐渐小了,眼底一片深邃,萧扬欢收回视线,沉默许久后道,“天色不早了,回去歇着了!”
萧扬欢身份尊贵,玉竹不敢怠慢她,便将正房旁边的那座栖霞院收拾出了供萧扬欢一行人住下。
栖霞院不算大,正房外,还有厢房三,但院中常年盛开着各种花卉,十分喜人。
只是,萧扬欢才吹灭蜡烛,准备上床歇息,耳边就传来轻微的咳嗽一声。萧扬面色不改,借着月色看去,果然是黑云。
“何事?”萧扬欢缓缓的将跳到嗓子眼的心给按了下去。
黑云退回阴影处,拱手道,“陈大人连夜提审了崔林,判了流放边疆。宫里传来消息,是崔嬷嬷暗中命人传话给陈大人。”
萧扬欢忍不住错了错牙,“崔嬷嬷想要保下崔林?”
“不是,崔嬷嬷安排了人手在去往边疆的路上等着他!”黑云道。
萧扬欢倒吸一口凉气,崔嬷嬷可是崔林的姑母,崔林幼年丧母,视崔嬷嬷为至亲。能让瞧着慈眉善目的崔嬷嬷下狠心截杀崔林,只怕崔林知道的事情,牵扯不小!
黑云问道,“可要黑龙卫出手,拿下崔林?”
萧扬欢凝眸沉思,眸光深邃,最终颔首,“在京城不好动手,人多眼杂,想法子让崔嬷嬷和陈寺卿都打消疑虑才好!”
黑云再次拱手退下。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萧扬欢看徐凝慧带着收拾好的箱笼和带进门的下人,准备离开吉安候府。没想到临了了,还是有人出来阻拦了。
宁冬弈领着小厮,和几个箱笼的衣裳等物,堵在出门必经的二门上,像道门神一样,怎么说不肯挪开。
徐凝慧淡淡的叹息一声,温柔的劝慰道,“你乖乖在家好好进学堂,嫂嫂是去京郊养病!待我好了,接你去庄子上玩,好不好?”
宁冬弈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十分讨好,再三保证,“好嫂嫂,待我一起去吧,我保证乖乖的不惹事!”
萧扬欢站在一旁,看了玉竹一眼,后者明白几分,转身去了前院寻人。
寻来的自然是吉安候宁冬荣。
“冬弈,昨日已经耽搁一日课业,今日怎么还没有去上学?”宁冬荣沉脸训斥宁冬弈。
宁冬弈畏惧兄长,有些畏缩的把头藏了藏,又藏了藏,声音小的听不见,“我想和嫂嫂一起去京郊!”
萧扬欢似笑非笑瞧着宁冬荣。
而宁冬荣面色越发阴沉,眉头深锁,倒是徐凝慧好似早就料到一般,反而劝慰道,“侯爷事多繁忙,小叔在府内也无人照拂,只怕多生事端!京郊谢家书院远近闻名,侯爷不妨将他送到谢家书院去,我既为长嫂,照看一二原是分内之事!”
于是,回去的路上,萧扬欢添了三辆马车,还有宁冬弈的小厮两个。
“朱公公没有跟来?”徐凝慧靠在车厢里的软枕上说道。
萧扬欢点点头,接了重锦倒得清茶一盏,“到底是回京一趟,进宫是免了,但是好歹遣人告知皇叔一声。”
徐凝慧道,“应当的!”
“宁二进书院的事情,可要我帮忙?”萧扬欢抬眸问道,“你一向是喜欢他的,不然他断然不会被你带上。”
徐凝慧垂眸道,“不用,这事让侯爷去办。皇后一日无子,你和谢家都低调安分些的好。”
谢皇后这些日子已经在选看秀女,谢家和几大世家已经摩擦过好几次了,谢大老爷曾在信中劝诫她,不许过多参与此事中来。
既然徐凝慧拒绝了,宁侯爷自然是有本事让宁二进谢家书院,那么她正好省了一桩事情。
马车在非相庄旁边的庄子上前停了下来,早就到了的吕妈妈正候在门口,徐凝慧止住了要进庄的萧扬欢,“你出来一日,耽误不少事情,回去忙吧!”
萧扬欢见状,便将白妈妈留下,便回了清净寺。
与弟妹说了一会儿话,便进了书房,黑云已经等再书案前了。
“何事?”萧扬欢见他不言苟笑,心里不由得沉了沉。
黑云是黑龙卫的副首领,因他爱笑,故而被指派来和萧扬欢对接,如今他骤然不笑,倒真有几分肃穆之色。
黑云道,“崔嬷嬷不等崔林离开,便下了手!”
“死了?”萧扬欢立即问道。
黑云摇头,“被黑龙卫中擅长医术的人救了下来,不便长途移动。只是臣没有想到,崔嬷嬷手中尚有可用之人不少,眼下正借了官宦人家被盗一事,四处搜捕!”
崔嬷嬷手中能用之人,定然是孝仁皇后在世的时候的人。想要夺了她的权利也不算难,只要告知元康帝即可。
但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崔林中毒,已经藏身何处才能妥当!
她在京城倒是有不少产业,除却母亲谢氏的别院,这些年做生意,也卖了不少田庄产业。但若是想抵挡官府的搜铺,却是不够格!
正在踟蹰间,萧扬欢忽而想到了一人。立马手书一封,交给黑云,“速去,不必详说,他必然明白!”
黑云将信件藏于衣襟之中,悄然告退。
在书房内静坐许久,再出门的时候已经是日暮西垂,月华初上了。抬头看着满天繁星,明明是开阔明朗之景,搁置在心里的迷茫随着月亮高升,渐渐退去。
今夜注定是个赏景的好日子,这样想的不止萧扬欢一人,还有刚从护城河往家里走的永昌候贺清愉。
今日户部尚书家的周公子请客,一帮在京城的纨绔子弟约在了红楼吃酒,酒过三巡,大家都玩开了,好些个公子拉了楼里的姑娘自去消遣。
周公子为他点了楼里的头牌月娘,不过被他拒绝了。
“今儿不成!”贺清愉摆摆手,他有些醉了,说话都大舌头,“答应了家中小妹,给她带灯市那边的元宵回去。”
一帮玩的好的公子哥儿都知道他待他妹妹极好,周公子倒是没在劝留。
贺清愉拉着妈妈结了钱,在小厮容安的搀扶下离开了护城河。
遣了小厮木尘买了贺清珂要的元宵,正打算从朱雀街上带一份母亲杨氏喜欢的翠果回去,却被人拦下。
他抬眼看向那人,“什么事?”
那人却不多言,递了一封信笺,“请侯爷一看便知!”
贺清愉接了信笺,入目的字迹十分熟悉,手抖了三次才拆开信封。看了半晌,他觉得自己的酒醒了,捏着眉心,思索片刻后才问道,“能免于搜查的人家不多,正好我表姐娴元公主府上就是。元朗这两日正不好,徐府太夫人又病了,表姐分身无术。我有公主府的腰牌,那人在何处?”
那人垂首上了贺清愉的马车。
木尘带着自家大姑娘要的元宵和杨夫人的翠果回府报信儿,“侯爷被周公子留在楼中了,容安正照顾着,遣了奴才回来送东西!”
杨夫人瞥了容安一眼,让贺清愉回去歇着,等她走了之后才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容安道,“侯爷说,可能这一两日不能回府,要在公主府上避一避风头!”
杨夫人也不多问,“你回去伺候侯爷,明日我去徐府。”
容安得了信儿,连忙退下。
娴元公主是先帝的长女,母亲身份尊贵,她的府邸建的几位宽敞。贺清愉带着一行人到公主府上的时候,月升中天,约莫三更时分。
公主府的内侍见识永昌候,只当他是来借宿,从前也是有这样的事情,于是连忙将人引了进来。亏得是月中时分,又因为娴元公主不在府上,整个公主府上亮灯不多,内侍年纪大了,倒也没有看出蹊跷之处。
到了贺清愉一惯留宿的居所后,贺清愉含笑递了一个厚厚的锦囊道,“深夜还辛苦公公跑着一趟,待明儿我亲自去一趟徐府,告知表姐!”
内侍捏了捏锦囊,笑容深切几分,道谢之后,又让人送了好些热水来。
如此一番之后,院内才算安静下来,他沉着脸进了内室,看了看床上躺着的那人,瞧着五十岁山下,胸口正中一刀,这会儿正往外淌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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