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一面之缘
……
杜非羽和阿白的火车要来了。
绿楼在周边城市也得到了相当良好的发展。除了把花洋的货物运往其他地方,本土化也总是绿楼第一关心的要务。
杜非羽的特点,不做完美的调研,绝不开分店。
每一个分店前后都开得艰难,但是每开起来,必然是稳中求胜。
现在,经过了长期考虑,他们终于想要向山海市进发了。
山海市,那个最大的城市。
那是所有资本家和成功人士都想进入的城市圈。
所有与繁荣和富裕相关的词汇都会被用来形容它,所有世俗的理想和欲望都会在那里得到满足。
杜非羽,觉得极道宗要抢占高地,自然也要抢占那个地方。
无数次的交流后,事情终于有了眉目。
这次乘坐火车前去签字,将是新目标的大幕拉开,新生活的故事开启。
杜非羽望着延伸向远方的铁路线,心中却多少有些怅然。
“老李,到最后了也没有来啊。”
“或许他也有自己的事情可忙吧。”
白十七回答,眼神里似乎隐藏有其他的故事。
这三五年来过得如同一个俗世的小奇迹,极道宗已经在准备用新时代的方式启航了。
自然会有意见不同者离去,杜非羽并不会强求李牧白。
未来是新的。
杜非羽心想着,拉着阿白上了火车。
“绿楼项目会在山海市落地。而极道宗的精神会被传播向更远的地方。”
……
三年。
自从山海市的中心落下了第一座绿楼,极道宗就变成了备受追捧的投资项目。
水泥林立的大城市里,突然间多出了一座全身盖满植物的绿色建筑,确实是不一样的视觉观感。
公司的发展需要钱,而需要投资的投资人则已经排起了长队。
他们相互倾轧,奋力争取,嘴上说的都是希望能为极道宗集团长远的发展倾注自己的力量。
杜非羽每天都有数不完的会议和行程,但是秘书会为他准备好一切。
他只需要跟着行程走,然后在必要的时候,走上红毯,端起酒杯,用豪迈的语气发表演讲。
高校请他去做讲座——这让杜非羽传道之心变得旺盛。
如果花洋市聚集了整片南方地区优秀的教育资源,那么山海市内聚集的,大概就是在全国范围内最优秀的资源。
在大雅之堂坐而论道,之后又变成节目宣扬知名度,杜非羽的名声开始如同太阳般发光。
极道宗宗主,似乎真的有些梦想中的样子了。
而阿白的雪阳花在资本的运作下,已经成为了时尚杂志的宠儿。
更何况她白十七本人都有不输任何明星的美貌,偶尔亲自下场代言,只会给产品增加更大的附加值。
山海市是追逐资本的梦工厂,也是让所有资本狂欢的游戏场。
赵明程望着这座城市的灯红酒绿,心里暗暗庆幸自己的选择。
如果仍然选择留在花洋,留守于体制的稳定或者袁灵家人的温暖,或许他会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花洋虽然是富庶之地,但是又哪里比得上这里的繁华?
花洋市和山海市都是不夜城,但花洋那是什么?
大排档、烧烤摊、洗脚店!
山海市是什么?
商务会馆、午夜歌厅、熏蒸桑拿!
他喜欢现在这样的高朋满座。
他不喜欢袁灵家人和他出门时的逢人必夸——这个女婿多优秀啊,文凭多好,人也多聪明……
他必须在这时候露出谦逊的笑容,而袁灵一定会露出娇羞的神情。
更要命的是,赵明程知道,那份娇羞是发自内心的。
他觉得自己好像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
但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如此了……他在袁灵家族里,已经有了更多的话语权,而对自己言听计从的袁灵,显然成为了更大的方便。
就这样,又是酒桌之间,他终于听到了那句让他颤栗的话。
“赵总啊,我跟您说句话您别介意啊……那个杜总,杜非羽,嘴上说得不错,但是能力!还是你比较强!”
“你喝醉了吧?”
赵明程急促地打断了话头,他知道这句话想说什么。
但是酒桌上的部下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他杜总,虽然是创始人,但是谁都看见了,来到山海市,这份基业不是您打下的?要我看啊,你可取而代之……”
“闭嘴!”赵明程怒骂,“混蛋玩意!酒都弄得不好喝了!”
虽然这样说着,但赵明程的心里终于还是泛起了涟漪。
在此之前,他不是没动过想法,只是每次一想起,就会立刻打住。
这里面有尊敬,有信誉,还有很多复杂的因素在。
极道宗的股权已经因为投资人加入而变得分散……
现代公司,公司不是你一个人的,而是全体投资人的。
换言之,即使名字是你所赐,但这家公司……也未必姓杜。
那天晚上,赵明程少见地喝得大醉。
在这山海市的霓虹里,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面对着自己的内心。
……
极道宗终于再次走到了十字路口。
这次,是因为公司里出现了呼声高涨的上市派。
极道宗需要为自己的发展再添一把火,需要上市赢得声誉,需要上市获得更多的融资。
一个企业如果能够上市,那就意味着对这家企业的终极肯定。
而花洋市和山海市的领导班子,自然是非常愿意看到一个企业上市,尤其是一个新兴的,年轻的企业,经过高速发展以后顺顺利利地上市。
这是成绩。
就连职工们的内心里,也感觉上市带来的正面效应显然更大。
工资会涨,公司会扩大,老员工会有更多的既得利益,至少……即使什么都没有,面子上也是要更好看的,以后出了公司门,在简历上还可以大书一笔。
公司里上上下下每个角落,都充斥着奋发向上的氛围。
说白了,就是人人都在做着发财梦、政绩梦和成功梦,而这个梦的实现,似乎就是要靠上市。
然而……杜非羽没有做梦。
在股东大会和董事会上,杜非羽都坚定认为,极道宗的资金充裕,且业务的扩张并没有达到大家的预期,现在不需要上市。
因此,为上市做出大量公司组织改革,耗费大量精力,本身就是劳民伤财的事。
杜非羽这个观点坚固得如同碉堡,几乎到了油盐不进的地步。无论是谁来劝说都没有用。
摄于他在公司内的威望,大家也都只能把事情按下不表。
只是极道宗现在已经不只关系到他杜非羽的利益了。
如果不上市,这个完美的故事怎么再往下讲?这个地方经济的奇迹该怎么宣扬?
越来越多的人劝说赵明程,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彼可取而代之,今日正是时机。
赵明程终于动了心思。
确实,现在极道宗不是杜非羽一个人说了算的。
公司开着,就是为了赚钱。
他杜非羽。如今在妨碍所有人挣钱。
……
导火索是一次董事会常务会议中7名董事集体离席。
之后是一次股东大会中,占比55%的股东无故不参加会议。
终于,公司的内斗被摆到了台面上。
当然,摆到台面上,就意味着战争将在尽可能快的时候结束。
一切工作都在战争外,所有人都知道了,也意味着一切都进入了最后的阶段。
一切都为了铺垫出最后的那句话……
“那么,就请你离开吧。”
赵明程谋划了接近一年,终于异常小心谨慎地向杜非羽说出了这句话。
进入山海市后,溺死在理想中的,或许只有杜非羽一干人等。
杜非羽的眼神闪过一丝黯然:
“不是我的极道宗了,对吗?”
“不,你只是发起人,但这是所有人的极道宗。公司是所有股东的联合,它代表所有人的梦想,不应该由你一个人说了算。”
“杜总,我们都非常感谢你为这个公司付出的一切,就连我本人,也是深深感动于你的个人魅力,才在最开始的时候选择加入。但现在时代不同了,公司不同了,要管理的事物规模也不同了……”
“杜总,你在花洋市白手起家的那一套,不管用了!”
赵明程的语气极为诚恳,确实是一副尝试着说服杜非羽的样子。
但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只是想把杜非羽赶出管理层,甚至赶出公司!
“老杜,放弃对公司的控制权吧。”赵明程劝道,“董事会所有人也都希望……请您辞去……”
“所有人吗?”
“嗯……”赵明程皱着眉,似乎也很挣扎,“老杜,我不会像其他公司的某些人那样赶尽杀绝,我会让你保有部分股权……毕竟公司的收益,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最有资格享受的那个。今后,请……安安静静地做一个在背后分蛋糕的人吧。”
赵明程的语气仍然保持着劝说式的诚恳,但绝没有一点觉得自己犯错的意思。
杜非羽的内心里有些厌恶这样的诚恳笑容。
当年他以赵明程为最强力的下属,没想到不知不觉间,他的势力逐渐膨胀,最后被赶出来的,竟然是自己。
缘分,有时候真的是如此好笑。
……
一个月后,杜非羽离职,并卖出了所有股份。
随后阿白离职。
赵明程想要挽留,却不敢伸手。
再之后动摇的还有秦晓月。
但秦晓月不是修仙之人,在遇见杜非羽后多年未婚的她,也考虑了很多,最终仍然决定留下来。
就算杜非羽走了,这个极道山门,也是他一手创立起来的宝物啊。
相关的人员逐渐离职。整个过程过渡相当和平,相比于公司里权力斗争的腥风血雨,赵明程的手段手腕都在,也对杜非羽等人保留了最大的客气。
当然,这也因为杜非羽放手干脆——这实在是出乎了赵明程的预料。
他本以为公司的人员结构很可能会受到重创,但没想到杜非羽用了影响最小的方式,几乎是把公司的所有成果用最完整的方式留给了他。
“他爱着极道宗啊。”
赵明程感慨。
或许,他们都是一样的。
天朗气清。天气并没有因为事情的发展而很看气氛地变坏。
杜非羽提着包离开极道宗的办公大楼,望着那高楼顶端的led灯牌,又一次有做梦的感觉。
他已经买好了回花洋市的机票。
他现在就想要回到那里,回到那个极道宗发源的地方。
……
钱当然不缺。但杜非羽仍然重操旧业,自己开了家小店,干起了小买卖。
从洞天里出来,那之后整整十年,又回到原点,却是过得精彩。
现在的日子平静,花洋市的魔宗不知为何没了动静,李牧白似乎也已经云游到了其他城市。
空闲时候做的最多的,就是看看新闻,看看极道宗上市之后的消息。有时候杜非羽会眉头深锁,但很快舒展,不再关心。
老板们偶尔会来店里喝茶。来得最多的是仍然和绿楼保持着合作关系的梅老板、丁老板等人。
张子谦之类曾有芥蒂的人,现在也不再来了。
亲疏随缘。
只可惜最开始在小区里借给自己一处仓库的王大爷,已经在去年离世了。
“人类,真的是一种短暂的生物啊。”
白十七感叹道。
这种感叹,都会变成某些时节的一束墓前之花。
……
渺渺茫茫过了三年,人间清欢。
花洋市熟悉的花季来临,微雨微热的天气里,杜非羽终于可以带着狐狸去看花海了。
而山海市。
也是微雨。
只是这座城市的微雨,只会让雄伟的灯光蒙上一层迷茫的灰色。
董事长办公室里,赵明程躺在转椅上,全身都瘫在了上面,好像下一秒,这个沙发椅就要不属于似的。
杜非羽离开已有三年。
当时他以为,按杜非羽的手段,夺权会是一场恶战,他本来就打算软硬兼施,准备了许多步后手。
但没想到,杜非羽干干脆脆地走了,白十七则是怎么留都留不住。
唯一让他感到舒服一点的,就是秦晓月终于还是争取下来了。这也给他的内心减少了几份负担。
可惜,在那两年后,财务负责人秦晓月告病离职。
再一年后,财务上的赤字终于濒临极限。极道宗的营收远远不及预期,但是建设的浪潮仍然在全国各地铺开。
开始有敏感的债权人感到疑惑,试探性地让极道宗归还少量的债务,但是很遗憾,极道宗上下皆紧张,昔日的巨人,竟然连这点钱都有些凑不出来了。
这产生了链式反应,逐渐引爆了市场。
极道宗的负面消息再也掩盖不住,弥漫了整个市场。
债权人开始挤兑,之后是股价疯狂下跌,媒体的质疑接踵而至,而极道宗的公关疲于应对,到处都传言着他赵明程要完的消息。
当年和杜非羽分道扬镳的陈年旧闻也被翻了出来,成为了批判的枪口。
当年拼着上市,真的是一个错误吗?
极道宗剑指全国的扩张战略,难道真的只是种冲动吗?
赵明程在仔仔细细地反思着这个问题。
但是从各地发来的报表和报告,都好像一封封告急的军情,时刻提醒着赵明程,极道宗目前正处于重大的债务危机当中。
而且当前的任何业务,现在的所有资产,都无法弥补这像黑洞一样的巨额亏空。
各地的部门,已经不愿意再为极道宗兜底了。
如果极道宗还要保留一线生机……不,无论是否保留一线生机,领导层都要完蛋,极道宗都要破产,这些财产都要被瓜分。
不是极道宗能不能活,而是极道宗应该怎么死。
这似乎是一个共识。
已经是,绝路了吗……
赵明程望着排满了会议的台历,找不到思路。
属下在他的办公桌前,紧张地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反应。
“你们……辞职吧。”他有些虚弱地说道,“公司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属下的脸色变得错愕,赵明程挥挥手,示意他出去。
他把办公室里最好的茶拿了出来,倒了大半,然后草草地泡了一壶,饮了大半。
又拿出了最好的烟。
猛抽了两支,但是他没怎么抽过烟,只咳嗽。
他把放在书柜最上头的烈酒打开了,饮了三大口,剩下的倒在地上。
当年,他感动于杜非羽邀请,认同杜非羽的愿望,也为了自身的理想,投身到了极道宗。
然后他南征北战,算尽心机,把极道宗的基础发挥得淋漓尽致,拿下整个花洋市之后,又向山海市进发。
他把企业推向全国,他开了数百家分店,他设置了几大分部,甚至一度成为光鲜亮丽的人物。
再之后,极道宗上市,宗主当年的理念,洒向了世界的各个角落,他的理想也越来越近。
他一直认为,杜非羽的理想很伟大,而杜非羽的眼界和卓识也确实令人钦佩。
就是因为理想的光辉,这么多年来,即使他对阿白一直心有爱慕,却仍然把极道宗的生存和发展放在第一位。
并像尊敬极道宗一样,尊敬着杜非羽和白十七的羁绊。
他至今不认为自己是错的,他至今认为杜非羽的退缩是小富即安的思维作祟,而阿白很可惜地,支持了老杜的想法。
因此,把杜非羽清出公司,在赵明程看来,只是沉痛的,却绝非错误的。
“为何每一步都没有做错,结局却变成了这样?”
他带着怀疑,面带微笑地和每个人打着招呼。
然后他走向忙碌的律师和会计们,一一握手。
“辛苦你们了。工作的事,之后再和你们沟通。”
然后他正了正自己的领带,把自己关进了会议室里。
他打开PPT,微笑着翻阅着之前的演示。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也没人敢问他在做什么。
大概一个钟头后,他好像想清楚了。
他快速站起,走向窗边,跳了下去。
……
回到花洋两年后,闲来无事的杜非羽,在网站上看到了一则信息。
极道宗董事长赵明程坠楼,正在抢救中,原因成谜。
一天后,一篇长篇报导横空出世,而赵明程宣告不治。
“或许在跳下楼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死了。”
杜非羽看着手中的报纸久久不说话。
“极道宗要死了。”
他说道。
债权人当中,已经没有多少人对极道宗抱有希望了。
现在已经没有可以力挽狂澜的人了。
……
秦晓月告病离职,变相让她远离了这一滩沼泽。
但是她是真的病了。
当她回花洋之后,杜非羽和白十七每周都会去看望她。
每见她一次,都能看见她的容颜像花朵一样,又枯萎了一点。
只是仍然很美——内心会笑的人,容颜无论如何都美。
只可惜,这样的美丽带了些凄凉的味道。
“我如果死了,把我埋在哪里好呢……”
人类也是有极限的……哪怕乐观如秦晓月,也最终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莫名的疾病,医生难以诊断,只知道大概是血液病。
秦晓月血液中的各类细胞,都在慢性衰竭——衰竭是不可逆的。
而偏偏又是血液——好像是侵染了什么毒素一样,她的身体遭遇着漫长的坏血病,且几乎难以修复。
而杜非羽和阿白,竟然也无法识别这样的现象。
他们看待的视角当然和医生不同。
杜非羽只是感到秦晓月的身上,好像打开了无数的连通点,这些连接的通道,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抽干秦晓月的生命力。
“通道?”
阿白提出了这样的设想。
秦晓月面临的情况,太像一个通道了。
好像世间缘分灵气,都从她这流来又流走。
而一个凡人的身躯,是不可能承受这样的能量流动的。
难道!
杜非羽思前想后,突然发现,秦晓月身上连接的,不只是什么通道,什么缘分灵气,而是“因果”。
这是杜非羽所作所为产生的因果,这是白十七所作所为产生的因果,这是与秦晓月接触的,在秦晓月认知范围内的……不,甚至超出她认知范围的,世间万物的因果。
这些因果并没有再流动,而是,被锁住。
在出山门的那一天,杜非羽便感觉,世界万物好像停止了流动一般,灵气稀薄。
万事万物轮动如同梦境。
这便是因果之所在,因果连接在了秦晓月身上,秦晓月,便是那个锁住尘世之人。
确切地说,这把锁,是玉落在使用血契助杜非羽脱离险境时使用的。
而血契历经万年,牵连无数因果,而玉落终究转世成为凡人,这份因果也成为了身体无穷的负担。
如果要救秦晓月,那么,就要斩断这把锁!
……
没有人能够直接见到魔宗的那位老先生。
他的身份传至现代,几乎已经没有人知晓了。
这其中,也包括印光。
实际上,他对这六道之上的老先生,听到的也只有传闻。
他对于老先生的实力从未质疑过,在他看来,能够把六道这样的怪人团聚起来,并慑服于他的力量,那这种力量绝不是坑蒙拐骗能够做到的。
但是,他只是有点怀疑,这位老先生,是不是真的全知全能。
如果是真的,那么他在下面搞的这些小动作,他就不可能不知晓。
如果他知晓,那么就不可能无动于衷……
除非他不在乎。
印光觉得,他不可能不在乎。
这六道魔宗都快颠倒过来了,没一个归他部署,就这样的情况,他竟然无动于衷?
他是否还活着,大概都是个问题吧?
印光的内心虽有犹豫,但是现在六道已经尽数归自己统领,上主的位置他还不敢大动,但一人之下的地位,他早已准备正名。
唯一让他感到不安的是……虽然陆之已死,但是人道余部总给他一种阳奉阴违的感觉。抓住几个人道弟子问情况,却也根本问不出什么东西。
现在的魔宗内部再次达到了统一,是时候一致对外了。
这本该是印光更加理性的做法。
但,之后的事情却远远超过了所有人的估计。
在两个夜晚的考虑之后,印光突然宣布,上主已经死了!
未来将由他来主持大局!
不说狂妄自大,至少也是操之过急。
魔宗的内部终于出现了极大的混乱。因为上主从未现身过——魔宗这多年来,延续的是对力量和代表最高力量的上主的崇拜,如果这种至高之神本就不存在,那信仰的根基就会被极大地动摇!
现在的情况,即使是上主,也不得不现身了。
如果他还想要这个组织为他发挥作用的话。
然而,在印光公然宣告半个月之后,虽然反驳他的声音很多,却没有一个自称“上主”的人站出来。
上主,可能一开始就是六道之上的某种象征……或许,他本就不存在?
我赌对了……
印光暗暗窃喜。
数日前,有个身份不明的家伙突然夜访。他告诉自己,或许上主只是一种概念,只是碍于六道的权威,而把他构想成一个无穷恐怖的事物。
他娓娓道来,又不留一丝痕迹地离去,让印光的内心大受震撼。
上主并不存在,那来的人是敌是友,倒是要在以后多加防备了。
可能是杜非羽,可能是李牧白或者是其他什么人。
但是这都不要紧,现在印光的手牌充足——他有一整个魔宗啊。
接下来,当然是要组织力量,团结练兵。
然而,两个月后,作为梦魇一支最杰出的人才,初展抱负的印光,被诛杀于梦中。
“上主……是真实存在的……”
奄奄一息的印光突然意识到,自己不是受到了上主的欺骗,而是受到了那个神秘人的怂恿。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上主说:
“你们已经都没有用了。”
他袖袍一震,冲飞上天。
这万年的积累,终于要画上句号!
……
“店主出差,择日归来。”
突然有一天,买早餐的顾客看见杜非羽的门店紧闭,门上挂着这样的牌子。
魔宗有大人物将出,极道宗有大危局要救,而秦晓月身上的尘世之锁,似乎关联着更大的秘密。
“一步一步来。”
杜非羽很简单地对阿白说道。
杜非羽首先选择解决极道宗的问题。因为魔宗的首领出山,采取的行动并未确定。
而且极道宗的战争,可以说是最无关生死的战争了。
极道宗的局面并非无解,关键是决心。
杜非羽提出了新的方案。
首先,退市。极道宗的经济实力已经不容许它继续留在交易市场上了,它的存在,只会带来无穷无尽的资不抵债和负面新闻。
其次,缩减规模,变卖烂尾资产,保留住饮食品牌和雪阳花两块优质资产,鼓励其发展,等待财务好转时偿还债务。
而这两块业务,是极道宗最有可能做出花,也最有可能创新的业务。
这两块业务根植于花洋市的生态,在极道宗遭遇危机后,花洋市及花洋周边地区,绿楼的生意仍然是高额盈利的。
最后,在债务清偿逐步推进中,集中股权,减少投资人规模。
经过债权人会议长达半个月的激烈讨论,这套方案终于还是得到了支持。
退市是一个困难重重的事,许多企业宁可重组、宁可借壳也不退市,是因为退市和上市一样,涉及了无数人的梦想。
但无论是重组还是借壳,不管怎么做,哪一个都不会是极道宗了。
杜非羽把握住了一个平衡点——谁都不想自己被亏欠。
资本市场上,最流行的人性,就是贪婪和恐惧。
因为之前极道宗似乎必死无疑,因此所有人都巴不得极道宗死,以此分一杯羹。
后来发现极道宗死了,钱也很难拿出来,大家的意见就变得不统一,因此开始讨论,应该怎么死。
最后,有人提出了解决方案,那么就会触及更加本质的利益——如果不死,那是不是一切都在?
这也是一个需要讲故事的场合,同时需要一个讲故事的人。
杜非羽就是这样的人。
极道宗本来就是一个建立在创始人的传奇之上的公司。
而它也确实在内部排挤掉创始人之后迅速陨落。
现在,那个创始人回来了——他没有选择逃跑,而是在这时候,把所有的资本都注入了极道宗。
这是和公司共存亡的态度。
这正是那个众人听说的,从桥洞里爬上来,一路打拼至此的搏杀态度。
众人信服了。
退市这关一过,那么缩减规模,强调优质资产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纷繁复杂的重整程序下,杜非羽揉了揉眼睛,在不知道第几份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外面风雨大作,杜非羽知道,此事暂告一段落,极道宗保住了,但有什么更危险的事情,很快就要来临了。
……
万明月的突然来访,是杜非羽始料未及的。
那是他的师父。
“我来取走你的灵气。”
不加解释,直接加以抢夺。
师父还没有死吗?
难道之前所有和师父相关的线索,都是真的?
杜非羽苦苦追问,得不到答案。
但现在,不反击就要吃大亏了。
一道冰影闪过,阿白已拦在杜非羽的面前。
一人一狐与这老道战至数公里外,杜非羽与万明月已飞至高空,而阿白则仍留在地上。
她不去追赶,反而盘腿而坐。
层层冰莲以她为中心绽放,把战斗的中心全都围了起来!
万明月在拆招的间隙间寻到机会,他抬起手,天地为之变色。
“现在的你,也是绝对无法胜过我的。因为我是你的师父。”
万明月双手轰退杜非羽,昂然而立。
“只要能再拿到你的灵气,我的大道便能够飞升。”
这是何等深厚的灵气!
杜非羽唯一能想到的获取手段,就是魔宗众人。
难道,他已经将魔宗所有人的修为都吞噬殆尽了吗?
刚刚那一招,若不是阿白在地面上为自己传导灵气,恐怕已经是另一个结局了。
而李牧白也来了。
天地残云之中,只见李牧白左手指地,大喝一声:
“风冥剑,来!”
然后风云开始突变,云卷之间,隐隐已有破空声传来。
但没有其他的变化。
万明月先是警惕片刻,随后哈哈大笑,扑向李牧白。
杜非羽连忙跳跃至李牧白面前,堪堪用拆手拦下了这一招。
地面上红芽滋长的巨坑,证明随便挨上一下,都是要人命的。
但是冲击波还在阿白释放出的冰冠之内,伤害没有波及到其他人。
“李牧白,你在搞什么!”
杜非羽怒喝,却发现李牧白闭着眼,指尖光芒已至雪白。
“剑,不在这个城市。”
李牧白如感叹一般低吟着。
“但是,剑,可以在任何地方……”
破空的剑啸!
一道金光如导弹般精准地刺向万明月,速度之快,让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但罡气足够厚重,即使是风冥剑的剑锋,也完全不能刺入。
风冥剑无力地转了两圈,摇摇坠地。
但,李牧白的眼睛睁开了。
“绝剑。”
似乎能斩裂天空的巨剑从地面轰出,直接把万明月所有引以为傲的防御压碎。
而李牧白的身体已经飞起,他握住了剑,剑意所指,剑尖已经刺向了万明月!
漫天黑云豁开了一个巨大的空洞,这是李牧白在此世能刺出的最强一剑!
“哈哈哈哈哈,在此世之中,剑圣也终不及我!”
没想到,剑光之中,万明月哈哈大笑。
李牧白这招一往无前,有进无退,若不能至死则必死——此是绝剑的最后一击。
“但……已经足够了。”
万明月双目圆睁。
是杜非羽!
不知何时,他已经陷在了杜非羽的阵法当中,而李牧白那奋力的一击,正好将触动阵法的所有开关!
“单凭我的力量,是不可能启动这个大阵的。”杜非羽说道,“但单凭你的力量,是绝对无法撼动这个大阵的。”
“被这天地,碾碎吧。”
万明月只感觉全身都被固定住了,他还想试着动动手指,身体里的冰凌却开始一寸寸地炸开。
他最后看了曾经的徒弟一眼,没想到这就是诀别了。
当年狐狸被扔进虫谷,归来之后全身染毒经脉全废,杜非羽以阴阳调和之法救了她性命,却实际上也让自己陷入了伤病。
极道宗年轻一代在大战之后皆已重伤,万明月作为师父,便将一人一狐带入洞天封闭起来。
这是他唯一想到的,能救两人的方法。那就是超越自身的修为,便能将这损伤度过去。
谁知道,在杜非羽进入山门不久,北方极夜之地的黑潮汹涌而来。
黑潮生物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凶猛异常,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极道山门自然也未能幸免。
在山门陷落的那一天,万明月拖着负伤累累的身躯,意识已经模糊不清。他拍打着那已经被封印的洞天之门,心中的情绪变得复杂。
为什么他们可能躲在里面,而自己却要死在这黑潮之中?
为什么他们似乎隐隐要突破入境,而自己的修为却仍然止步不前?
在黑潮的影响下,万明月的负面情绪被无限扩大。
但最终,人性压制了这份狂乱,他害怕洞天被发现,又跌跌撞撞地逃离了后山,最后丧命在一处山崖之下。
他死前的情绪换作执念被保留,而黑潮的能量融入了他的肌骨,万明月的最终带着怨念,以新的形态回到了人世。
他只想要修为,行为开始神秘残忍,如同当年的黑潮生物一般。
那已经不再是万明月了。
……
大战结束。
李牧白坐在山顶,时间是夜晚,天气是微凉,眼前是万家灯火。
他喝了两口酒,终究感觉无味。
百无聊赖,他便抽出了风冥剑,把绝剑八十一式都在静静的夜晚里舞了出来。
这里是荒山,草木也稀疏。只有一颗歪脖子树见证着这位剑圣当年纵横天下的剑技。
舞完了这八十一式,李牧白掷剑于地,身影也已经不在原地。
只有风中长啸,似笑似叹:
“无用!无用!”
……
黄九歌待在房间里。静默地演算着已发生的一切和未发生的一切。
他从头至尾,便没有在任何人面前露过面。
他不喜欢出门。
作为天魔族的后人,他从来不用考虑长生之法——因为他本来就是长生种。
只是了解天枢城主的人太少太少,而对天魔族的了解也过分稀少。
毕竟所谓天魔族,是在杜非羽那个时代就已经接近灭绝的种族啊。
万年前,他作为天魔族的遗孤活着,万年之后,他仍然作为天魔族的遗孤活着。
他看见了杜非羽的苏醒,在暗处保护了极道宗的复兴,在暗处控制陆之,挑拨印光,蒙蔽上主。
做着这一切,他却没有露面。
天魔族有着吸纳周边人性命和灵气的体质。因此,能陪伴黄九歌的,也只有他的机械和人偶而已。
但,那又怎么样?
黄九歌望着天际线。
这里还有真理和星空。
……
杜非羽来到了秦晓月的病房,他知道自己还有最后一件事。
但唯独这件事,他还找不到解法……
杜非羽在医院门口,犹豫不决。
如果就这样进去探望,那么自己的同情也太廉价了。
难道还要晓月来安慰自己,说,没事,我的病就是这样,好不了了?
恍惚间,杜非羽好像走在了一条陌生的小路上。
他来医院这么多次,却从来没有来到过这条路。
但是他的思维已经高速运转,在最后,终于达到通畅。
他悟了。
如果秦晓月是因为因果产生了疾病……那么,最开始推动因果的人,就是他,杜非羽!
也就是说,只要自行斩断了所有和秦晓月的因果,那么,秦晓月就不会被这命运的绳结所负累!
万明月炸散的灵气反而给了杜非羽极为充足的补给,而平生以来第一次接近十成的功力,或许便可以改写因果。
越是极致的修为,越是在不经意间。
意念所及,杜非羽感觉有一根绳索应声而断,之后无数根锁链在崩坏。
而无数的记忆,也开始模糊,流失。
杜非羽终于发现,自己走在了一条无名的路上。这是一条自己心境产生的路,在医院是不曾存在过的。
但是他仍然坚决地向前走,然后消失在了现在的世界里。
病床前。
秦晓月在安安静静地望着窗外的风景。
护士走进门,和她打了声招呼。
“晓月,你今天气色变好了!”
“真的吗!”秦晓月欣喜道,也很快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
要知道,仅仅是在昨天,她说话的声音都好像是飘着的,根本用不出力气。
“太好了。”秦晓月期待地搓着手,“不知道小羽他,今天会来吗?”
……
杜非羽在迷茫间睁开了眼。
眼前是一个碗,碗里有一份面,面条纠缠错落,好像无数根命运的红线。
他觉得自己应该在福泽石洞中修炼。
修炼已成,长生境已破。可为何时隔万年的一睁眼,自己却在这里?
杜非羽环视四周,他的身边,应该还有只唤作阿白的狐狸。
但是什么都没有。
只有吵吵闹闹的人群,和比春梦还要粘稠的夏天。
一个女孩被一位大妈推倒,而不远处,一群西装革履的人,似乎在谨慎地边吃边谈。
而他穿着一身工装,人却和工人保持着距离。
到底是,多少次经历着这样的场景呢?
杜非羽觉得眼前的一切很熟悉,好像都已经熟练地刻在记忆里了。
但又觉得一切似乎很陌生,好像从未经历过一样。
到底经历了多少次……
这浓烈的既视感,终于让杜非羽想起了什么。
他看见了其他的事物。
他看见了那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虽装作毫不在意,目光却一直盯着争吵的方向。
他的工牌上写着“秦操”。
他望见马路对面有个急急忙忙的身影,那个身影惊慌失措,带着稚嫩。
她是秦晓月。
而门口,有一个狐狸的小脑袋,正在朝着店里面张望。
她的眼睛充满忧郁,似乎杜非羽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情绪。
不再理会周边的人群,他朝着那只狐狸追了过去。
而此时此刻,秦晓月从马路对面跑进了饭店:
“秦操,你有空吗?”
“嗯?又是什么事?”
秦操没好气地回答道。
他们没有立即发现彼此,只是擦身而过。
……
杜非羽跟随着阿白来到了花洋夜市边的大桥前。
一切场景似乎都回来了。
当年入洞天时,万明月的话终于被杜非羽想了起来。
“杜非羽,白十七,我辈之人,未曾有渡尘劫之境,世间书籍,关于尘劫的记载也不够丰富。待等你们出洞那天,或许一切都变了。那时候,你们一定要记住:白十七,你天性通灵,你是杜非羽的引渡人;杜非羽,你自幼广博,你就是白十七的保护伞……你们相互扶持,或许便能度过这尘劫……”
原来这一切,都不过是一个轮回圆转的梦境。
在不知名的世界里,花洋夜市的灯火和花海的芬芳,相比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了吧?
杜非羽终于理解了,笑了。
阿白也理解了,笑了。
“走吧,都是一面之缘!”
他挥一挥手,一人一狐凭空消失在了空气当中。
以通常的科学而论,他们已经不在这个维度里了。
而在饭馆就得到了某种感应的秦晓月,此时才气喘吁吁地赶到。
世间万物难逃缘分牵引,这便是尘劫。
她随缘而来。
只是当她抬头看时,四周已经空荡荡的一片。
她不会再见到那个道士和狐狸了。
(全书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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