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视参与人数的多少,论道演武正常会持续两三日。然而,这届论道演武会,因为姜洵和忘川的出现,以及如太虚观、云梦泽等门派弟子未曾参加,所以草草便进入了尾声。
论道台上,赵无极昂首俯视着台下众人,一段简要的陈词滥调总结后,赵无极朗声宣布论道演武的最终比试结果,“下面我宣布本届论道演武会的前三甲,忘川……”
话还未说完,便听闻远处传来苍老沙哑的声音,“慢着!”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个矮胖老翁脚踏金轮飞身前来,身后跟着数名中年男子。赵无极见来者气势汹汹,于是问道:“安道兄,不惜长途跋涉来此,所谓何事?”
“赵老弟,安某今日前来无意生事。”这位矮胖老翁脸上露出憨态可掬的笑容,眼神却一直停留在忘川身上,故作姿态地叹了一口气说:“说来惭愧,数日前我无极宗门下两位长老和一名执事的命牌破碎,遭了不测。”
忘川闻言,面露惊色,便知眼前这位矮胖老翁是兴师问罪来了。赵无极瞥了一眼忘川,看向矮胖老翁说道:“哦?是何人如此大胆,安道兄可查探清楚?”
“不瞒赵老弟,安某便是为此事而来。”矮胖老翁扭头看向忘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位小道友,事到如今,你难道没有什么话要向安某交待吗?”
无极宗长老安增寿驾临本就引起一片哗然,此刻听闻无极宗的两位长老和一名执事被杀,安增寿更是言有所指,更是惊讶不已。“难道忘川杀了无极宗的长老?”
“能在无极宗担任长老之职,修为至少是太虚境大圆满,即便是一名执事,修为至少也要达到太虚境中期,忘川虽然修为不俗,但是要杀死两位太虚境大圆满的长老和一名太虚境中期的执事,这怎么可能?”
“安长老能出现在此,想必早已查清事实真相。这件事,估计与忘川脱不了干系。”
“别乱猜了,先看看再说。”
“……”
台下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忘川无愧于心,事无不可对人言,他看着这位笑里藏刀的安增寿,坦然说道:“没错,段祈轩、阮无城、唐宫,包括你无极宗那些为非作歹的弟子都是我杀的,但是我无愧于心,安前辈若想要替他们报仇,晚辈虽然修为低微,却也不畏死。”
“无愧于心?宁霁乃我无极宗弟子,他向连氏要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可有错?身为师门长辈,段祈轩、阮无城、唐宫带着弟子们帮衬宁霁可有错?你小小年纪,不辩善恶黑白,见宝物生贪恋恶意,手段如此残忍,与魔头有何分别。若是安某没有拆错,那颗雷灵珠就在你身上吧?”安增寿质问道。
忘川不禁哈哈大笑,“安前辈倒打一耙的功夫堪称是登峰造极,说得当真比唱得好听。你今日带人来此兴师问罪,不就是为了这颗雷灵珠么?”说着,忘川将雷灵珠召了出来,安增寿虽然掩藏得很好,但是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贪婪之色,有心者早已察觉,忘川继续讥讽道:“你若真想要这颗雷灵珠,大可直言,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呢?”
“好一口伶牙俐齿!段祈轩、阮无城再不济,也不可能死于你手。说,到底是谁助你行凶,你最好老实交代,安某还可以给你一个痛快,否则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欧阳飞羽见状,便要上前解释,忘川递过去一个眼神,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人是我杀的,信不信由你。敬你才叫你一声安前辈,今日我算是瞧见了什么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安增寿,报仇也好,想要图谋这颗雷灵珠也罢,你若是不怕天下人嘲笑你以大欺小,便出手吧。反正真相和对错,对于你们这样的人根本无足轻重。”
“黄口小儿,找死!”说着,安增寿便要出手,赵无极出手阻拦,“安道兄,杀人不过头点地,事情既然发生了,总要弄清原委。赵某相信,忘川绝非嗜杀之人。”
“赵老弟,你是要管我无极宗的事?”安增寿脸上虽然依旧挂着笑容,但是在场的人都从他那双眼睛中读到了危险。
“安道兄,无极宗的事赵某自然是不便插手,但忘川是本届论道演武的榜首,天子门生,岂能任人在此随意打杀。安道兄,你应该不会让赵某为难吧。”
赵无极此言一出,令安增寿心生顾忌,他冷笑一声,“赵老弟的面子,安某自是要给的。”
赵无极转身拍了拍忘川的肩膀,正声说道:“忘川,事实如何你且说来,不许隐瞒。若你当真作奸犯科,赵某也饶不了你。”
忘川点点头,将靖州城内连府发生的事情经过悉数道来,众人闻之,对无极宗众人的行事做派嗤之以鼻,指责无极宗好不要脸,身为修行者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百姓。
“若是放任唐宫之流残杀连氏一族,朗朗乾坤,试问天理何在?安增寿,换作是你,遇到这样的情况,你该如何自处呢?”忘川神情严肃,义正言辞。
“片面之词不足为信,宁国公一案已过数十年,你一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又怎知当年事?况且连氏若非心中有愧,又怎会忍气吞声,连风啸当年好歹是荒火营的东胜统领,他的子孙后代但凡言语一声,荒火营还能坐视不管了?”安增寿身旁的一名男子祭出法器,恼羞成怒地辩驳道。
“片面之词确实不足为信,凡事都可有商有量,但你们纵容宁霁仗势欺人、伤人性命,又作何解?为了一颗雷灵珠,唐宫不仅派人堵截于我,而且还亲自出手要挟我交出所修功法,这是正道之士该有的行径?”忘川顿了顿,继续说道:“别忘了,什么样的人就会有什么样的言行举止,你们的苦心算计,最终人财两空,现在就露出这幅丑陋的嘴脸了?”
“小子,你是存心要与我们无极宗过不去是吧?雷灵珠是宁霁的家传之物,你没有资格据为己有,快交出来!”
“你要雷灵珠,自己过来取!”忘川冷笑道。
安增寿辩呵斥住身旁的弟子,说道:“安某倒是小瞧了你小子,如你所言,宁国公案中间存在误会,你不从中调停劝解,反倒不择手段,残杀我无极宗的弟子,这是何道理?他们与你有何冤仇,你随意剥夺他人生存的权利,嗜杀成性,心中难道没有半点愧疚吗?”
忘川捧腹大笑,“安前辈,这也正是在下要问你的。你无极宗的人凭什么残害无辜,肆意践踏他人,你们的良心何在?若是时空能倒流,我依然会如此做!”
“放肆!”安增寿勃然大怒,身为无极宗的长老,却在此听一个初出茅庐的黄口小儿的数落,“赵无极,今日即便你出手阻拦,安某也要取了小儿的性命!”
赵无极正要阻止之时,空中又落下熟人,来者是太虚观长老朱高照,身着一身黑白道袍,手指一柄拂尘,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他的身旁同样跟着数名太虚观弟子,有一人忘川认识,正是凤南翼中落逃的柳夕笙。
朱高照捋着一撮有些发白的胡须,对忘川微微点点头,随后说道:“安增寿,你想取这位小友的性命,可曾问过贫道是否答应?”
安增寿强忍着心中的怒火,“朱高照,你这是何意?”
朱高照并未理会安增寿,而是走到忘川身前,上下打量了两眼,微笑着道:“小友,多谢仗义出手搭救小徒一命,笙儿,还不过来见过小友!”
柳夕笙屈身行礼,“凤南翼,多谢道友相助,夕笙铭感五内!”忘川连忙回礼道:“柳姑娘言重了。”
朱高照从宽大的道袍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木盒,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小友,这是太虚观的太虚龙虎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小友能够收下。”忘川连连推辞道:“前辈,如此厚礼晚辈断不能受。”
“高照兄,连太虚龙虎丹都能送出,这可不像你呀!”赵无极笑着抱拳道。
“贫道就收了这么一个宝贝徒弟,若不是这位小友,贫道当真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朱高照笑了笑说。赵无极着从朱高照手里接过太虚龙虎丹递给忘川,“忘川,你也不用跟高照兄客气,长者赐不可辞。”
“这……”忘川有些为难地看着朱高照和赵无极,柳夕笙开口说:“忘川,收下吧。”见柳夕笙如是说,忘川这才接过太虚龙虎丹,恭敬地朱高照说:“多谢前辈厚赠,晚辈若再推辞,便是不识抬举了。”
朱高照捋着胡须点点头,随后转身看向安增寿,“安增寿,方才贫道听闻你要为难这位小友?若是你卖贫道两分薄面,此事就此揭过,否则的话,贫道也只能跟你比比拳脚了。”
“朱高照,无极宗与太虚观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今日之事希望你不要插手。否则挑起两宗派之间的争斗,对谁都不好!”安增寿没料想到忘川与太虚观有所牵扯,朱高照竟然不惜撕破脸皮要保忘川,他只能以宗门斗争来胁迫朱高照。
“哦,宗门之争,嗯,这损失贫道确实承担不起。”朱高照仰头看着即将沉入黑暗中的那最后一束光,朱高照见状,暗自松了一口气,他以为将朱高照唬住了。朱高照忽然说:“笙儿,为师年纪有些大了,太虚观的教义你念一遍给为师听听。”
柳夕笙回道:“参阴阳玄妙法,交仙灵无畏心。”
“嗯,不错,一字不差。”朱高照扭头看着柳夕笙,一本正经地问道:“笙儿你可知创派先祖为何立下这两句教义?”
“师傅,世人皆道太虚修士性格孤僻,行走在正邪中央。弟子理解为,无论是力量,还是永恒,是生存,还是毁灭,对一个太虚弟子而言,都不过是过眼云烟。”柳夕笙说。
“说得好!冥心归太虚,天地与同寿。阴阳驭万灵,独孤任我行。笙儿,你记住这四句话,无论何时都不要违背自己的心愿。”朱高照对柳夕笙的回答颇为满意,他扭头看着安增寿问:“安增寿,你可明白?”
忘川对太虚观有所耳闻,太虚观是一个历史颇为悠久的门派,由西昆仑仙女所创。太虚观的修士皆为大情大性之人,行事只问喜好,向来不受世俗约束。本是清净避世的清修者,但天生亦正亦邪的神秘气质,决定了太虚弟子永远在明与暗之间徘徊。左转成仙,又转成魔,太虚弟子一生似乎都是孤独、自信地在尘世中行走,任人评说。
太虚弟子可以召唤出仙气凌人的昆仑神兽,也可以召唤出摄人心胆的黑暗力量。他们中有人终生一心向善,清心寡欲;也有人一辈子满心权欲,不择手段。在推翻周朝的统治中,太虚观选择站立在大行皇帝的对立面,最终以失败告终,避世山中。
“我明白什么!朱高照,你有话就直说,别搞这些弯弯绕。”安增寿说。
朱高照故作惊讶道:“一个小丫头都能明白的道理,安道友你不明白?”说着,朱高照脸色突然变冷,气势陡然释放,宽大的道袍无风自飘,“贫道的意思是,这件事管定了,宗门之争,你打便打。”
朱高照霸道地看着安增寿,台下一种修行者被他的霸气折服,纷纷拍掌叫好。安增寿脸子挂不住,气得暴跳如雷,当下祭出精轮法器,便朝朱高照攻去。朱高照拂尘一摆,阴阳二气从拂尘中射出,“嘭”的一声,安增寿连退数步。
赵无极正好出手阻止之时,论道台又出现数人,“安道友,高某助你一臂之力!”断刀门长老高舜带着一众弟子出现。
“断刀门的人来了,带头的好像是高舜高长老!”台下不知是谁惊呼道,话音刚落,论道台又降下数人。
凌云阁长老凌法子驾临!
五行宗大长老徐有款驾临!
百花谷大长老宋罗刹驾临!
转眼之间,天心派、神意门、天衍宗、衔月楼、傲剑山庄、玄灵教等大小十多个门派的长老携着弟子纷纷驾临论道台,一石激起千层浪。台下人群中立马炸开锅,同一时间见到这么多修行门派不世出的高手,当真是百年难得一遇。
激动之心,人们不断猜测,这些门派长老来此究竟所为何事。难不成只是为了带门下弟子前来观潮?不,人们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似乎一瞬间,这些人都是奔着忘川而来,他们与忘川之间有什么恩怨情仇。忘川虽然展现出不俗的实力,但说到底连太虚境都不是,他又有什么特别呢,能够劳烦各派长老们如此兴师动众?难道是与他那不为人知的身份有关?还是与雷灵珠有关呢?思来想去,却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在一番激烈的言辞较量中,渐渐分成了两派阵营。阵营一方,要为忘川作保,凌云阁因封笑儒和白云鹤之死要向断刀门讨要说法;百花谷向来与凌云阁关系密切,这也是因何谭静薇与白云鹤虽然份属两个师门,却关系如此亲密,宋罗刹自然是要为谭静薇在凤南翼中遭受迫害一事向断刀门讨要公道;太虚观更不必多说。
阵营另一方,无极宗声称要为死去的段祈轩、阮无城、唐宫和一种弟子报仇,并且讨回雷灵珠;断刀门因文不谦问责忘川,五行宗同样如此,以金木灻和吕松之死要挟忘川。
而天心派、神意门、天衍宗、衔月楼、傲剑山庄、玄灵教等十多个门派相比于太虚观和百花谷而言,不过是山野小派罢了,人微言轻,他们只会选择站队,从旁暗暗使劲,唯恐天下不乱。
乌泱泱一群人你来我往的针锋相对,互相试探着对方的底线,忘川不禁愕然。百花谷、凌云阁、断刀门、无极宗和太虚观或多或少与他有些关联,出现在此也算合情合理,但是像天心派、神意门、衔月楼这些门派与他一部沾亲二不带故,出现在这里就破不正常。
老话常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忘川一时间仿佛成了一个旁观者,他暗自观察着眼前这些人,心下生疑,却也不动声色。
赵无极头疼不已,对这些门派的长老们劝也不是,骂也不是,索性做了一回甩手掌柜,自顾自的回到观看台上,饮着秋茶,与一旁的果老、沈言和一眉真人低语说着什么。小影则是暗自偷看着忘川,那神情似乎是在嘲笑中等待着忘川如何收场,却又好像是在对忘川有着别样的期待。
眼看着戌时将至,靖江之水正在迅速涨潮,远远便听见惊涛拍岸之声。与忘川分数同辈的修士们,左右徘徊不定。戌时是中秋观潮最佳的一个时辰,如果错过了,便要再等上一年,但是两方阵营交战,同样是难得一见,这些修士们不知该如何抉择。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想起,人气自动让开了一条道,只见天音寺慧觉大师款款而来,原本争吵不休地两方阵营纷纷扭头,倏然间安静了下来。慧觉大师久居天音寺,从不轻易入世,其修为虽然说不上功参造化,却也是当世少有的绝顶高手,而且佛法甚是精湛,德高望重,在修行界颇受尊重,因此他的话极具有分量。
慧觉大师出面调停,两方阵营止兵收戈,暂时放下恩怨陈见,约定明日再作计较。如此倒也为年轻修士们省去了顾虑,众人作鸟兽散,纷纷前往风雨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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