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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时光深处68
“我以前不是这样的……”起码,在这次回S市之前,她都不曾像现在的自己这样,脆弱到什么事都能击溃她。
高二那年,应爸爸猝死。
她哭过,躲在被窝里,藏在衣柜里,或卷着暗色的窗帘把自己包裹得像个蚕蛹。
半夜醒来时,仿佛忽然能够接受自己以后是个没有爸爸的小孩,极度缺乏安全感的时候她就很需要一个狭小的空间去证明自己的存在。
即使那么艰难的时候,她也能控制自己。
虽然做不到像个没事人一样,但起码在黑夜降临前她都能故作镇定地上课,学习,生活。
可现在,明明有那么好的医疗条件,有很出色的外科医生,她却连一丝噩耗都听不得,脆弱到一击即碎。
应如约睁开眼,眼眶微红,眼底还有未退的湿意。
她的嘴唇有些发干,微微地透出几分苍白之意,只是神情却有丝倔强,那双漆黑的眼瞳凝视着他:“这台手术我负责麻醉,我想……”
“如约。”温景然打断她。
他的指腹从她饱满圆润的耳垂上轻轻拂过,目光在她脸上已渐渐淡去的伤口上一扫而过,重新对上她的视线:“你先冷静下。”
她有些失态,有些慌了手脚。
临床那么多台手术,那么多例子,她知道病痛的折磨对一个八旬老人而言意味着什么。
温景然起身给她倒了杯温水,他倚着桌沿,把纸杯递给她:“喝口水。”
应如约乖乖听话,接过他递来的水杯小小地抿了好几口。
她唇上的淡色就像是凝结在岩石上的冰凌,遇水则化。那浅淡的唇色终于恢复了血色,虽不似平常的红润,至少看着不再那么碍眼。
她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太过于情绪化,捧着纸杯小口地抿完茶,再抬起眼时,表情恢复了镇定:“我……还是想负责这台手术。”
温景然并没有要阻拦她的意思,在他看来,应如约积攒的经验已经足以应付术中可能会出现的问题。
再者,她是个冷静到格外理智的人。
起码,他不会担心手术期间出现任何需要麻醉医生抢救的紧急情况下,她会因为手术台上的人是她的亲人而慌了手脚。
温景然从她手心里抽出纸杯随手放在桌上,他微微倾身,反手扣住她的下巴,一双眼,锐利又理智,静静地凝视了她数秒:“你不用征求我的意见,但做这个决定之前,你要考虑好,你是不是可以。”
他松开手,目光转向墙壁上的挂钟。
时间不早了。
他起身,绕至桌后,一手拉开柜子拿车钥匙,另一只手单手解开白大褂的纽扣。
他的手指修长,按住扣子套解这个动作应该已经做过无数次。于他而言,轻松又熟练。
应如约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们不是还在聊手术方案的事吗?怎么就开始解扣子了……
“我饿了。”温景然示意她看时间:“没吃饭就被叫上手术台。”
这个点吃夜宵都不过分。
“签字等明天我去联系伯母。”他脱下白大衣挂在衣架上,拎了外套挽在手弯:“你是回御山还是留在医院?”
两个都不是。
她站起身,隔着几步的距离看着他,低声问:“你能顺路送我去警局吗?我等真真下班。”
温景然迟疑了一瞬,有预感她要去找甄真真做什么,点点头:“那我送你过去。”
——
甄真真接到如约电话时,正躲在迟盛办公室里打游戏。
铃声响起时,她还没从失去五杀的激愤中回过神来,迟盛先抬头扫了她一眼,眼神不悦,扫得她从头到脚都凉飕飕的。
甄真真立刻狗腿地捂住手机,点头哈腰地从他办公室出去。一出门,见来电显示是应如约,被打断五杀正咬牙切齿的表情一收,顿时笑得春风满面:“如约宝宝?”
“你下班了吗?”风吹得有些冷,应如约站在路虎身旁,低着头,踩灯光下自己的影子:“我在警局门口。”
“早下班了!”甄真真掩着手机转头看了眼,确认迟盛不会听见,压着声音骂道:“就我上司事多,说我上班时间浑水摸鱼的非让我留下来加班,你说是不是有病?”
应如约忍不住笑。
甄真真好像就是有这种本事,无论什么时候什么情况,她都能像小太阳一样,每天二十四小时都保持恒温。
她踮了踮脚尖,轻轻“嗯”了声,“那我等你”。
挂断电话后没等多久,甄真真背着双肩包,跟放飞的麻雀一样,没头没脑地飞出来。一头扑进应如约怀里时,才发现温医生竟然也在。
她立马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跟温医生打了个招呼:“温医生。”
话落,她悄悄用手肘拐了拐如约,恶狠狠地丢了个“温医生在你怎么不早告诉我”的眼神。
应如约有些无辜。
她明示暗示了好几次,温景然就是不为所动她有什么办法……
温景然故意装作没看见她俩的小动作,轻咳了一声,解释:“我送她过来。”
甄真真探头探脑的四下看了看,顺着打趣道:“温医生你大概对我们警局有什么误解啊,S市治安最好的地方就属这了。就连路过的小狗都不敢在警局门口撒野,你不用这么不放心的。”
本该觉得尴尬或者不太好应对的的话题,温景然却微微一笑,低沉的嗓音染上几分夜色的清隽,低哑又迷人:“和什么地点什么人都无关……”
这种时候,只要应如约不在他眼皮子底下,他都不放心。
只是这后半句话,不适合说,也不能说。
他该施加给应如约的压力不应该在这种时候,也不是这种场合。
幸好,甄真真平日里粗心惯了,但少女心这种东西保留得十分完整。
她勾过如约的肩膀,抛给温景然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一脸“我知道我知道你不用说了”的暧昧表情:“温医生你放心,人我会替你照顾好的。”
温景然没接茬,微微颔首:“那我先走了。”
“诶。”甄真真应了声,目送着温医生那辆白色路虎亮着红色的尾灯减速从右转专用车道消失后,从裤兜里摸出车钥匙,绕在指尖转了转,模样格外轻佻地睨着应如约,吹了声口哨:“姑娘打算带我去哪风流啊?”
十分钟后。
甄真真看着服务员端上来的热气腾腾的鸳鸯锅底,以及接连被送上来的啤酒,震惊得差点没坐稳:“喝酒?你认真的?”
应如约“嗯”的有些心虚,她默默地撤掉两瓶,和她打商量:“那少喝点。”
甄真真沉默地盯着她看了数秒,麻利地取了开瓶器,开了一瓶递给她,目带欣赏:“行啊你,这么快就想到用高中毕业时的老方法了。”
应如约被她说得一头雾水:“什么老方法……”
甄真真笑得贱兮兮的,对她挑了挑眉:“霸王硬上弓啊。”
应如约:“……”
发觉自己会错意的甄真真,用手指把自己上扬的唇角掰正,一本正经道:“既然不是想酒怂人胆,那就是借酒消愁了,说吧,小的今晚洗耳恭听。”
应如约今晚难得有倾诉的欲望,夜场火锅,声嚣人闹,借着酒意,也不在意是否说得颠三倒四。
说好的少喝些,等结账时,连清点酒瓶数量的老板娘也有些诧异:“没看出来你们两个女孩挺能喝的啊……”
甄真真喝得最多,她打了个酒嗝,锲而不舍地用筷子去捞早已和锅底混为一体的土豆片,嘀咕道:“特异功能哪能让你看出来啊,我可是天天跟着老大小胖他们在夜场里混出来的,喝倒一个排都不是问题。”
老板娘弯了弯唇角,笑得漫不经心:“你两位谁结账啊?”
甄真真捞土豆的手一顿,顿时竖起眉毛:“结账?谁叫结账啊!我甄真真,不是结账。”
喝得多,甄真真舌头有些捋不直。
老板娘脸色骤然变青,她拿着账单在桌前站了片刻,眼看着一个耍赖打算霸王,一个已经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眼皮抽了抽,一拂袖,回柜台给迟盛打电话。
火锅店离警局不远,步行五分钟。
迟盛值班或加班时,会来附近的夜宵摊拎些夜宵回局里,有时候是他自己来,有时候是他点好后,让甄真真和小胖来。
一来二去的,虽说不上交情,但起码还是能混个脸熟的。
迟盛看完卷宗已经回家,车刚停进小区的地下车库,接到火锅店的电话,重新启动,去店里领人。
结完账,迟盛拉了把椅子坐到甄真真旁边,拎着她的小马尾,指了指对坐睡得正香的应如约:“给她监护人打个电话,手机呢?”
甄真真脑门被拎得疼,捂着脑袋,忙不迭把手机扔给他:“温医生……打给温医生,如约这个样子回家要被她爷爷抽鞭子的。”
迟盛冷哼了一声,松开她的马尾去翻通讯录:“喔?你就不怕吃鞭子?”
甄真真喝醉了也有那么几分小聪明,听出迟盛语气里的不悦,很是识时务地闭上嘴,继续捞她的土豆块。
温景然赶来时,迟盛已经拎着甄真真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她还在计较迟盛把她拎进男厕所的事,嘀嘀咕咕的强调自己的性别,恨不得拿个复读机录下来循环播放个百八十遍。
直到隔着窗,看到温景然。
她的话音一止,忙着给温景然招手:“温医生,这这这!”
温景然循声看去。
迟盛终于等到人,不耐烦地边拎起甄真真边拎起她的双肩包准备走人:“两个人都喝多了,真真我先带走了。”
温景然有幸去警局做过一次笔录,知道迟盛和甄真真的关系,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等迟盛走后,他拉开椅子在应如约身旁坐下。
他静静地看了她一会,火锅店里热气氤氲,嘈杂声不绝于耳,热闹到有些混乱。可他莫名的就觉得这种充满烟火味的地方反而拉近了他和她之间的距离。
他微微弯腰,托着她的手弯,附耳唤她:“如约?”
睡得一塌糊涂的人轻轻哼了一声,倒是没醒。
温景然想起上一次看她醉酒还是她高中毕业那晚,不仅不老实还对他动手动脚,这次倒安静。
这反差……
他手肘撑在木桌上,视线扫过桌上的那片狼藉。火锅的汤底已经凉透,渐渐结出油面。瓷白的碗碟一扫而空,堆积起来的虾壳和纸巾满盘子都是。
温景然无奈地抬手推了推眉心,手指落下时,轻蹭了蹭唇角,摇头失笑:“就知道会这样。”
他起身,弯腰托住她的腰背和腿弯,把她打横抱起:“带你回家了。”
应如约无意识的嗯了一声,低垂了脑袋靠在他的颈侧。
温景然抱着她穿过大堂有些拥挤的送餐走道,离了那喧闹的背景,这夜色恍惚变得更加沉静和空旷。
有夜风呜呜,席卷而来。
他背过身,替她挡着风,一路抱进副驾。
一刻钟后,温景然的车滑入地下通道,停进盛远酒店的地下停车场,带至顶楼他的房间里。
应如约吹了风,意识清醒了不少。
囫囵睡了一觉,她在温景然怀中悠悠转醒,先看见的是盛远酒店顶楼巨幕星空背景以及整座城市的夜景。
她眯起眼,酸涩的眼睛有些无法直视璀璨的满城灯火。
温景然丝毫没察觉她已经醒了,进屋把她放在主卧的大床上,正要叫酒店服务,刚拨通总台,从旁伸出一只手来,轻轻的,却不容拒绝地替他按了挂断。
他还握着听筒,听筒还贴合着耳畔,大堂前台工作人员的前序还未说完就切成了一串忙音。
温景然转头,看向已经半撑着身子坐起来的应如约。
嗓子有些干渴,如约舔了舔唇,松开手:“能不能……只留一盏台灯。”
温景然没说话,他把听筒挂回座机,熄灭了房间里所有的灯,只留了另一侧床头的那盏台灯。
整个房间暗下来,应如约才无所顾忌地借着夜色的遮掩凝视他:“我……是不是又麻烦你了。”
没听到他的回答,应如约抿了抿唇,低声道:“或者换个说法……我是不是还有资格麻烦你?”
她的声音很轻,尤其后半句,低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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