耗子一惊一乍的性格,我已经习惯了,进来的时候,我粗略的瞄了一下,这个屋子里的桌椅,那都是老物件,这老人家看着不像是个古董贩,应该是祖上有些身份地位。
“能不能别吵吵。”吴罡瞪了耗子一眼,我也冲着耗子做了嘘声的手势。
这屋里的东西再值钱,也没有这老人家的命重要。
“诶呦,这是宫廷绘画吧?瞧瞧,这大宴图,画的多好啊。”耗子说完,还低下头去看了一下画角边上的一行小字,那小字上写着的是“庚寅年秋月余省”。
余省乃是清朝宫廷画家,字曾三,号鲁亭,善于画花鸟虫鱼,鸿儒已经收录了他的一张画作,那些画作的图鉴,前一阵子,我正好看过。
从这画作的笔触和笔法,还有,时代风格,落款印章,乃至字迹来看,百分之九十是真迹。
为何不敢说是百分之百呢?因为这位画家善花的是花鸟虫鱼,而这一张,却是一张宫廷里的宴会图,画了几十个人物。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与他同一期的周鲲更善画此种宴会图。
不过,因为这幅画确实是十分像余省先生的风格,所以,我一时间也不敢百分之百的确定,它究竟是真品还是赝品。
“你倒是识货!”原本躺在床上,表情痛苦的老人家突然就开口了,并且,语气中带着一股子得意。
指着那屏风上的画便说:“这些可都是宫里头出来的物件,你们这些普通人,这辈子也难得见上一次。”
老人家说着,那有些泛白的眼眸好似都有了光。
“不是额说,额以前也是在当铺做活的,哪一个卖主会说自己的东西是假的?再说了,皇宫里的东西是那么好拿的么?您的这些画,估摸着是高仿吧。”吴罡撇了一眼画,随口就说了一句。
那老人家原本是躺在床上的,听到吴罡这么说身体立马朝前一挺,居然猛的坐了起来。
然后挣扎着就要下床,我和吴罡拦他,他却执拗的很。
有些咳嗽的从一旁的青瓷大缸里取出了好几副画,直接就摊开在了他的床上,让我们看。
这些全部都是清朝的宫廷画,如果说是赝品,那么这些赝品也未免太以假乱真了,而且,就这老人家住的宅院来说,这些东西应该是祖传的。
“老爷爷,您别生气,我这朋友心直口快,没有恶意,老爷爷您千万别放在心上啊。”我怕这老人家再被气出个好歹来,马上为吴罡说话。
吴罡听了之后,也抿了抿嘴唇,想给这老人家服个软,不过,他这性格,服起软来,也很硬气,让老人家觉得他不过够真诚。
“你们这些不开眼的,想我义父也是在宫中当差的大人物,这些东西都是他留下的还能有假?”这老人家很犟,见吴罡的道歉态度并不端正,就非要将自己的家底都掏出来,让吴罡无话可说。
“这些也不能代表什么啊?仿一张,就能仿十张。”吴罡这话只是小声的嘀咕,他已经有些受不了,这老人家了。
想着都已经服软了,没想到这老爷子居然还没完没了的。
“你!”老人家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表情有些狰狞,就快被吴罡气晕了。
我过去扶他,他甩开我的手拉开抽屉,我发现他那抽屉里还有一卷画,和一本已经完全泛黄的本子。
他将那本已经泛黄残破的本子从抽屉里取了出来,不过只是放在床上,并没有立即去翻。
而是,给自己戴上了一副手套,又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镊子,捧着那本子,用镊子翻着页。
这个举动是晚清很多贵族都会有的动作,我在一些历史书籍上也看到过,不过,如今这个时代,应该没有人会这么翻书了。
从这个细节来看,这老爷子应该没有说谎,他的祖上很有可能有非富即贵的人物。
他从这本子里夹出了一张黑白老式照片,然后示意我们好好的看看。
这屋里的灯很暗,恰好能让我看的十分清楚,照片上是一个戴这墨镜,穿着晚清衣褂的老男人,这男人正襟危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太师椅的边上站着两个约莫七八岁的孩子,而他的身后则站着四个表情略带哀怨的女人。
老爷子微微仰着下巴,指着这照片里的人就说:“这就是我!”
他指的,不是那个戴墨镜的男人,而是男人左手边上的那个孩子。
“额?”吴罡和耗子,不知其意的看着他,不明白就一张照片,他究竟有什么好得意的。
不过,我却觉得这照片上的男人很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义父乃是在宫中伺候过太后老佛爷的,张大总管。”说着他还双手抱拳,举起作了一个揖,对于他的这个义父似乎非常的尊敬。
吴罡和耗子相互对视了一眼,我盯着照片又仔细的看了一会儿之后,顿时明白了为何看着这人眼熟了。
这人不就是张兰德么?继李莲英之后,得慈禧太后恩宠的总管太监,人称小德张,之前从那李公公大墓出来之后,我也在手机里头搜索过清末太监等词汇,其中出来的就有他的照片和生平。
“诶呦,这是小德张啊!”耗子一拍脑袋,也认出来了。
只有吴罡,还是一脸的发懵,因为他在鸿儒里并不负责验货,对于这些东西也知之甚少,按他的话说,每个人分工不同,他是负责体力活的。
“哼,算你们还不至于太孤陋寡闻。”老爷子见我们认出了照片中的男人,颇为得意。
“不过,既然你这些东西,都是真的,为什么要在西城区摆摊卖字画,拿到当铺去,那识货的人多,这些东西肯定能很顺利的就卖出去。”吴罡看着这铺的满床都是的字画,很是狐疑的问着。
我听了也不由的点头,还对他说:“老爷爷,您要是信得过我,明天我就让我们清儒的大朝奉,到您这来,亲自给您看货估价。”
他听了居然连连摆手,我不禁苦笑,以为他是不放心我们这些人,立刻说:“您放心,我们当铺是鸿儒的分铺,不会压价,只要“货真”,我们便“价实”!”
“我不卖。”他淡淡的说了一句。
这态度,很决绝,好似确实从未有过卖画的念头。
“可是您不是在西城老街?”我想他在那摆摊,还不就是为了卖这些画么?怎么现在又不卖了。
他小心翼翼的将照片夹回到书中,说了一句让我略感心酸的话。
这老人家其实也有一个儿子,只是生性顽劣,多次偷取家中古玩去卖,被他一怒之下赶出家门已经快三十年了。
从那之后,老人家就一个人生活在这个偌大的院子里,他去西城老街,是想跟人说说话,其实,东西只是摆着,并不卖。
他说完,又把本子重新放回到了那抽屉里。
我再次瞥见抽屉里的那卷画轴,不禁问道:“老爷爷,那副是什么画?您为什么收在抽屉里?”
“哦?这个?”他侧过头来看向了我。
我点了点头,他倒也大方,立刻把那卷轴给取了出来。
说这卷轴没有落款,没有提字,不过却是一张色彩明亮,画工出彩的画作。
他这么一说,我倒是更有兴致了,看着那老先生将画轴缓缓打开,我和吴罡还有耗子,都瞪大了眼睛,盯着这画轴里的图案。
这画轴里,描绘的是几个稚气少年,站在紫禁城的城门口,每个人都表情严肃,眼神之中有着说不出的落寞。
我从这些人的脸上扫过,这画就如老爷子所说的,画工精细,并且,颜色层次分明,是难得的好画。
“诶,九爷,您看看,这个跟您倒是长的有些像啊!”耗子指了指左边第二个少年,对我说道。
只见这少年穿着藏青色长褂,留着长辫子,额头前修的光溜溜的,长的很清秀,眉宇之间确实跟我有几分相像。
“呵呵呵。”吴罡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这个和卓少才像呢,快看!”
吴罡指着右边最矮小的男孩儿笑着说,那男孩儿个头小,是里面最为稚气的,还真别说,五官和卓一凡竟然是一模一样,简直就是缩小版的卓一凡啊。
“不过,卓少要比这他激灵多了,这小孩儿的眼睛是死的。”吴罡指着那孩子的眼神打趣的说着。
而我听到吴罡说眼睛,视线却移到了右边第二个少年脸上,这少年的眼神非常冷,阴沉沉的,这眼神似曾相识,可这张脸我看了半天也没有想出,这人像谁。
“这画的是当年,一批小太监入宫。”老人家说着,双手就卷起了画轴,当他的拇指将那男孩儿的鼻子下方全部覆盖住的时候,我的脑袋嗡的一下,一个人从我的脑子里闪了过去。
“等等!”我喊了一声,那老人家不知所以的看着我。
我伸出手,将那手掌一横,挡住那少年下半部分脸的时候,脑子里的面孔瞬间与他重叠。
“怎么了?”吴罡见我如此严肃,狐疑的问我。
我的脑子里一片混沌,没有回答吴罡的问话,而是开始数起了画中的人,一个,两个,三个,最终数到第七个的时候,我的心猛然收紧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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