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对?
何为错?
是非对错,又是谁来定义的?
岑乔夫望着汪大锤落荒而逃,眼里闪过几分怒意。
他知道汪大锤不止这点实力,他看到了无义、无耻。
“忘恩负义之徒!”
雷光劈落时,那凝缩了“斩”之真意的盘仙斧,隔着遥遥之距,被岑乔夫一个后仰蓄力,狠力掷出。
“轰!”
飞斧破空,斩开音爆,后发先至,只一刹便那追上了亡命天涯的汪大锤。
“救我——”
汪大锤一边在天组作战频道中嘶吼,埋怨这么久甚至没来一个可堪重任之人,一边翻身盘空,如鬣狗一般狞眼视向背后。
他无法将自己的后背交给这般绝杀一击。
可那斧刃冒着凶光的盘仙斧,不给人半分机会。
这一击甚至覆盖了灵元,衔尾是圣劫雷光,斩中必将毙命,不是八门可以抗下的。
“呼……”
世界似乎缓慢了一瞬,汪大锤长长舒出一口气,继而浑身上下亮起炽光。
“畜生道!”
他爆红的双眼即刻塌陷进凸出的眉骨之中,浑身长出了棕黄色的毛,体表更多了一些不规则的黑褐色斑点。
他的鼻子和吻部往前突,本是人型的头颅,此刻看上去更像是犬类。
汪大锤,化作了一头半人型鬣狗!
“呜——”
高昂中带有低低颗粒感的异样嚎声一出。
汪大锤的上身倾下,四肢在空间一扒,虚空轰然破碎。
盘仙斧从他头颅斩穿而过,却只是斩碎了一道残影。
圣劫降落之前,汪大锤及时扑向了只剩半个身子的芳芳,长嘴一叼,咬下了芳芳,顺势后脚反空一撕。
“嗤!”
漫天雷斑溅碎。
那锋利无比的爪子,将圣劫雷霆,都撕成了粉碎!
“古武,六道?”
岑乔夫心头一凛。
汪大锤若会六道,哪怕只是其中之一,此前又何至于需要逃跑?
当着他岑乔夫的面,将圣劫一道道撕开都有可能!
所幸汪大锤开启畜生道后的第一击并非是交给自己,岑乔夫从他方才一扑中能看得出来,汪大锤状态很不对劲。
他浑身气血在快速燃烧。
这种状态,可能不过二三十息时间后,汪大锤就得自个儿支撑不住,气竭而亡。
“呜!”
咬下芳芳的汪大锤似乎失去了大部分理智。
但他并没有一口将嘴里的血肉之物吞下,反而将之一甩,甩向了高空。
再是一扑!
岑乔夫惊觉此刻汪大锤的速度,他都有些跟不上了,下意识反身一挡。
“轰!”
那人形鬣狗果不其然从空间裂缝中扑了出来,双爪撕向了岑乔夫的背部、臀部和大腿,将护体灵元都撕得粉碎。
嗤啦一下,岑乔夫屁股上的血肉直接模糊。
痛楚袭来,岑乔夫连耽搁都不敢,眼神一狞后,借助反冲之力,暂时一撤身。
“呜!”
耳旁,竟又再出现那凄人的嘶鸣声。
鬣狗形态的汪大锤,速度快到在撕裂了芳芳头顶的又一圣劫后,迅速扑至岑乔夫的身边。
一守一攻,两不耽误。
“狗东西!”
岑乔夫怒了。
这条恶狗竟敢闯进圣劫正中心想要撕烂自己,这样即便它不释放灵元,也会在过后被圣劫锁定。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汪大锤这般作想,岑乔夫自也不弱。
他从戒指中再掏一斧,反撩向背侧的同时,一脚飞踹而出。
“嘭!”
这一斧,直接被鬣狗形态的汪大锤双爪叉得粉碎。
连带着岑乔夫狠抽而出的一记鞭腿,也被不顾死活倾身而来的汪大锤一口咬住。
撕拉!
撕裂之音响起。
岑乔夫的右腿,被汪大锤一口当空扯断,血肉横洒。
“唔!”
这一击不可谓不痛。
岑乔夫闷哼一声,他可不是那些体修,断腿之疼险些令得他精神恍惚,失去对战局的短暂控制。
可终究是经验老练,岑乔夫强自压下痛楚,伸手一招——先下诱饵,再放杀招。
“盘仙斩!”
嘶一声轻微破空声响。
这半点没有引起几乎失智了的汪大锤的警惕。
岑乔夫断腿之时,掷于远方的盘仙斧倒斩而来,将那鬣狗形态的汪大锤,拦腰斩断。
干脆利落!
“呜……”
血肉飞洒,断肠横空。
一分为二的苦楚,这才将狂暴状态的汪大锤拉回了现实:
体部掌握的古武传承,确实太少了。
他研究了半生的残缺六道,终究补不出来完全版本。
而不完全版的古武六道,谁都无法驾驭,神亦来了都不行。
以此进行临死反扑,是能扑倒大部分的敌人,但绝咬不死如岑乔夫这等猛人。
且这般残缺六道,施放的代价极为惨重。
畜生道,化为鬣狗,是能大幅增强战力,可越战越失智。
汪大锤赤红双目这会儿出现了一缕理智的微光后,有着后悔,有着不甘。
开了畜生道,就没了回头路。
他在想,也许现下体面地死去,好过最后发疯肆虐,继而被圣宫的人拦下斩死。
“就是可惜了……”
汪大锤望向惊愕砸倒在地,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的芳芳,沉沉闭上了眼睛。
跑不掉。
也不应该回头。
这局面,谁能解呢?
圣劫轰鸣而下,左右一分为二的芳芳,上下拦腰被斩的汪大锤,齐齐成了其中目标。
岑乔夫被掏一肛,被断一腿,状态大损,已无暇他顾,只能着眼自身圣劫。
他服下复躯丹,持握盘仙斧,将汹涌灌来的雷霆一斧劈碎。
“轰!”
“轰!”
附近炸开两道异响。
不出意外,那是被圣劫轰中了的芳芳、汪大锤。
岑乔夫闭了闭眼。
汪大锤身陨他没有半点感觉。
但那芳芳,此时想来,亦是叫人扼腕叹息,多好的苗子啊!
雷光在大地溅碎,岑乔夫放出灵念后,却是一颤。
他看到的,竟不是在雷劫下身死的六部首座二人,而是将二人护在下方的一道圣洁光盾。
嗡!
虚空圣威降下。
岑乔夫猛然抬眸,看到了不远处凭虚而立,一身正气的卫安。
“圣守卫安?”
“圣宫圣守一脉的半圣,出面护住了圣神殿堂的六部首座二人?”
岑乔夫眉头高高挑起,太过意外。
天穹上的圣劫再行扩大,分明是感应到了半圣卫安的气息。
这次危险程度节节攀升,像是有了质的蜕变。
“够了。”
凭立虚空的卫安神情肃然,对于此前之事不提一二,只对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表态。
岑乔夫抬眸看了一眼圣劫,再看向同样沐浴在圣光之下的卫安,失声一笑道:“什么叫‘够了’?”
“够了,就是事情到此为止,既往不咎,但你也该住手,莫要再带来无谓牺牲了。”卫安道。
“哈哈哈哈……”岑乔夫闻声大笑,持斧凭空对峙,太虚比圣,气势不落下风。
他唇角咧起,摇着头道:“小娃娃,你真懂什么叫做‘够了’,什么叫做‘无畏牺牲’吗?”
卫安表情无波无澜,不着一言。
仅从年纪论,岑乔夫确实不止他的爷爷辈。
“老朽在此地封圣,但并不伤及无辜,更没有利用圣劫威胁到你们圣宫试炼者的其中一员。”岑乔夫凝声。
“这是因为,本圣提前将所有试炼者清离了现场。”卫安看来。
“不,这是因为老朽知道,你们会将试炼者清离现场,将战场交给你们的合作伙伴,圣神殿堂!”岑乔夫冷笑,“这,是你们圣宫自己提前就做出来的选择,所以现在,被逼如此,莫要迁就他人!”
卫安眯了眯眼,不再出声。
岑乔夫的话看似无理,实则一针见血道出了本质。
“轰隆”声中,圣劫再下。
可雷霆轰不破圣守卫安身周的光晕,甚至轰不开芳芳、汪大锤身上的光盾。
岑乔夫硬抗一劫后,灵念大绽,覆盖全场。
他看到了圣劫波及范围之外的大批红衣、白衣,更看到了遥遥更远处的诸多试炼者们。
他运尽了灵元,倾力一吐,将声音放向了整个四象秘境:
“圣宫早就知晓,圣神殿堂要利用染茗遗址对付一些人,比如老朽。”
“这其中大战,势必涉及大道之争、圣道之争,这当然会影响到圣宫试炼的进程。”
“可你们,为何还不顾试炼者的生死,选择了合作呢?”
岑乔夫摊开双手,森冷言道:
“老朽并不知道圣神殿堂同你们圣宫达成了什么协议。”
“但既然你们明知道大战在即,还敢将试炼定在四象秘境,想必做好了周全准备。”
“而今你卫安,却又在老朽面前胡言乱语些什么?”
卫安眼里多了一丝烦躁,岑乔夫不仅不怯,声音再扬:
“够了?”
“这才刚刚开始,你告诉老朽,够了?”
他环顾四周,好笑说道:
“老朽尚知分寸,只破那天机阵,不伤你圣宫试炼的人和物分毫,甚至没有一斧劈开你那什么试炼金塔。”
“那么反过来,保护试炼者,不也正是你这卫小娃儿的本分?是你该做的事情么?”
“但现在,你自己看看,你在做什么?”
岑乔夫咄咄逼人:
“你要跟老朽划线,老朽却在分寸之中,你反逾矩,插手圣宫试炼之外的事务。”
“是谁够了?”
“又是谁该收手了?”
轰隆雷光,伴声劈落。
卫安被怼得哑口无言,在圣劫下却纹丝不动。
岑乔夫反倒有些招架不住质变的圣劫了,他再吞服丹药,目光死死盯着卫安。
他的声音扩向了整个四象秘境。
所有人,包括试炼者和试炼官,以及备战红衣、白衣等,全部听到了这等内容,不禁陷入沉思。
卫安沉默许久,瞥向二分为四的芳芳、汪大锤,沉声道:“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我此言,并无不妥。”
“好一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岑乔夫拍腿大笑,笑完直起腰身,敛回所有表情,望向那沐浴在洁白圣光下高举正义旗帜的卫安:
“你所站的高度,所处的位置,所拥有的一切,刺得如我等这般低劣老鼠,完全睁不开眼来!”
“那么,又是谁来定义过街老鼠,定义是非,定义黑白呢?”
岑乔夫伸手,挡在了自己眼:“老朽甚至看不清你的面容啊,你如此耀眼!”
卫安心头生怒,正想开口,不料岑乔夫一低之后,声音再高:
“但你所虑,皆是正义?”
“但你所见,尽是正实?”
“圣宫培养了你们这帮圣人,可给了你们明辨是非的能力?”
岑乔夫一指芳芳、汪大锤:
“圣神殿堂没有半圣,需要你来救?”
“他们求助了这么久,何苦只有你这可挡圣劫的圣守卫安,能挽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
“用点脑子吧,小娃娃!”
岑乔夫讥讽道:
“道穹苍玩了你,你甚至还不知道!”
“今日你能为自己心中的伪善正义站出来救他们一命。”
“明日,那神鬼莫测的道殿主,就能用另外百十来个连你都觉理所应当的美丽借口,拖你入局。”
“你现在能发一言劝老朽说“够了”,你敢代表整个圣宫,说一句你此举也‘够了’,之后亦不会成为道穹苍手上的刀,将你圣宫成百上千年积攒的气运,毁于一旦?!”
圣劫轰鸣,从天劈落,醍醐灌耳。
四象秘境内,昏暗的天,短暂亮了有一刹。
隶属于圣宫的试炼官,隶属于圣神殿堂的红衣、白衣,尽皆察觉到了心在震动,思绪在沸腾。
他们不断告诉自己,圣奴岑乔夫此番话语,只是挑拨离间之计。
他们却又开始偷偷反问自己,为何圣神殿堂真没有半圣出面?
方才这一仗打至最后,确实真是由圣宫卫安来收场,而汪大锤半天都等不到天组半圣来支援……
神鬼莫测道穹苍,他在想的,又是什么?
卫安不语。
他其实隐约也察觉到,自己被利用了。
就如此前桂折圣山上他对道穹苍说的那番话一样:圣宫试炼圣宫的,圣神殿堂打圣神殿堂的,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可看到年仅十六的太虚芳芳真要死于圣劫之下时,卫安动了恻隐之心。
他还是出手了,用自己的力量,护住了这位绝世天才。
这甚至不构成多大消耗,只是举手之劳。
卫安隐隐察觉有所不对,却又不觉这有什么。
直至此刻岑乔夫一番话挑明,他惊悚发现,自己上钩了!
他对道穹苍提出了“痴心妄想”,人家还答应了。
他却自个儿越界入局,插手了圣神殿堂和圣奴之间的战争,浑然未察。
这就是道穹苍?
岑乔夫望着那面色惊疑不定的卫小娃儿,声音缓了一切,但依旧带着嘲讽:
“圣宫,只是培育圣人的基地,不掺和俗世是非之争——这规矩传承多年,自有它的道理。”
“所以小娃娃,不要自以为是。”
“你连人都活不明白呢,别以为修为境界上到了圣,就也能当一当那俗世的活菩萨。”
“现在,是你越界,是你‘够了’,该收手了,而非老朽!”
一摆手,岑乔夫望向下方那俩人:
“这俩个,你要,老朽就给你,带回你们圣宫好好培养吧!”
“再要出手掺和当下之局,老朽暂且是打不过你的,但不能保证,你们圣宫真入局后,能否全身而退。”
岑乔夫呵呵笑了一声,并不觑半圣卫安一星半点。
他看得太清了,只是没有选择直接道出那最后一言罢了:
圣奴是并不想树圣宫为敌,所以会在任何时刻都放过圣宫,让他们随时脱身。
但道穹苍,一旦卷来卫安,绝不会轻易放过!
卫安不语。
他的不语,从不屑交谈,到不想解释,到如今的无话可说。
他扫了芳芳、汪大锤一眼,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他本来想直接带走二人,这会儿,竟打从心底里不想再救他们了。
“啪!啪!啪!”
便这时,天边响起数道清脆的鼓掌声。
月华洒落,在圣劫之下,悠然从空中迈来一个肩披红衣,敞怀裸腹的俊美男子。
月宫离眯着狐狸眼笑着,眼睛又狭又长,笑容能醉倒万千少女。
他边鼓掌,边好奇地走进了战局之中,循声一问:
“混淆是非、巧舌如簧……这是圣奴的传统吗?
“你们的人都擅诡辩,连我们的卫安公子,都能给说得如此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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