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末,
临淄镇,
小酒馆,
若是按照往常来说,这个时辰酒馆早就打烊了,可今夜却依旧人声鼎沸。
二楼上的包厢订完了不说,便是大堂内的十几张桌子也是坐的满满当当,没了座位。临了,便是门槛处也蹲着不少人,借着酒馆的人气儿,皆是神色各异的望着岐山的方向喋喋不休的谈论着什么。
除了少许本镇好事的百姓外,大多都是江湖中人的打扮,有走南闯北的行商,有刀口舔血的武夫,有浪迹天涯的游侠儿,更有岐山附近大大小小数十股势力的耳目探子。
白天岐山那浩浩荡荡如暴风骤雨般仿佛从未停歇过的剑气,哪怕百十里开外也能听见动静,自然而然吸引了不少人来到了这距离岐山最近的小镇。
其中不乏好事之徒和各大势力的耳目想要上山打探一番,可面对那浩瀚的剑气,不少人刚走到山脚便腿肚子发软,少许境界稍高又心性坚韧之人,勉强往上多走了几里路,可越是往上走便越是难以迈步,倒不是说有岐山剑冢的第子拦路,而是随着距离的拉近,单单是山上那那无数道升腾而起的剑意便让他们如芒在背,更别提随后数道如江河湖水一般倒灌而下的剑气了,哪怕目标不是他们,也是被压得难以喘息。
勉强抬头往山腰看去,只见直插云霄的孤刃峭壁被贯穿,往日天下难寻的宝剑如同破铜烂铁一般随处可见,便是碎裂的名剑也不稀罕,山腰处的十里桃林更是不见了踪影,桃花被剑气扬起又被风带走散落大半座山头和血水混在一起分外嫣然。
随着那他们的下山归来,山下之人这才明白岐山剑冢这次是恐怕真的遇上劫难了,比剑仙徐九登山问剑还要难测许多。
“都好久没有大动静传出了,也不知道这山上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谁知道呢?反正这会儿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上山。”
“别说上山了,坐在这,想着之前的动静我这心里头还发颤呢……”
大厅中有几位走南闯北的行商一边饮着酒一边闲聊着。
“没想到游历天下许久,到这儿,临了,还能遇见这般顶天的大事,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有心性豁达的游侠儿听着行商们的念叨,也来了兴致凑了过去闲聊起来,毕竟都是他乡之客,对山上发生的事,更多的只是好奇,无关身家性命。
当然也有不少刀口舔血要钱不要命的武夫,看着山上没了动静,起了贪念,悄然离席,趁着夜色往岐山的方向摸去。
和前面几拨人不同,在座的各大势力的耳目探子则是极少言语而是心思复杂的望着远处,毕竟岐山剑冢上发生的变故于他们这些当地势力而言无异于换天。
其中不少坐在门外的探子见山上的动静已经彻底停歇下来后,立刻翻身上马望自家地盘赶去报信,早做准备。
“掌柜的,赶紧的,再来上几盘凉菜,几子坛子酒……”
随着时间的推移各大势力的探子走了不少,酒馆中余下来的多是无太大利害关系的行商和游侠,气氛反倒是好上许多,喝酒聊天吹牛打屁。
“来喽,客官您慢用……”
“这边客官,您受累稍等一会……”
老掌柜的一手托盘端着凉菜,一手拎着酒在大厅中忙得脚不沾地。
“掌柜的,那腆着脸留下来打杂的“燕大侠”怎么不在?”
“莫不是又偷摸跑去接私活了?”
有相熟的武夫刚到就看见穿梭在大厅里忙得满头大汗的老掌柜忍不住打趣道。
“谁知道呢,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早就成了惯例,都一把年纪了平日里也没个正形,这会儿莫说去接私活,就算是躲在那个寡妇的被窝里没起来也不奇怪……”
老掌柜的含糊的回应道,其实心底对于燕不武的行踪和岐山今夜的异象已经有了一些猜测,却也不愿多说,不论对今日之事还是温木酒当初离去的内情皆是如此,同时这也是祖上传下来的两条规矩,莫管闲事,莫说闲话。
“唉,先不说那“燕大侠”,那姓温的小子也不靠谱,没剑仙的命,天天做着剑仙的梦……待了十几年的镇子,也是说没影就没影了,就留下你这个老头子孤苦伶仃的……”
那话痨武夫倒了一杯酒后又自顾自的念叨了几声。
“没了张屠夫,就得吃带毛猪啊?”
“那两个小子走了,老头子我这酒馆还能关门了不成?”
老掌柜的送完了托盘里的菜后,找了跟凳子坐下一边锤着酸软的小腿一边敷衍道。
“你这就是死鸭子嘴壳硬。”
“掌柜的该说不说,你这都一大把年纪了,老胳膊老腿的,还这么拼命干嘛,早点把店盘出去清清静静的养老享福多好……”
那话痨武夫一边饮酒一边闲聊道。
“老头子这身子骨硬朗的很,多干几年,挣点银子不好?银子多了膈床板啊?”
老掌柜不岔的回怼道。
“挣多少银子是够啊?”
“你这老头子真是掉钱眼里了……”
那话痨武夫闻声没好气儿道。
“老头子我无儿无女,不多存点银子,你给我养老啊?”
老掌柜的瞪了那话痨武夫一眼道。
“你这话说得……”
那话痨武夫闻声话到嘴边哽住了,也没了继续打趣的心思,转头继续和同伴吃起酒来。
被勾起回忆的老掌柜,又莫名的抬头看了一眼酒馆的二楼。
在临窗的位置,
坐着一位身穿白布长裙面容清秀的姑娘,身旁同样放着一坛子酒,哪怕只是时不时小口小口的喝着,也已经空了大半,看样子来这很久了,就连白净的小脸上也晕染着一抹酡红,可和大厅熙熙攘攘推杯交盏的酒客不同的是,小姑娘从始至终都是安安静静的,也不耍酒疯,只是一双好看的眸子怔怔的望着岐山剑冢的方向出神。
“唉,多好的姑娘啊,那狗日的小子还真舍得走……按照咱们这边的习俗,这宝儿姑娘也到了嫁人的年纪……”
老掌柜的低声叹道,姓温的那傻小子喜欢这小姑娘,整个镇子里谁看不出来,还整天自欺欺人,一口一个要给人家姑娘存嫁妆,简直是蠢到家了。
“唉,什么剑仙不剑仙的,什么三品还是四品,又有啥用?这偌大的岐山剑冢还不是说没就没了……,只要一个愿娶,一个愿嫁,老头子我豁出去脸皮不要,也亲自上门给你提亲去……”
老掌柜对于宝儿姑娘的家世也是略有耳闻,知道她的父亲是位他乡的三品的剑修,远道而来登山问剑之时折在了山腰,归乡路漫漫,加上她娘亲心中难免有些许执念,她们娘俩索性便定居在了这小镇上。
本就是孤儿寡母,又在他乡,举目无亲,难免受人轻视怠慢,同龄的姑娘小子鲜少与她玩耍,唯有身世相近的温木酒与之亲近,时常一起,勉强算得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久而久之暗生情绪也在情理之中。
可那傻小子一直把话藏在心底,老是幻想着修行的缘故大抵也是如此,打心底觉着自己配不上人家,总想着出人头地,又或者亲自取回那柄断剑,再做打算,可你又怎知那姑娘心底想要的是什么?
老掌柜的或许是几代人都在这天下剑道最高的岐山脚下开酒馆,见惯了天底下南来北往的高手的缘故,对于那些几品,几品的剑修并无甚感觉,只晓得,郎有情,妾有意就行了。
老掌柜这辈子见过的修行中人如过江之鲫一般多,可又有几人鲤鱼跃龙门?
谁都晓得“富贵险中求”,可又有几人记得“也在险中丢”,正所谓“求时十之一,丢时十之九。”
又何必去走她父亲的老路?
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不好吗?
老掌柜望着那姑娘的侧脸思绪万千,随后又突兀的摇了摇头往后厨走去。
不多时,
老掌柜的又端着一碗汤走了出来。
“宝儿姑娘……”
老掌柜没有理会大厅中嚷嚷着上酒加菜的食客,而是端着汤径直往二楼走去。
“宝儿姑娘,先喝碗醒酒汤吧,今夜太晚了,还是早些回家……明早若是有什么消息,老头子我亲自登门告知……”
老掌柜把汤放在桌上后望着面色酡红略带醉意的姑娘关切的叮嘱了两声。
“宝儿姑娘,你还是别想太多了…………”老掌柜的望着还在出神的宝儿姑娘,还以为她想起了父辈的事,忍不住又宽慰了两句。
“裴爷爷,您放心吧,宝儿心底没有那么执拗,讲到底我父亲当年是登山问剑,谈不上有何是非仇怨……”
宝儿姑娘闻声回过神来,觉察道对方的关切,歉意的笑了笑后望着老掌柜继续道:“其实那柄断剑取与不取,与宝儿而言没有那么重要……宝儿只是在想,如果今夜岐山剑冢当真没了,他……知道了消息,没了当初执拗的想法,说不定也就回来了,到时候……”说道此处宝儿姑娘怔了怔这才继续道:“到时候,裴爷爷你也能轻松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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