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两手抱怀,手指轻轻在胳膊上点点点。
“……那你说的‘这几天’,具体是哪天啊?”
见小七开始询问详情,冯易殊知道她松口了,不由得笑着答道,“就在立冬那天!”
小七算了算,“就是后天咯?”
“对,”冯易殊点头,“不过那天清早我得先参加陛下的仪仗队,送她出城以后,我快马加鞭地回来接你,我们再一起去梅先生那边接阿予。”
“都安排好了?”
“都安排好了!”
小七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盯了冯易殊一会儿,“……你是不是怕梅先生觉得你一个人带着他妹妹出去晃悠不合适,所以就专门带上我好让人家宽心?”
“哎呀,不会!”冯易殊连连摇头,“我还有礼物送给你——们!”
小七小声咕哝,“……什么礼物啊。”
“每年立冬,博物司要清点藏品,库中收录超过十件的藏品是要送去司宝监,再去民间寻买家的。到时候我带你去清点出来的库房里转转,你喜欢什么就拿什么,钱都我来出,怎么样?”
“哼。”小七沉着嘴角,忽然又忍不住笑出了声,“行吧。”
冯易殊总算松了口气,“那你是肯原谅我了?”
小七往冯易殊胸口狠狠揍了一拳,“你别高兴太早,我到时候看你表现!”
……
入夜,青修抱着柴草,跟在匡庐的身后做着搬运的工作。
经过茶室的时候,少年的目光始终不变地望向窗户上跃动的灯火光影。
“匡庐。”他突然开口喊了一声老人的名字。
“嗯?”
“你说那个住在皇宫里的老太太,怎么这个时候还敢上岱宗山呢?”少年忽然望了过来,“怎么想她现在也应该离岱宗山远远的才对吧?”
匡庐笑了一声,“她是皇帝,她的一举一动,天下人都在看着。”
“所以呢?”
老人想了想,“那我打个比方? 比如说我们一起去了某个地方? 有很多传言说这个地方很快就要变得非常危险,只有先生却坚持认为这里很安全? 让我们待在这里不要走动——可如果这个时候? 先生自己离开了这里,你会怎么想?”
“……什么我怎么想?”青修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匡庐? “既然先生让我待在这里,那我就待在这里啊。”
匡庐双眉微挑? 试图接续解释? “但如果这里安全,先生自己怎么会走呢?”
“先生要走肯定有先生自己的原因啊,你想知道他为什么走就去问,要是能告诉你? 先生肯定会说? 不能说你问了也没用啊?”
“……算了。”匡庐伸手捂住了半张脸,“总之,皇帝这么做,是在让城里的百姓安心。”
“为什么她这么做就能让洛阳的百姓安心?”
“我解释不清楚,”匡庐叹了口气? “一会儿搬完了柴,你去问先生吧。”
青修雀跃着“哦”了一声? 脚下的步子一下快了起来,他赤着脚在木头地板上哒哒哒哒地奔跑? 就像一个普通的十一二岁的少年。
他飞快地跑去了厨房,又飞快地折返跑到匡庐面前? 可怜兮兮地望着老人? “剩下的柴火我能‘一下’搬过去吗?”
“不能。”匡庐平静地拒绝了。
“为什么!”
“不要太依仗灵力? ”老人的声音一如既往,带着没有敌意的坚决,“你要学会靠自己过活。”
青修脸上浮起肉眼可见的不快,他阴沉沉地瞪了匡庐一眼,与老人擦身而过的时候有意撞向匡庐的肩,老人轻而易举地闪过了。
两人一趟趟地将买来的柴火从门口搬去后厨,每次匡庐抱一小捆,青修则一口气背起有他三四个人那么高的柴堆,在老人悠闲地走一个来回的时候,少年已经心急火燎地往返跑了三五趟。
堆在门口的柴山慢慢变少,想着等搬完这些柴火今晚就可以歇息,匡庐打了个呵欠,然而当他与少年最后一次经过瑕盈的茶室门前,他们听到了一声不寻常的异响,好像有铁器砸落在地上。
匡庐和青修同时停下脚步,茶室里传来瑕盈艰难而痛苦的喘息声。
“先生……”
两人都意识到一些不妙,立刻将手里的木柴丢在地上,青修冲在前面,一推开门就看见瑕盈整个人跪在地上。
他的左手紧紧掐握着右手的手腕,右手掌心多了好几道圆形的伤口——伤口的正中心是鲜红色的,兼带着血肉模糊的血泡,边沿泛起一串浅白色的小点。
青修几步上前,才想扶瑕盈起身,就听见瑕盈用威胁的声音呵斥。
“……别碰我!”
青修浑身颤了一下,停了下来。
在瑕盈身前不远的地方,滚落着一个龟壳,三块铜钱散落在龟壳附近,大小与瑕盈掌心的伤口相当。
匡庐循着方才的声响慢慢摸到了龟壳和一枚铜钱。
“……先生是被什么东西伤着了?”
瑕盈没有回答,在最初难以忍受的剧痛过后,他再次恢复了宁静。
他忍受着伤口的痛苦,起身去近旁的抽屉里取药和绷带。
青修回头望着匡庐手中的铜钱,眼眶一下红了,“先生占卜用的铜钱……我……我都有好好涮洗、灼烧……”
“不是你的错,”瑕盈一边给自己上药,一边轻声说道,“是我自己忘了戴手套,想着别的事情,就疏忽了。”
他飞快地给自己包扎,然后熟练地咬断了绷带一头。
“没什么,小伤。”
“青修,”匡庐在一旁吩咐道,“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拿去重新处理一遍。”
“……好。”青修有些慌张地听着匡庐的吩咐,只是颤抖的手几次去捡地上的铜板都不太成功,花了好些力气才把剩下两块钱装进龟壳里。
“先生多加小心。”匡庐向着瑕盈轻轻躬身,“既然没事,我们就先退下了。”
“嗯。”瑕盈点了点头。
茶室里很快又只剩下瑕盈一个人。
他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望着放在桌上的白纱手套,一时有些出神。
铜钱不比其他东西,它生来就注定要从一个人的手流向另一个人,不知沾染了世上多少人的气息,就算是洗过再多遍,这股铜臭也是洗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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