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去甚望着魏行贞,“现在怎么办?”
魏行贞暂时没有回答,只是远远望着那棵巨大的榕树。
它的枝叶彼此交叠,在隆冬时节,这样的青葱绿叶显得如此诡异和引人注目。
一个几不可见的结界自魏行贞身边延展,他抱着冯嫣一言不发地走入风雨,雨水在他凛冽的妖气中蒸腾消散。
这景象,恍然中让魏行贞感到有几分熟悉。
去甚紧随其后,跟着魏行贞奔跑起来。
……
“纪然?天师?五哥……五哥……”
小七声音颤抖地推着身边横七竖八倒地的人。
在浓重的血腥气味里,只有她一个人还醒着。
纪然也好,杜嘲风也好,无论她如何呼唤,两人始终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同样陷入沉睡的,还有她周围大概七八个桃花卫与平妖署的卫兵。
六郎已经离开了。
在血雨滴落的开初,他似乎就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并且迅速揭起地上一块巨大的石板顶在头上。
发现血雨蚀人之后,人们争先恐后地冲进眼前的庙宇——然而对许多人来说,都来不及了。
被大雨浸透的人迅速化作血迹斑斑的骨与肉,其惨烈景象近乎人间地狱。
所幸在血雨中忍受着剧痛的人并没有痛苦很久,在一阵强烈的困意驱使下,他们在沉静的睡梦中走向了死亡。
六郎站在雨中,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本想等里屋所有人都睡去之后再进去取所有人的性命,然而有件事却大大超乎了他的预料——
一是莫作与奉行两只妖兽竟像是两只门神一样牢牢地守在了破庙的入口前,无论他怎样绕行,这两只妖兽都警惕地留心着他的行踪,不让他靠近半步。
它们的忠心竟被冯榷驯服到了这种程度,这着实让他没有想到。
眼看雨越下越大,每一次从空中落在地上,都不免溅起几分雨水,六郎不得不暂时退却,以免自己被这血雨所伤。
小七就在暗处战战兢兢地望着这一幕,直到看见冯易闻的背影消失在雨中,她才敢大口喘气。
破庙有好几个地方都在漏雨,雨水落在人的皮肤上,发出油锅煎肉的声音。
庙外天昏地暗,庙里不见五指,在这令人惊惧的黑暗中,小七牙关颤抖,一边小声地哭,一边小心地将那些倒在漏雨处的人拖到干燥的地方。
“这到底……到底是……”
在把所有侥幸逃入庙中的人都挪到了安全的地方以后,小七回到了冯易殊、纪然和杜嘲风的身旁。
三个人的手此刻都是温热的,他们的呼吸也与睡着时别无二致。
“醒醒吧……你们……你们……快醒醒……”
她竭力止住了自己的哭声,然而一切也只是徒劳。
庙门外,莫作与奉行在雨中蹲坐,目光如炬地望向前方。
……
六郎在滂沱大雨中疾行。
他高举着石板,从一棵树的树荫下,迅速地跃至另一棵,小心地避开所有蓄着血水的坑洼。
快到城门的时候,一阵苍白的风吹到他的近旁,“你果然还活着。”
六郎一怔,认出了来人。
这阵风绕在六郎身旁,像一个半透明的茧,将血雨与他隔开。
六郎丢开石板,终于毫无顾忌地向前疾冲,躲去了城门之下。
“到底是怎么回事!”劫后余生的冯易闻脸色青紫,面带怒色,“不是说好除夕之夜动手的吗?为什么今天就下雨了?你这样自作主张先生知道吗!”
那一阵苍白的风渐渐平息,年轻的浮光又慢慢从阴影中浮现,她如同鬼影一般漂浮移动,来到六郎身前。
“知道啊。”浮光答道,“先生已经回来了,今晚落雨是他的意思。”
六郎一怔。
浮光接着道,“先生还有事,今晚先去岱宗山了,他让我转告你,你这边的计划不用改变,现在所有人都睡着了,你的差事应该更好办了。”
六郎颦眉不语。
何止是更好办了——他要做的事情只有两件,一是在正月十六那天将瑕先生定制的古琴交给贺夔,二是在正月十六之前,毁掉平妖署的地宫,放走里面所有的妖兽。
现在所有人都像死了一样睡了过去,这件事哪里还有什么难度?
他苦心孤诣地经营了这么久,最后真正改变局势的人,却是浮光。
“今晚就去平妖署吧,趁着这个机会,”浮光笑着道,“迟则生变。”
“我知道。”六郎压下心中的火气和不甘,“我现在去,你再送我一程吧。”
“嗯。”
浮光点头,然而正当她又要化作一道苍风的时候,浮光突然停了下来。
她回转过身,望向六郎来时的道路,“……奇怪,你今晚是从哪里来的?”
“这两天都在岱宗山一带找人,刚在外面一个破庙那儿停了一段时间。”六郎道,“怎么了?”
“好像有人……还没有睡着,”
浮光闭上眼睛,感知了一会儿,很快确信下来。
“我们先回去看看吧,”她望向六郎,“那边有一条……漏网之鱼呢。”
……
同一片天空之下,砂与虹带着阿予,艰难地在旷野上行进。
原本牵着马车的两匹马在血雨落下的第一时间就惨死当场,虹躲闪不及,手背不小心沾到一点飞溅而来的雨水,整块皮肤当即红肿溃烂。
而今拉车的人从马换成了夹谷衡,他跑得飞快,马车中的三人紧紧抓住车内的坐椅边沿,才勉强能在颠簸中保持平衡。
但这一刻,谁也没有怨言了。
天空中不断落下巨大的闪电,劈中一棵又一棵远处近处的参天古木,大火在雨中熊熊燃烧,血水、火焰、还有像干枯手指一样向天穹伸出的漆黑焦木,共同构成了这个无比悚然的雨夜。
草木被天火燃烧至末,田野中一片焦土。
阿予几次想拉开车帘看看外面的景象,都被虹与砂两姐妹非常严肃地禁止了。
重复了两三次之后,阿予停下了尝试。
在黑暗的狭间颠簸向前,实在是有些无趣。
她忍住一个呵欠,而后抬头向砂那边望去。
“今天,可以占卜。”
“什么?”砂一心抵御着马车的颠簸,一下没有听清阿予的话。
她向阿予看去——阿予的眼中没有惧怕,也没有焦急。
一向寡言少语的少女静静地望着她,难得主动地向她开口。
“要占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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