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琳琅依依不舍告别之后,孙英韶又雷厉风行处理了富商的事。
别看这小子在琳琅面前乖得像一只鹌鹑似的,暗地里的獠牙却越磨越锋利,面不改色地将合作伙伴的死亡栽赃嫁祸给对头陈家,说是陈洋少爷余情未了,那富商看上了他的旧情人莉莉,一个不忿,就动手杀人。
在陈家无比头疼之时,孙英韶潇洒抚掌,领着精兵人马去了沙市。那块区域势力混乱,钱庄扎堆,却流通艰难,直到现在也无人敢称王做主,导致人们怨声载道。
这场商战是少年直接去孙父面前主动请缨的。
他年纪小小,还不到二十岁,口气却是不小,而且野心与胃口比他哥还要大。
不,何止是大,简直是要捅破天了。
孙英韶的原话是这样的:“等我盘下了沙市,我要公馆以及南行三分之二的资源与精锐。”他补充了一句,“哥哥的也得归我掌管。”
“能者居之,我想哥哥应该不会介意的。”
这就是明晃晃的夺人脉了。
丝毫不顾兄弟情义。
孙家老子表示很蛋疼。
之前他这个小儿子,虽然是出了名的厌恶女色,说话毒了点,但各方面还是比较正常的,老师们对他在学校的出色表现给予嘉奖。孙行长是打算等他二十岁了,再把人送去国外锻炼打磨。
他对两儿子的未来规划很明显了,哥哥行事果决,适合当领军人物执牛耳。而弟弟在学业方面颇有造诣,他就着重培养对方的军师才能,再不济也能做一个优秀的科研人员,钻研一下武器机械什么的,对孙家也颇为有利。
但谁想到这小兔崽子有一天晚上突然跑回来,一声不吭地撕书。
孙行长看的心惊胆战,如果小儿子是在外头受了气,他可以看成是泄愤,但这小兔崽子撕书时神态十分冷静,连一丝火气也没有,反而让他难办了。
孙英韶一朝开窍了。
他不愿意走上他老子为他安排的稳妥道路。
舍弃了安逸,投身时代,要拿一腔热血搏个荣光。
事实证明,孙家的种没一个是孬的。
这一点令孙行长感到很自豪,自豪之后他又深深忧伤了。
孙公馆只有一脉势力,可他们两兄弟都想要,针尖对麦芒,不分上下,各不相让。
随着孙英韶北上沙市,孙家两位少爷的争斗摊在明面上。
作为他们宿敌的陈家则是静观其变,想从内斗中捞一杯羹。
孙行长也算是久经沙场,他明白了目前的局势。
思量再三,把待守的大儿子叫进书房,密谈了一番。
出来的孙大少脸色不算太好,不过他常年绷着一张冰山脸,旁人倒是看不出深浅。
父亲的意思虽然晦涩,但他怎么不懂?
他的立场偏向了后起之秀的小儿子。
比起严苛刚正的孙大少,孙英韶这种狡兔三窟的灵活机智无疑适合目前掌舵者的位置。
简而言之,孙行长担心孙大少过刚易折,而小儿子处于潜力成长期,可塑性极强。
现在上海滩风云变幻,枭雄辈出,一板一眼的规矩固然有利于保持优势,可倘若主帅不知变通,顽固守旧,迟早也是要从龙争虎斗的骇势里落败的。
正是想通了这一点,孙大少才不甘心。
不甘心这些年来辛苦筹谋的经营化为乌有,为弟弟做了嫁衣。
他甚至知道孙英韶遭逢巨变的缘故。
孙大少其实早就跟琳琅打过交道。
那时孙英韶只是一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每天放学后就躲在屋子里不出门,拿着块木头在雕刻,不思饭食,几乎到了疯魔的地步。
他趁人睡着悄悄进去看了,好家伙,一房间里堆满了废弃的木块碎屑。这个败家仔仗着孙家财势,也不心疼,全是上好紫檀木、香檀木之流。
孙大少见不得铺张浪费,都想直接上手掐死这个败家弟弟得了。
这堆废弃木头让他也不是没有收获,起码他知道了弟弟是有了心上人,而且对方在他内心的份量还不低。
他转头就让人去打听了,只是一个在百乐门工作的服务员而已,孙氏家大业大,虽然不用孙二少去联姻,但要娶一个身份卑微的女子进门,孙大少闭着眼都能想象同僚的嘲笑。
既然注定没有结果,孙大少的出手也是快准狠,他直接让手下去了百乐门,告知那位施小姐一句,她若是识趣,就不要惹人烦在孙二少身边凑。
他点明手下,要是这位施小姐真的“不上道”,必要时可以直接人身威胁。
后来孙大少也听说了,那个女孩子果真拒绝了弟弟。
而他更没想到,这一手竟然会促成他的间接下台!
琳琅在他眼里只是一粒砂砾,不曾想这粒沙落在弟弟心口上,染血了,刻成了朱砂痣。
孙大少越想越不是滋味,当他接到孙英韶发回来的捷报,异样的情绪更是累积到了某种顶点。
沙市局势崩乱,孙英韶一路却势如破竹,联合附近友好的钱庄,平息挤兑风潮,镇压四方动乱,更是借一个由头将地头蛇给一窝端,杀鸡儆猴这一手做得比他还狠。
孙英韶不仅顺利开设了沙市南行分行,同时牵头钱庄,成立沙市银行公会,与“北四行”并驾齐驱。
显赫威名宣扬开来,孙英韶这个少年行长也在十八岁登门入室,正式进入各方势力的视线。
纵然孙大少嫉妒得发狂,却也不得不承认,孙英韶是一条潜龙,近乎妖孽般的天赋让人生不起追赶之心。
孙行长听到这个消息,激动得连拍大腿。
“好,不愧是我孙家的崽!豪气!沙市说拿就拿,探囊取物,易如反掌!看来我老孙家又能传承三世了!”
他后来意识到大儿子也在,一秒恢复严肃认真的表情,“这小子还是太自负了,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他这样的冒进只怕要成为眼中钉了,浮躁,太浮躁了,回来一定要好好骂他,金融资本又不是意气之争!”
然而无论孙大少内心怎么想,孙英韶一战成名,代替他成为炙手可热的新秀。
等他回来,各家的站位也要重新洗牌。
孙行长虽然没说什么,但孙大少仍旧敏锐察觉到了,他在着手准备,给孙英韶铺路。
一时间孙大少颓然又消沉,直接让出接班人的位置,他自然不甘。
就约定俗成的制度而言,大家族的继任人同样按照“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的规矩,他既是长兄,又是嫡子,是十拿九稳的太子爷,他本人也从小做好了觉悟,要为孙家开疆扩土,走向另一个巅峰。
可他的努力比不上弟弟的天赋异禀。
孙大少恨恨捶了桌面,“砰”的一声引来众多探究的视线。
传闻孙大少被亲生弟弟夺了继承权,果然不假,不然一向沉稳的大少也不会来百乐门喝闷酒,身边更无人作陪。
他们暗暗想着,兄弟阋墙的争锋,也不知谁能更胜一筹?
“去,去把你这里风头最盛的头牌叫来。”
孙大少明显是喝醉了,说话的方式更加直白粗鲁,一点面子也不给。
倒酒的女侍者心惊胆跳去叫人了。
她捧着银盘直奔某一个房间。
三个月内,足以让琳琅在百乐门内声名鹊起了,她与莉莉不同,荣先生有意将她养成百年难得一见的稀世珍品,平常很少让她在台上献唱,但只要她一出场,绝对能造成艳压全场、颠倒众生的效果。
恃美行凶是她的罪名。
何况琳琅又不是真正的少女,她在这一群天之骄子中游刃有余,常常是扰乱了一池春水后及时抽身,反而让对方反省起自己龌蹉的心思,无礼唐突了佳人。
都说美人乡是英雄冢,荣先生单是从琳琅手里就拿到了不少的绝密资料,对人护得更紧了。
“你说孙大少要见我?”
琳琅用象牙梳细细梳理着一头黑发,上次这孙家大少只用一个心腹打发她,现在是本人亲自来找茬了吗?
她随手编了个辫子,红色丝带绕上几圈,仍留下长长的一截,走动之间随意飘动,无比灵动。身上是一套乳白色的蕾丝洋装,她也没打算换,首饰盒里挑出一对珍珠耳环。
旁人见惯了她旗袍盛装的绝色,冷不防见她如此少女的清新装扮,一时惊艳得回不过神来,愣愣盯着她瞧。
孙大少眯着眼看款款而来的女子。
怎么,她是事先知道了他的来意,所以特别换上少女的衣裳,想要用天真无邪的娇态来博取他的怜惜?
可惜,他不是孙英韶那个被美色冲昏头脑的傻小子。
“孙大少怎么来了?也不知会一声,琳琅也好做一些迎接的准备。”
琳琅刚坐下,男人手臂一摆,她被掀翻在沙发上。
跟随她的小婢犹犹豫豫,不敢上前。
孙大少双手撑在她脸颊旁,冷冷瞧着造成他糟糕境地的罪魁祸首,一阵僵持间,他忽然笑了,“真不愧是绝色祸水,难怪我弟弟被你迷得团团转。不过,你被捧得再高级,也只是一个舞女、交际花,孙家是不会自堕威名,让你玷污门庭的。”
“到这个份上,我也不瞒你了。我们早就为英韶找好了下一任的妻子,想必你也听过,王家的小姐,大家族的婚事讲究的就是门当户对,结的也是秦晋之好。”
琳琅点点头,镇定得很,“所以呢?”
“所以?”以方正严苛而闻名的孙大少嘴角有一丝残忍,“所以,你就不要妄想了,就你这种下等人,只有做通房小妾的份儿。”
“这样呀……”
她略微苦恼皱了皱一对细眉,忽然双手揽上了孙大少的脖子。
臂间的薄罗披帛滑到了颈侧,淡淡的水色晕染玉肌。
“如果我跟了大少,也只有妾室的份吗?”
她双手使劲,男人被迫往下压,差点就亲上去了。
女孩儿稍稍仰起头,秀挺的鼻子轻轻触着他的鼻梁。
孙大少心头一跳。
“大少就不能网开一面,给琳琅一个大少奶奶过过威风么?”
她像一个天真的少女,为了一样中意的首饰正对着情郎撒娇卖痴。
妩媚天成,蚀骨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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