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老沈家,家里已经乱成一团,烧热水的、熬姜汤的、烧炕的,喊着大夫在哪里的,又说张罗去医院的。
赤脚大夫也被喊得头晕眼花的,她赶紧摆摆手,“大家别慌,别慌……”
说着别慌,她自己的声音抖得不行,生怕常桂娟有个三长两短的,这大过年的可别想消停了。
陆东川从外面跑进来,低喝一声:“都安静!”
他虽然小可他有一种源自陆元武威严和自信的气度,这一声安静低沉而淡定,没有一丝慌乱,倒是让别人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陆东川:“三舅妈现在需要安静,大家也都安静,该吃药吃药,该打针打针。”
沈大嫂拍着胸脯,“对对对,东川说得对,咱们别乱了阵脚。他三姨和姨夫还没回来?”
陆西楼跑进来,“我三舅也没事,他们后面呢,回来了。”
一家子听说陆元武和沈雁秋要回来了,顿时都松了口气。
很快,陆元武、沈雁秋、沈雁明等人从外面回来,天气冷,陆元武和沈雁明的头发上都结了霜冻,一进屋被高温一烘就开始化成水汽。
沈雁秋让他俩赶紧上炕热乎一下,烤烤火,她让沈二姐和沈二嫂去生个火盆来。
沈二嫂:“咋生啊?”大家都是烧炕,没用过火盆啊。
沈雁秋:“把木头在灶膛里烧一遍,等烧红了就灭掉,把红炭放在大瓦盆里端进来。”
沈二姐赶紧去了灶间准备了。
沈雁秋让陆元武去东间爹娘的炕上,让沈雁明回他们炕看看常桂娟。
沈雁明却一言不发地跟着去了东间,连东厢的方向都不肯看一眼。
他是真的寒心了。
沈雁秋也不逼他,指挥着众人做东做西的,很快一家子就有条不紊起来。
她吩咐大侄子侄女带着孩子们去其他姥爷家玩儿,不要留在这里。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儿,兵荒马乱的,再者万一常桂娟有个三长两短的,孩子们看到不好。
她又让沈大嫂熬一锅花椒姜汤,让几个落水的除了喝碗再洗洗头泡泡脚,擦擦心口和脖子,这样快速驱寒气,不至于让寒邪留在体内导致风寒或者风湿之类的隐患。
沈二姐帮沈雁明弄,沈雁秋就给陆元武准备。
陆元武这两天一直很沉静,很少说话,今儿尤其如此。刚才除了救人,其他时候他也都是沉默的。现在看沈雁秋给他忙前忙后,他拉住了她的手,“你歇会儿。”
沈雁秋朝着陆元武笑道:“我不累,你才辛苦呢,又受冻又受累的。在家里都是你帮我打洗脚水,今天我伺候你。”
她抱了抱他的胳膊,仰头看他,柔声道:“陆元武,谢谢你啊。”
陆元武垂眼看她,可能因为害怕和紧张,她的脸色有点白,原本红润的嘴唇都有点干,这也让她素日里自信淡然的气质多了两分柔弱,那弯翘浓密的长睫都颤颤的,让他心疼。
他想亲吻她,安慰她,发了疯地想要她。
可他不能。
任凭内心翻江倒海,两个世界的感情在脑海里纠缠拉锯爆发着世界大战,可他面上也只是越发沉静、冷淡,并不能看出什么端倪来。
他大手握着她的肩头,揉了揉,“不用担心。”
沈雁秋就让他坐下,她先帮他洗头,他的头发又黑又硬,根根分明,就跟他的人一样冷硬倔强。她的心里却充满了柔情,纤细灵活的手指轻轻地梳理着他的头发,帮他按摩冰凉的头皮,让热气熏染着头皮的每一个受委屈的细胞,把里面的寒气给驱逐出去。
这是她少见的主动的温柔,带着浓浓的爱意,让陆元武一边享受一边内疚,天人交战,内心折磨,不外如是。
她把陆元武洗了头,又用手巾给他把后背前胸都擦擦,再兑上热水让他自己泡脚。
她对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沈雁明道:“三哥,你是怎么想的?”
沈雁明眼圈通红,他闭了闭眼,“我能……离婚吗?”
从结婚那天他就后悔了,可他答应了她,她满心欢喜家里人也开始张罗,他没有办法说不。于是一步错,步步错,这样一天天、一年年,日日夜夜的煎熬,他已经……撑不住了。
在水下的时候,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的脆弱,觉得如果不能获得宁静和自由,那不如就这样吧。
他真的累了。
沈雁秋叹了口气,她伸手要去抚摸他的肩头,却被陆元武一把拉住了小手。她扭头看他,疑问:“你要加热水吗?”
陆元武摇头,一双漆黑不见底的黑眸只是那样看着她。
他想知道这个女人到底有什么魔力,是怎么一点点让他爱上的。前世他见过那么多人,那么多或者优秀的或者漂亮的各色各样的女人企图接近他,可他丝毫都没有动心,只守着心底那份坚定不移的爱情。
那么,为什么,在他失忆短暂忘却那段感情的时候,她能趁虚而入。
是她太好,是他太累?像沈雁明这样,累了倦了,想要放下,然后寻求其他短暂的栖息吗?
从前他一直觉得自己坚不可摧,自己认定的就不可动摇,自己爱一个人就会忠诚不易。
现在呢……是要彻底否定自我吗?
像他这样坚韧好强、自尊心极强,掌控欲极强,自律自制力极强的男人,否定自我就等于否定信仰,三观尽毁,人生一片黯淡,再没有前行的力量和勇气。
他想要救赎,却无人能拯救他。
因为他自己画地为牢。
沈雁秋从他眼睛里看到了从前没有的东西,似乎是压抑着的、疯狂的、浓郁的痛苦挣扎。
他怎么啦?
可不过是一瞬间,他又恢复如常,眼神清冷淡漠,将所有的变化都封锁在他的内心深处。
沈雁秋现在没时间去想别的,眼前的这些事儿还得处理呢。她抽回手,“我去看看三嫂。”
常桂娟也是个倔强的,还有点病态的坚持,从前妇女主任、村干部、娘家人、婆家人,多少人都劝过她,和她谈心,劝她大度,可她越来越狭隘,不但不相信人,反而更不喜欢和人说话,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猜测着沈雁明是如何如何背叛她,如何如何讨厌她,如何如何……
为了挽留他,她可以付出一切,乃至生命。
沈雁秋去了东厢,赤脚大夫和沈老太陪在那里。
沈老太一直在抹泪,“桂娟啊,你说我们老沈家哪里对不住你,你不满意你说,你咋动不动就寻死觅活呢?你这样,可让我们怎么过啊?”
要是常桂娟真的跳河死了,以后不只是沈雁明不好再婚,就算老沈家都被连累名声不好,被人说逼死了儿媳妇,家里还不得被人戳脊梁骨?
常桂娟躺在炕上,硬邦邦地不说话,视线也是硬邦邦的,没有一点柔和的样子。
沈雁秋推门轻轻地走进去,她示意沈老太先出去,“娘你去看看三哥,他救人的时候磕了腿,受了点伤,腿还抽筋了。”
沈老太一听又急了,赶紧起来去看三儿子。
炕上的常桂娟也蹭得坐起来,“雁明?”她也要去看沈雁明,他是为了救她受伤的!
沈雁秋却伸手摁住了她,冷淡道:“你躺着吧,我有话要和你说。”
常桂娟声音沙哑得跟破布一样,“我和你说不着,我要去看……”
“啪——”沈雁秋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眼圈瞬间红了,目光也带上凶悍之色,她冷冷呵斥:“常桂娟,你给我好好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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