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嘉运思归心切,黄姓突骑施处木昆部也写了效忠奏疏要求内附羁縻,同时要求内附的还有鼠尼施部和弓月部,唐帝国的版图算是扩展到了夷播海南端。
莫贺达干同样也很心切,他急需大唐朝廷承认他在十姓突厥中的领导地位,这样的美梦一旦开始,就很难醒来。
唐军撤出了碎叶镇,仍把这里作为突厥十姓部落的牙帐汗庭所在,等待受封的新可汗来执掌宝座。
大军来的时候顺风顺水,可是回去就不那么顺利了,积雪覆盖了丝绸古道,有些道路仅靠老马识途是不够的。因为今年的降雪量太厚,稍不小心偏移了道路,就可能掉入被冰雪覆盖的不冻湖中,所以唐军不论人,马都用麻绳牵在腰带上连成一串,就算有人不慎落入雪窟窿,后方的人也能够将他拉上来。
天空又纷纷扬扬降下积雪,落在将士们的兜鍪肩头上,仿佛给每个人都戴了孝帽,偏偏又都拽着麻绳,好似出殡的孝子队。
李嗣业刚低头想着心思,他前方走着的两人突然噗通一声平地消失,地面陷出深坑,麻绳骤然抽紧,拖着他踉跄了两步,才稳住弓步双手拽着麻绳,对后面大喊了一声:“拉!”
众人弓步扯着身体向后倒退,掉入雪湖中的一人被拉出水面,另一人依然在水中挣扎,使得绳索受拉力增大。那人趴着雪壳刚被拽到岸上,雪面无法承受压力又塌陷了下去,惊叫着雪水四溅,水面上漂浮着一快快的碎冰。
后面的队伍加入了拔河的队列,其中一人被拉上了雪岸,他挣扎着向前攀爬,手指青黑僵硬。李嗣业眼前的绳索陡然断了一股,绳头绕着圈松缠,接着一股股地断裂。爬上雪壳的是燕小四,他绝望地睁大了眼睛,绳头砰然断裂,他挣扎地抓着雪面,身躯却疾速后退,即将被落入水中的人再次拉入雪湖。
李嗣业骤然拔刀,斩断了自己身后的绳索,纵身一跃飞扑向前,蹲落地上抓住了燕小四的手臂。两人同时向前滑动,眼看将要落入雪湖,千钧一发间右手猛然挥刀,刀身没入雪壳中止住了向前滑动的势头,这巨大的拉扯力使得他手臂险些脱臼,一手紧握着刀柄,另一手死抓着燕小四的手臂。
“校尉!”
燕小四的身体一半沉在水中,他眼中迷蒙着雾气透着求生的渴望,李嗣业的左手拽着两个人两套甲胄的重量,手臂上的酸痛感和撕裂感逐渐扩大,燕小四在他的手中逐渐滑脱,他又紧拽住了他的手掌。
“都愣着干嘛,快来拉!”李嗣业咆哮了一声,兵卒们才纷纷跑上来,齐心协力将燕小四和落水的士兵拉上了岸。
燕小四浑身湿透,颤抖地打着摆子,另一人只剩下了一口微弱呼吸。李嗣业命令众人把二人的甲胄脱掉,用积雪搓着两人的身体。他们身上的衣服都不能再穿,众人把衾被从马背上解下来,包裹着在两人的身上。
这是撤军路上唯一一段惊心动魄的事故,等大军撤回到顿多城的时候,沿途的积雪已不似大清池那么厚了。
又过了六日,军队撤回至大石城,各军开始分道扬镳撤回驻地,第三十三折冲府的三个团回到了拨换城。
跟着节度使回长安叙功的事情,就只能等到明年了,既然夫蒙灵察已经承诺,他自然不用担心。
没有战事的日子,唐军的生活是较为闲适的,除去清晨的跑操和上午的对练之外,整个冬季的下午就是在版筑的土屋内就着二两浊酒度日。
望着窗外厚实的积雪,军汉们热闹如翻天的吵吵声灌入耳中,李嗣业开始热衷于这种边塞生活。尤其是他的升迁已成为板上钉钉的事情,第八团的士卒们便认为剩下的日子弥足珍贵。
团里的几个队正围聚在燕小四的泥屋内相对而坐,他们的饮酒的案几就只是一个土墩,酒水虽冷,但下肚之后便会化作热气缓缓呼出。
“第八团难得有这样一个知冷知热的校尉,可惜马上就要升迁走了。”
“都护府会派个什么样的人来接任,唉,要是能不走就好了。”
燕小四瞪了说话这人一眼:“不走怎么样?永远留在这里守着你们这帮人?”
对方立刻隐隐刺着回击道:“我差点忘了,燕小四也在怛罗斯的功勋十四人中,到时候要离开咱们拨换城这个小地方,连升两级当个校尉什么的,谁还管咱们兄弟的死活。”
燕小四低头饮酒,默然说道:“去哪儿我是不在乎的,我也不在乎能有什么官位,校尉于我有救命之恩,只要能跟着他干就好。”
另两人随后默不作声了,低头小酌了一杯,闷声说道:“你倒是个知恩义的汉子。”
这些人闷闷地喝着酒水,直至红日落至城垣,土墙染做紫金色,拨换城的军营的土坯房仿佛被逐渐暗淡的天色淹没,然后被遗忘到时间的尽头。
李嗣业站在校尉值房的窗口,转过身来对坐在案几前的二人说道:“我准备跟着盖中丞的队伍回长安一趟,夫蒙将军允许我带一人,你们两个不想回去么。”
田珍把双手捅在袖子中摇摇头说道:“不回去,来的时候我已经发了誓愿,不混成中郎将是绝对不回去的。”
他又抬着下巴努了一下:“藤牧,你呢?”
“我回不回去无所谓啦,长安城只是我的第二故乡,我的故乡在奈良。”
“好嘛,看来我只有光杆儿回去了。”
……
冬去春来,拨换城外又恢复了绿的生机,虽然这生机比其他地方还稍显贫瘠,但自然的奇景在这天山下的土城外酝酿出了多彩色泽。褐色的山丘被风化,又生出了许多的层次感;而另一处的山坡上已经晕染出淡淡的绿色,它们同在一个视野内,却完全呈现了两种景观,让人不得不感叹这碛西的美貌了。
褐土道路的尽头,有一队人马朝着拨换城而来,随行并无旗帜,骑在马上的众人也轻装简行,刀弓各在马背上放着,倒像是出猎的队伍归来。
为首一人穿着浅紫色缺胯袍,胡须苍色,脸色酡红,虽然刻意绷着脸保持威仪,但心底里的那种喜意是压制不住的。
一行人来到拨换城前,穿过门洞进入了城中,在城中驿站下了马,径直进去休息,等着明日天亮时启程。
李嗣业寻摸了整个严冬,都没能找到愿意与他一同回长安的人。这个时候的远行,相当于人生大事,又宛如命运的颠覆,那些有志于行千里路的诗人才子,已经把旅途刻在了人生当中。宦游千里居官的人,进京赶考的举子,生命就处在旅途中。
不过在这个时期,从长安到安西四镇,丝绸之路大唐版图境内,两条故道上开设了大大小小几百间驿站,用来加强中央与西域的联系。每三十里一驿,或伴随有村庄或集镇,除去少数民族内附羁縻州外,这些驿站馆舍遍布了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他们来回的旅途不必担心马匹草料的问题,几乎连干粮也不必带,只要不是偏离了路线跑到绿洲断绝的大漠中去,官方在食住行上是全部供给的。
他身边的亲兵倒是情愿跟着,但这情愿却只是忠于职守而已,他想找一个渴望见识,渴望前往长安而不得的人,这样的旅途才有滋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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