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门兵卒感觉莫名其妙,忍住笑意叉手说道:“镇使,确实是有人来寻你,还留下了一封书信。”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信件,递给了李嗣业。
他感觉这封书信将十分烫手,但还是接了过来攥进手里,快步往院子里自己所住的厢房而去。
程千里整日在外喝花酒,醉醺醺后回来,看到三天不归的李嗣业,伸出手招呼问道:“李嗣业,你哪里去了么,三天都不见你,难不成寻了个销金窟的美娘子花销去了?”
李嗣业抬头应付了一下摆手道:“现在没功夫与你聊,稍后再说。”
他快步走进房中,合上门闩把信封撕开,从里面掏出一张麻黄纸展了开来。信上内容是邀请他到兴化坊杨家新宅做客,如若不去后果自负。
写信之人应当是充满恶意的,可能是要报那一掐之仇。但在这种情况下,他若是不去,反而会有更大的麻烦。自己苦熬战功六七年才到了这个位置,可不能因为得罪一个女子而毁于一旦。
人总要学会妥协,做不到妥协的人,很容易被别人摧毁。
想到这里,他合上书信,在铜镜前整理了一下仪表,把幞头在头上重新包缠了一下。到了杨府上学学乖,服个软,态度端正一些,也不知是否够解决问题。但是三天前在车厢里掐她的事情是绝对不能承认的,一旦承认了事情性质恐怕就变了。
他牵着自己的马走出平康坊,沿着街道往兴化坊而去。
兴化坊这个地方,所住者皆是豪富贵戚,大唐首富王元宝就住在这里,还有著名的何家村也是在此处,是名副其实的唐朝富人区。
他自打一进坊门开始,就能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富贵气,墙头全是青砖瓦刻着花纹,墙体上也覆盖石灰皮,多数院墙有五十步长,占地都在十亩往上,大门以砖瓦为顶下方红色柱子,大门紧闭,侧门常开。
杨家宅邸十分有名,这是虢国夫人从蜀中来到长安后的第一座宅院,当然日后她的宅邸会更多,也更豪奢。
李嗣业来到门口,看门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才问道:“来杨家何事?”
他把书信交给看门人,对方一看字迹,便不敢怠慢,请李嗣业稍等后便去知会主人。
片刻之后,一名身穿绿衣的仆人来到门口迎接:“李镇使请进。”
看来他们对他知根知底,这样也不必藏着掖着,他迈步进入了院中。
他跟在仆人身后沿着石板路穿过几道门廊,来到一座环形的小楼里。
房中没有任何家具摆设,只在楼梯口立着一架檀木屏风,顶上横梁交叠形成藻井。仆人转身低头叉手道:“李镇使请在这里等待。”
这仆人转身出门去,并把房门给闭合了。
怎么有种关门放狗的感觉?他警惕地环视四周,几扇窗户关闭,窗格子上贴着绢布,其余并无任何异常。只是那屏风的罗绮上画着美人蹴鞠的图画,形态生动活泼,仿佛要从画上跳出来一般。
由于视角的关系,他看不到楼上的情形,但在二楼的廊台栏杆前,却有三个衣着鲜艳华贵的女子,对着下方嬉笑着品头论足。
“看到了吧,长得真壮实,没有小腹隆起,肩宽腰细,比长安城里这些涂脂抹粉的小白脸顺眼多了。”
“玉瑶,你不要玩得太过分了,他毕竟救过玉环。”
杨玉瑶挺直了身体,伸手触摸着脖子上的青痕,突然发出呵呵笑声,头顶坠马髻上的金钗步摇叮咚作响。她并未将几天前发生的事情真相告诉姊妹们。所以他们只以为这是杨家三姐的一场恶作剧。
“我并没有要把他怎么样,不过是请来做客而已。”
杨玉瑶的身后站着一名相貌俊俏的男子,嘴上涂抹着红唇脂,面白无须。杨玉瑶朝他抛了一个媚眼,这男子立刻会意,转身朝着楼下走去。
这男子在李嗣业的身旁站定,侧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李嗣业比他整整高了一个头,身形壮硕杀气自溢,不由得心虚胆怯了许多。
不过上面娘子的命令,他绝不能违抗,这关系到他的饭碗问题。
“吆,你也是受三娘子应召而来的男色?怎么长这个样子?就你这种货色,长安城街道上满地都是,有什么资格伺候杨家三娘子?”
李嗣业扭头看他,这男子倒吸凉气后退半步,强行忍住要逃走的冲动。
“你是面首?”
男子硬着头皮回击道:“笑话,就好像你不是似的?”
他抬头望向楼顶,那里似乎有人在偷看。他突然发出了哈哈笑声,伸手揽住了此人的肩头,低声在他耳边说道:“其实我也喜欢漂亮男子,特别是像你这样的,杨家三娘子给你多少钱,我给你双倍,跟着我如何?绝对让你旱涝保丰收。”
男子惊恐地扭头望向李嗣业,顿时毛骨悚然,慌忙挣脱了他的手臂,低头往前逃窜,头却撞到了屏风上。他迅速爬起来,也不管是否头痛,扶着楼梯往楼顶上逃去。
杨玉瑶低头看着惊惶失措逃上来的男子,开口怒声骂道:“没卵蛋的东西,你跑什么?”
男子单膝跪在她们面前,面带惧色叉手说道:“启禀三娘子,这个人,这个人他有,他有龙阳之癖!”
两个杨家姐妹发出了嬉笑声,杨玉瑶不怒反笑,哼声说道:“有个屁的龙阳之好,他若是真有,我倒要把你送给他!”
男子慌忙叩头拜服,忸怩地说道:“三娘子,切莫把我给送出去,我对三娘子有用,有大用,还望三娘子乞怜则个。”
“滚蛋吧!”
“哎。”男子如释重负,连忙起身下楼,等走到楼梯口才想起,楼底下还堵着一个喜欢男子的变态。他踌躇再三后,只好硬着头皮走下去。
李嗣业瞧见他又从上面溜了下来,努起笑容问道:“考虑好了没有,你放心,我向来怜香惜玉,对你也是如此。”
他捂着耳朵瑟缩着身子,迅速贴着墙根从李嗣业附近绕过,冲到门口推了两下门都没有推开,慌忙用肩膀连撞带扛,终于撞开了门扇跌落了出去。
这一段小小的插曲过后,杨玉瑶在楼顶上朝下喊道:“你不上来还等什么,把我的人都吓跑了,不该来谢罪吗?”
李嗣业犹豫了一瞬,绕过屏风抬脚往楼上走去,楼梯内侧的墙壁上涂满了壁画,所绘的均是美人郊游与男子同骑的内容,画作的风格与屏风如出一辙。能有这种画技者,多是宫廷画师。能把皇宫里的画师请到家中来画壁,天下间也只有杨家姐妹能办到了。
他站在了楼阁中,看见三名风姿绰约的美人依坐在廊台栏杆边上,每人手中抱着一个铜制的暖手炉。
这三位日后会被皇帝封为秦国夫人,虢国夫人和韩国夫人,她们穷奢极欲权势滔天,皇帝每月赐脂粉钱达十万,出门仪仗排场堪比皇室,夜间出游都敢把公主冲撞落马,皇帝也只能杀掉杨府的一个仆人了事。
李嗣业本不愿意与这些骄横的女人打交道,但照朝廷现在这个鸟样子,他要是不走上层路线,估计再等五年也无法坐到节度使的位置上去。这应该被称之为曲线救国了。
他上前躬身叉手道:“李嗣业拜见三位夫人。”
杨玉瑶表情骤冷,双手叉腰高傲地问他:“我们两个三天前是不是见过?”
李嗣业心中咯噔一声,这是要跟他算账了吗?他抬起头迷茫地看了看她身边的两位夫人,从她们的神情上来看,好像不知道这件事情。一个寡妇被人掐了脖子,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三天前?我们见过面?我好像不记得了。不过前些天末将曾到兴庆宫求见太真娘子,从宫里出来的时候,我正在台阶上看见的是不是三娘子?”
杨玉瑶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扭头看了看身边的两位夫人,她们两个倒也知趣,一个伸着懒腰,一个打着哈气拍拍嘴说道:“昨夜与你们玩叶子戏到通宵,现在倒有些困了,下去补个觉。”
二人说罢便自顾自地离去,只留下杨玉瑶和李嗣业在这楼台上。
等两位姊妹一走,杨玉瑶便彻底显现出骄狂之态,她脱掉团花翘头履,斜披着狐裘躺倒在栏边的木台之上,薄纱襦衣散乱堆叠,齐胸长纱裙半包着丰满酥胸,朝着李嗣业勾了勾手指道:“到我身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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