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过去了。第二天是个大好晴天,金灿灿的阳光从东方冉冉升起,穿过垂杨白桦,层层叠叠的房舍店铺,洒落在街道上。
此时天已近午,一辆马车欢快的,迫不及待地驶向兰陵王府,在马车的后面,还跟着三辆普通的牛车,以及十来个仆从。
而走在最前面的马车中,秋公主正不满地说道:“阿瑜,你也太在乎他了。你得想着,现在的高孝瓘,正是知道你在乎他,才在你母亲面前那么强硬。我敢担保,他现在已是热锅里的蚂蚁,慌着呢。”
打扮一新,穿着尽显华贵气派,光那雄厚的底气,便可把张氏那等以色事人的姬妾震得后退三步的郑瑜绞着手中的帕子,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道:“可我就是不安。”
幸好,他一直知道自己的母亲脾气不好,不然,她真怕他会傲得再也不理自己了。
见郑瑜这样子,秋公主气得直翻白眼。她忍不住大声说道:“阿瑜,你倒底在怕什么?告诉你,他高孝瓘除了你,再找不到第二个有这么好的家世,又长得美,还对他一心一意的贵女了。呸!他自己为了一个低贱的姬妾不顾你家体面,你倒好,在这里担心来担心去的。我敢跟你保证,他现在心里不知有多乐意你前去找他呢。”
她放低声音,得意地说道:“我听母亲说啊,这男人一但尝了权势的滋味,便再也戒不掉了。那是最美的女人也比不上的美味……高孝瓘那一千私军才得手四个月,便被裁了去。你以为他受得了啊?他现在啊,乱得很呢!”
郑瑜听到这里,目光亮了些,小心问道:“当真?”秋公主的母亲那是谁?她说的这话,可值得好生回味回味啊。
“自是当真!”
郑瑜一笑,只是那笑容刚刚绽放却又凋落,她低叹一声,苦涩地说道:“我们一起长大,那时侯他总是护着我,眼里也只有我……只不过去了周地一趟,想他多看我一眼,还得依靠家族势力……阿秋,我心里好难受。”
秋公主大大咧咧地说道:“怕什么?等你悄无声息地除了那张氏,再过个二年,他会把她忘干净,然后一门心思只掂记着你的。”
在她的叙述中,郑瑜抬起头来,她双眼明亮地看向前方,那模样,似是在幻想着数年之后,她与他之间再无第三个女人的恩爱美满情景。
——她是吃过苦的,这一辈子,最不少的就是耐性!
很快的,这挂着郑氏标志的马车便来到了兰陵王府。
望着那大闭的府门,秋公主掀开车帘,命令道:“去敲门!”
“是。”
“砰砰砰”地敲打声响了好一阵,铁门才吱呀一声缓慢地打开。望着这年迈的门子,秋公主蹙眉叫道:“怎么回事?大白天的关什么门?你们家郡王呢?”
那门子吱吱唔唔半天没说清,方管事已急步走来。他看到姿态优雅,盛装打扮的郑瑜和秋公主两人,长长一揖,朗声道:“两位女郎,我家郡王今日不待客。”
“不待客?”郑瑜知道这方管事在兰陵王心中的份量,因此笑得温婉又客气,“这个时候,孝瓘怎么能不待客呢?”
秋公主更是在一侧叫道:“去告诉孝瓘,便说阿瑜说动了段家大郎,约好今日下午一道前去见过段老将军呢。”
说到这里,秋公主一脸得意,一侧的郑瑜也是双眼亮晶晶的。她们看着方老管事,等着他喜形于色。
方老管事没有喜形于色,他一脸为难地看着两女,终于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我家郡王说了,这阵子他不想见任何人。”
郑瑜慢慢收起笑容,上前一步问道:“孝瓘呢?他到底在干什么?这个节骨眼上,他不但把府门关了,还不想见人?”她的语气有点急,只差没问,他到底在想什么?
方老管事低下头,良久才说道:“我家郡王他昨晚睡得晚了些,现在还没有起塌……他吩咐过的,这阵子不想出府门,也不想见任何人。”
说到这里,他抱歉地道:“两位女郎,实是抱歉了。”
一边说,他一边示意那门子关上府门!
郑瑜还在呆愣中,直到秋公主把她扯了几下,她才清醒过来。她猛然上前一步,拦着那想要关门的门子,急促地问道:“你说什么?他为什么昨晚会睡得晚,现在还没有起塌?”
“这?”方管事有点不好启齿,在郑瑜直直地急迫地盯视中,缓了一口气才说道:“我家郡王说,美人怀中一个杯酒,哪里是千军万马浴血厮杀能比的?他现在,觉得做个闲散宗室挺好的!”
“什么?”一向楚楚动人的郑瑜这一声惊叫有点尖锐。她不敢置信地瞪着方老管事,一直瞪一直瞪着,直瞪得府门缓缓关上,直瞪得四周的人声马车声安静了又重新变得喧哗。
突然间,她只觉得一阵天眩地转。
她慢慢的,慢慢地蹲了下来,全然不顾自己精心化出的妆容,不顾那华贵气派的新裳地蹲在地上,转眼间,两行泪水从她的指缝中流出。
秋公主一低头,便看到郑瑜捂着脸哽咽得喘不过气来的伤心模样。
她有多少年没有哭过了?这该死的高孝瓘!真是该死!
秋公主慌忙蹲下,紧紧抱住了郑瑜。
她一抱,郑瑜便低嚎一声,返身扑入她的怀中。她埋在秋公主的怀里,抽噎着说道:“阿秋,他怎么能这样,他怎么能这样?”
郑瑜显然气到了极点,她一贯温婉的声音少了宁和,全是恨苦,“失了黑甲卫,他不在意,私军撤了,他也不在意,陛下和太后的意思,他也视若无睹。他的心里,便只有那个妖妇,便只有与她寻欢作乐一事吗?阿秋,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怎么能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
相比起兰陵王对那个张姬的在意,她和她的家族,她母亲的威胁,还有那给了他又夺走的,让任何人都无法割舍的,只等着他巴巴要回的权势,都成了一个笑话!
原来他根本就不在意!他什么也不在意!他唯一在意的,只有那个妖妇!那个可怕的,祸人美满姻缘的妖妇!
郑瑜一边说一边哭,因伤心太过,一口气堵着都有点喘不过来!
刚才还信心满满的秋公主,这时也是呆呆的。
好一会,她才傻傻地说道:“这可怎么办?”
郑瑜也在问着,“阿秋,他那么迷恋那个张氏,可怎办是好?他的事业,那滔天的权势,竟然都比不上一个妇人的笑容。阿秋,我怕,我好怕……”
秋公主自是知道她在怕什么,她怕自己永远也无法取代那个张姬,她怕她对兰陵王的痴恋,永远也得不到回报。她怕他一生都放不下那个妇人,不管她是生还是死。她怕输,怕这个争斗还没有开始,她已输得连翻盘的机会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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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大门后的方老,听到外面传来的哭泣声,摇了摇头:刚才命令自己时,恁地得意嚣张!果然,有时以退为进,比一味的前进更有效果!
他提步朝主院中走去。
人还没有靠近,院落中已传来一阵欢笑声。男子浑厚低沉动听的笑声,和女子甜美的美声夹杂在一起,让人一听便打心底感到愉悦!
方老站在院门口,看着正把张绮举到空中,飞快地旋转着的兰陵王。
这两人,倒成孩子了!说起来,郡王从八岁起便没有这么天真过了!
方老管事摇了摇头,提步入内。
他的脚步声,终于惊醒了两人。笑得俊脸放着光的兰陵王,把张绮放下来,转头看向方老管事。
“怎么样?”
方老管事自是知道他要问什么,他上前一步,把刚才的一幕细细说了一遍。
声音一落,兰陵王已沉下脸,他淡淡说道:“怪不得先贤总是说,无欲则刚!”他搂着张绮,一边抚摸着她的墨发,一边看着天边的地平线,声音有点哑,“我只是喜欢驰骋沙场的痛快而已。权势两字,不过是锦上添花。”他转眼又冷笑道:“方老,你这样回答好!再有人问,你还是这样说。他们都用权势两字来要胁我,我偏要让他们都知道,那些东西,对我不过鸡肋罢了!”
“是!”
送走方老,兰陵王沉吟一阵后,低头便对上张绮亮晶晶的双眼。
见她正温柔地看着自己,他也温柔地回以一笑。伸开双臂,他把她搂在怀中,一边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闻着她身上的芳香之气,他一边低声说道:“阿绮。”
“恩。”
“给我生个孩儿吧。我们便在院落里享受含饴弄子之乐。”
还含饴弄子之乐呢!他以为他真的就此放下了权势,一门心思只与她呆在这院落里,不理世事?
张绮仰头看着他。
她想取笑他在胡说,想点醒他这是不可能的。可不知为什么,话到了嘴边,她却是甜甜的笑道:“好。”
她的双眼弯成了月牙儿,绝美的脸全然是一派幸福,仿佛他说的话,正是她的梦想。
欢笑中,张绮抱紧他,她把唇堵上他的唇,低低的,愉悦地又说道:“好!不要忘记这是你自己说的。”
兰陵王哈哈一笑,道:“好,这是我自己说的。”
他一把举起张绮,再次旋转起来。随着他的动作,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飘散在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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