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是二十四节气中秋季的第五个节气。时至寒露,天气由从凉爽向寒冷过渡,地面的露水将要凝结成霜。寒露又分为三候:一候鸿雁来宾;二候雀入大水为蛤;三候菊有黄花。所以,寒露对于大周百姓来说,除了可赏枫叶、吃螃蟹、饮秋茶外,还可以齐聚菜市口围观一年一度的盛事:砍人头。
秋,刑官也,天地之义气,常以肃杀而为心,秋后处斩犯人,合天道、顺节气。康安城南城门外当阳菜市口,一大早便有人来打扫清理干净,架起刑台。羁押在康安城各处衙门大牢中当斩的囚犯,将在巳时押出牢房,游街之后送至当阳菜市口行刑。
京兆府死囚牢内,狱卒送来的早饭为四菜一壶酒,香气弥漫。但囚犯们却无一点喜悦,因为这是他们的断头饭,吃完这一顿,他们将人头落地,奔赴黄泉地狱。这叫人怎高兴得起来?
面对断头饭,有人沉默,有人痛哭,有人暴跳如雷。
孟三抬手就掀翻了桌子,大声骂道,“爷不吃!你们这帮龟孙给爷等着,等我爹来了,你们有一个算一个,谁都跑不了!”
“爷等着你!”狱卒手里的刑棍狠狠敲在铁护栏上,清脆地响声震得人耳膜生疼,“不过,爹你是见不着了,见你爷爷还容易点儿。”
到了这一刻,孟三真得慌了,他探手去抓狱卒的衣袖,声嘶力竭地吼着“我爹会来的,一定会来的!”
狱卒白了他一眼,“不想做饿死鬼就把地上的饭捡起来吃,再过半个时辰,也爷们就该给你们更衣,送你们上路了。”
孟三瘫坐在稻草上,口里喃喃地含着,“爷不会死的,不会死的……”
被孟三的嚎叫折磨了数月的狱卒忽然弯腰,“孟三公子知道为啥要给你们更衣不?”
孟三依旧喃喃念叨着,“爷不会死的,该死的是姜二、是姜家,爷不会死的……”
狱卒阴森森地道,“不更衣扎紧裤腿,等你们上断头台吓得屙屎撒尿弄脏刑台,还得劳爷爷们费劲儿收拾!孟三公子要是条汉子,刽子手举起大砍刀时,你就别怂!”
杀人他看过很多次,每次都拍手叫好,与兄弟们评论哪个的血喷得远,哪个脑袋落地后眼睛嘴巴还会动。但这个被砍头的人现在要换做他自己了,孟三吓得魂都要飞了,“爷不会死的,爷不会死的……是姜二陷害爷,不让爷出牢房的,该死的是姜二……”
听到孟三开始说胡话,牢头苏江吩咐道,“把他下巴卸了。”
“是。”
孟三的下巴被卸掉后,牢里终于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吃饭吧唧嘴的声音。
秋斩是大事,京兆府尹张文江早早就给京兆府和五城衙门开会分派了差事。西城兵马司的差事是协助南城兵马司和羽林卫把守当阳菜市口。
羽林卫要布重兵,以防有人在路上或刑台上劫走犯人;南城兵马司的差官负责竖起人墙,维持秩序;姜二爷的任务是安抚现场百姓,以防百姓被人煽动闹事。
至于怎么安抚,张文江没有名言,只让姜二爷便宜行事。当阳菜市口每年寒露都会砍人头,姜二爷不好这一口,一次也没看过。这次有差事在身,也为了监督孟三不会被孟家人半路用替死鬼代替,姜二爷一大早便到了当阳菜市口,与各衙门的差官和羽林卫官兵打过招呼后,姜二爷便到了刑台正东方,稳稳站定。
站东方,一是因为紫气东来,可破煞气;二是刽子手也站在东边,有刽子手挡着,姜二爷就不用直面杀头的场面。
他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觉得这事儿没劲儿!姜二爷握紧手里的桃骨扇,摸了摸扇尾挂的辟邪坠,心里才觉得踏实些。
金乌负日缓缓爬升,刑台渐渐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拢起来,彭伏九命南城兵马司的差官们以一臂举例拉开人墙,站在半人高的护栏内,以防百姓冲入刑场。
这些百姓中,有胆大来看热闹的,有苦主来看仇人掉脑袋的,还有来收尸的囚犯家眷。三种人三种面向三种心态,观之引人深思。
若严格算起来,姜二算是第二种,但他此时却一点也不兴奋。姜二爷很明白孟三犯的是死罪,他必须死,以震慑那些对姜家怀有恶意的小人。可他此时的心境,跟他射死姚岱山之前的心境很不一样。当时是害怕,现在是复杂。
彭伏九将姜二爷脸色不好,连忙递上一个香囊,低声道,“二爷嗅一嗅,兴许能好受点儿。”
姜二爷接过来放在鼻下,嗅到了带有松木清凉香气的瑞脑香,果然觉得舒适了些,轻声问道,“你媳妇和孩子可还好?”
彭伏九的媳妇海棠原是姜二爷身边的一等丫鬟,去年七月时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提起妻儿,彭伏九凶悍的脸上尽是傻笑,“好着呢,不过成儿他娘说让小人这两天不要回家,免得带什么不好的东西回去吓着孩子。”
“成儿还小,确实该注意这些。”姜二爷自袖中掏出一个辟邪避煞符,“这个你带着。”
彭伏九连忙道,“二爷,小人带着呢。”
“拿着吧,这是玄都观的归渺亲手画的。”姜二爷道。
玄都观观主归渺道长乃是康安法力最高深的道士,他的符可不是轻易能得的。彭伏九不客气了,连忙伸双手接过,“多谢二爷。”
姜二爷点头,便将姜宝从人群走了过来。彭伏九将有人来报事,立刻知趣地避到一旁。
姜宝到了近前,低声道,“京兆府的死囚犯们已经押出大牢进入天门街,孟家的马车也出柿丰巷了,付长春也出了刑部。”
刑部侍郎付长春乃本次秋斩的监斩官。姜二爷面容严肃地站起身,唤来今日随他前来的两个巡街副使冯子瑞和韩宏奎,“干活了!”
见到姜二爷站起身,围观的百姓们立刻骚动起来,目光皆随着姜二爷的脚步而动。
姜二爷目光扫视一圈,停在一个抱着坛子的,十岁上下的孩子身上。这孩子面容庄重地坐在木栏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刑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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