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交易的人,先口上说暗语,比如卖家说:新出土的山根。
山根就是玉器的意思。
买家一听,如果有兴趣,就会详细询问:山根多重?
这重量其实不是指真正的重量,而是指年代一类。
两人一番暗语对下来,交换了买卖物品的信息,如果这门生意想继续,就得先估价。
过去都是宽袍大袖,两人用袖子遮住手,玩袖里乾坤,各自比手势出价,价格估好,便可以去真正的店铺里详谈。
若有人想组织‘掌眼’挖蘑菇怎么办?也行。
那些上了年头的古玩店,大多有自己的‘供货商’,如果你想挖蘑菇,只要找准这样的店家,对方觉得你可信后,便会牵线搭桥,事成之后,倒出来的东西,店里全收了。
这其中的门道数不胜数,我也只是知道一些皮毛。现如今的潘家园,进行了现代规划,鬼市儿也没有了,卖的货里面,一百件有九十九件是假的。
虽然时事在变化,形式也发生了改变,但这些暗地里的交易,依旧在潘家园热火朝天。有句话是这么形容的:不懂古玩的,就去琉璃厂,那边儿假货少,上当几率低,但好货不多。真正懂行的,会看、会听、会闻、会说的,都是去潘家园,那地方虽然看起来寒颤,但地下流动的,可都是硬货。
我和豆腐下了车,一路往里逛。
这地方不论什么时候,都是人流如织的,比深圳那华美的古玩城可热闹多了,走在里面摩肩接踵,汗流浃背,两旁一道道过去全是摆地摊的,什么黄货、白货、山根、双圆、混球、软片儿、硬片儿、亲口、大口、长颈,叫的上名的,叫不上名的,多了去了。
我和豆腐看的眼花缭乱,目光所见到的全是仿古货,耳里听到的也都是胡天海地的交流声,什么我这对珍珠耳环是当年慈禧太后戴过的,我这个鎏金龙木桶是当年同治皇帝上厕所用的,我和豆腐逛了一圈,都是些西贝货。
我心想:这些摆地摊的,都是些水货,真正的行家没准儿还在里头的店面中,还是抓紧时间往里面看看。正打算带着豆腐走快些,忽然听到旁边一个摆地摊的,正在忽悠一个老外。
那摆地摊的顶着一个方便面头,身上穿着文化衫,脸上全是大疙瘩,往人堆里一扔,可以吓坏一堆姑娘。
只见他手里拿了个亲口,也就是碗。那碗黄色,上面绘了彩龙,正忽悠那老外说:“……这是康熙黄釉瓷,不能少价,看你是个有缘人,古董讲究的就是个缘分,两千块你拿走,咱们交个朋友。”
豆腐不太懂古玩,说:“这么一个破碗,真的还是假的,能值两千吗?”
我说:“清代黄釉瓷烧制最好,工艺最高的,是雍正时期的货。康熙黄釉釉质细而晶莹,似鸡油,所以又称“鸡油黄”,胎厚重而剔透。你看看那个,釉糙发青,而且带着贼光,分量不用过手,看瓷片儿就知道不过关,是流水线上的批次货,二十块钱都贵了。”
原本这地方人来人往,我说的声音又小,谁知那老外中文还真不赖,居然听懂了我这一连串话,本来都要给钱了,闻言立刻骂那摆摊的方便面头是骗子,嘴里说着:“Goddamn!”赶紧走的远远的。
那摆摊的顿时怒了,双手叉腰,打量着我,一幅被惹毛的样子,说:“看得出来,你有两把刷子,不过不懂别他妈瞎说。釉子发青,是‘蛋黄青’釉,还有这光,这不是贼光,是‘油头’,常年把玩下来才能形成的油头。你小子是来砸场子的吧?”
所谓的油头,指的是人油,一件古物,如果经常有人去把玩它,人手上的汗液油份经常摩擦,久而久之便会吸油,表面泛出油光,一般有油头的东西都假不了。
但古玩这东西考的就是眼里,那碗要真是康熙黄釉亲口,哪儿能才卖两千,至少也得两百来万。我也不想跟这人瞎磨叽,拉了豆腐就准备走,那摊主猛的往我跟前一站,说:“不许走,今儿个你不把话给我说清楚,别想离开我这铺子。”
我这人向来是吃软不吃硬,他这么一说,我还真来火了,冷笑一声,正打算让他见识见识什么是虎威,他忽然又压低声音说了句:“山根叼着凤凰,六个六,借一步说话。”
豆腐也已经抡起袖子准备干架,闻言道:“什么凤凰六个六的,少和窦爷爷饶圈子,敢不敢打,不敢打就麻溜的闪开。”
我瞧豆腐趾高气昂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这小子属于典型的狗仗人势,有人在旁边撑腰的时候,就唯恐天下不乱,要我今天不在这儿,他一个人遇到这种事儿,我保证,他绝对是求爷爷告奶奶喊饶命。
豆腐不知道,我却是知道,这人说的是暗语。山根叼凤凰,就是他知道我手里有真货玉器,而且是从女性的墓中挖出来的,至于后面的六个六,应该是他报的价码,我对行话也并非全通,因此也弄不清楚这六个六究竟指什么。
不过我有些奇怪,这人怎么知道我手里有货?
难道我身上有什么破绽不成?这么一想,我好奇心上来,便对那人说:“土要翻新货要过,走着。”
那人一听暗号,眼睛一亮,立刻给旁边一个摊主打招呼,说要回店里接待客人,让他帮忙照看一下摊位,接着便领着我俩一路往前走。走到前面,当街摆地摊的就明显少了,两边都是古玩小门面。那人将我们引进其中一家小店,只见上面写着‘石聚来社’。
所谓的石,自然指的是玉石,这铺子也不大,临铺一排玻璃柜,后面一个屏风。那人进了铺子,立刻关上大门,见豆腐盯着玻璃柜里造型各异的玉器瞧,便说道:“二位,这些都是水货,入不了二位的眼,咱们内里说话。”
这人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在前面引路。
豆腐嘀咕道:“你俩刚才磨磨唧唧在说什么东西?”我冲豆腐摇了摇手指,示意他静观其变。
那屏风后面是个小厅,待三人落座,我便问道:“你怎么看出我有东西的?”
那人嘿嘿一笑,说:“做一行,要的就是眼力,不仅得有眼力,还得会闻。要说这闻功,潘家园我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打从二位从我铺子前面过,我就从你们身上闻出一股老尸的味道,想必二位是刚从斗里出来,手里肯定有热货。”
豆腐啧啧称奇,惊叹道:“你这么一闻就能闻出我们身上带着冥器?你别是猜的吧?那你闻闻我到底几天没洗脚了,闻出来我就相信你。”
那人估计没遇到过豆腐这种火星脑袋,苦笑说:“您可真能开玩笑,我就直说了吧,除了闻还得看,你们身上尸油的味道太浓了,这味道别人闻不出来,可难不倒我,我一闻着味儿,就开始打量你们……”说着指了指我的裤兜,道:“这凸起的形状,不是烟、不是打火机、还有三环纹,我估摸着,应该是个玉如意对吧?”
我小时候就听爷爷讲,倒斗这行里的闻家很多,一块古物,放在鼻子下一闻,就能断出年代。有个笑话,说有个盗墓贼摸出了个龙头肛塞,出货的时候,闻家往鼻子下一放,立刻说道:“这东西不好,墓主人死的时候肯定便秘了,屎没拉干净,味儿太大了。”
但这种厉害的闻家比较少,我没想到这方便面头其貌不扬,居然还有这本事。
只听他自我介绍说姓石,原名石磊落,但行业里,都叫他外号‘石疙瘩’。据说他脸上的疙瘩是有一次收错了货惹上的。
那是一个单干户从坟里倒腾出来的,那单干户挖坟开棺的时候,里面有只通体发红,硕大如猫的癞蛤蟆,把盗墓的单干户吓了一跳,抡起短柄锄就将那蛤蟆给弄死了。那蛤蟆身上的血液染上了棺材里的东西。
民间有说法,说通体发红的大癞蛤蟆是蛤蟆王,毒性很猛烈,而且无色无味,沾上什么东西,那东西就会带上毒。那盗墓贼听过这说法,自己将东西用布裹了拿到石疙瘩这儿来卖,而且装成不识货的模样,要了个比较低的价格。
石疙瘩还以为捡了大便宜,连忙买下来,把玩了没多久,脸上便长起了疙瘩,怎么治也治不好。
从石疙瘩曾爷爷那一辈儿起就是倒腾古玩的,在潘家园已经驻扎了两代人,这个圈子里,从下斗到出货,各个环节没有他不知道的,在北京一带的古玩界,也算享有盛名。
我心说,如果真享有盛名,怎么我一点儿都没有听说过?一看这人就是个吹牛吹破天的。
我和豆腐坐下,听他越吹越不靠谱,不由得打断他,说:“东西你到底收不收?”我心里也有自己的一番打算,如今我们被条子盯上,手里的货有些烧身,早早出手为妙。再来,这石疙瘩好歹也是潘家园的地头蛇,怎么着也知道些行情,或许还可以借此向他打听打听吕肃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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