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声没有直接告诉萧显他的手段,过了十天,萧家在京城的粮米铺子纷纷转手给其他人了。
刚贴出转让告示的时候,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这一本万利的生意,萧家怎么会放弃,这太不合理了。
可是萧声做到了,他没有给族人讲太多道理。各个粮米铺子的账房先生和萧家粮库的管事先后都推说家中有事辞职回乡,之后就全部被萧声“请”去汴州了,这些人一走,这些店面就只能停摆了。
粮库管事走了,无人能调配粮米,账房先生一走,坐享其成的萧氏族人根本做不了买卖。
有死硬的要自己来做买卖,本以为动辄是上万石的买卖,结果尽是来买升斗粮米的百姓,门口的百姓好几百人排着队,称米发货还有伙计可以支应,可没人能记账,而收钱老是弄错,勉强开了半天铺子的萧氏族人只好关门乖乖听萧声的话去汴州。
萧家的这一举动让京城官员和百姓都傻眼了,于是传言纷纷,多是说萧家要失势了,所以弃车保帅,也有说是萧家故意找人背锅的。
有胆大的去揭了告示找萧声接手粮米铺子,萧声便派自己训练的学徒去帮衬着支应,也就一个月时间,所有的粮米铺子连同粮库全部转手。
晋王被任命为巡检漕河转运的钦差,东宫属官以及亲近太子的官员也忙作一团聚在太子身边建言献策。
以虞衡为首的一班人认为此次晋王立下大功之后,很可能会取代太子,所以必须暗中助力萧家和王家,让晋王无功而返。
大司农邓华告诉众人,晋王这次是要得罪萧家与王家,这次巡检漕河转运的事情干成了,晋王就会与萧王两家结下大仇,萧王两家从此会与晋王死磕到底。犯不着还要冒险去勾结萧家和王家。而且最近的形势很诡异,萧家突然放弃了在京城经营了十七年的粮米产业,说明萧家已经在反制了。
太子一直听着众人辩论,一言不发,新来的詹事徐仲华欲言又止看向太子。
太子终是伸手示意众人停下来“徐詹事有话要说,但说无妨!”
徐仲华起身行了个礼“太子殿下,还有诸位同僚。各位说的都很有道理,只是各位想过没有,这漕河转运的事牵扯到国家的运转,可以说关乎存亡。就事论事的话,我们应该支持晋王办成这件事!我们扶保太子殿下,也不希望太子殿下将来接手一个连粮米转运都受制于人的天下吧!何况京城早有洛阳米贵富萧王,大梁百姓吃菜糠的童谣了,不瞒诸位,连我这个詹事在家吃饭都要省着点吃,不然家人都会受饿了!而这几天新接手粮米生意的,竟然还把米价提高了一成,比以前盘剥百姓更厉害了!”
徐仲华这一席话让太子和太子妃惊愕不已,东宫詹事可是正四品官职,连堂堂正四品的官员的家人都会挨饿,那普通百姓岂不是时常会饿肚子了。
虞衡却面带讥讽“徐大人的意思是这满朝官员只有你最清正廉洁了?这洛阳是京城,京城的米价自然是要比其他地方要高。能在京城讨生活,自然也是能吃的起粟米饭的!而且流民吃不起饭是很正常的,大梁立国几百年以来,也没能让流民不至于挨饿,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徐大人初来京城不久,不要说得这般危言耸听,不知道的还以为大梁要遍地饥民饿殍了。新接手粮米铺子的不熟悉这经营,偶有米价涨了也是很正常的事,徐大人总不能把天底下的商人都当成坏人了!”
徐仲华冷笑了几声“今日徐某无意与虞大人理论,只是想告诉你这大梁不只有世家和官员,百姓也是人!百姓也要吃饭活命!”
“二位,不要再争论了,今日议的乃是各位能为漕河转运巡检出什么力?这事关大梁国运,还望各位能慎重对待,一切以国事为重,以天下苍生为念!”
太子刚说完,安静了片刻。
太子洗马荀扬叹了口气“其实我等在此不过是画饼充饥,毫无用处!即使我们想帮晋王,都无从下手!而萧王两大世家,根本不会因为晋王去巡检漕河转运一事而倒向东宫。我们可不能犯傻反被萧王两家给利用了,到时候触怒了皇上,便不好收场了!”
太子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不用议了,无为而治,一切顺其自然便好!”
“其实我们都被误导了,这一次巡检漕河转运,未见得就是要动手把萧王两家置于死地!以皇上的圣明,断不会这么干。这件事本身只是为了保障京城以及长安的粮米转运!既然如此,我们为何不从粮米上面做些文章?”
这一句话是女人的声音,众人朝着说话的方向看去,却是蒙着面纱的太子妃陈苏叶从旁边朝着太子身边走了过来。
“陈妃,我们议事,你来作甚,女人议论政事,可是大忌!”
太子有些不悦,陈苏叶淡淡一笑“我没有议论政事,我只是以太子妃身份给太子进言!”
“你还是先退下吧,爱妃你在这里,我们还如何议事?”
“我说几句就走了,这一,洛阳米贵已是人尽皆知。这二,洛阳粮米产业已经被萧家转手了,再也不是铁板一块。这三,如果此时有人能弄来一些廉价的粮米在市面上来卖,阻力会小很多,而且做这件事的人可以收买不少的人心!”
陈苏叶说完这几句话,便头也不回的往屏风后面走去了。
众人鸦雀无声,太子摇了摇手“太子妃不过是随口一说,各位不必在意。此事我看就议到这里,各位最近办好各自的差事即可。这件事我看我们就不要掺和了!”
邓华咳嗽了一声“咳,嗯,老臣认为太子妃说的在理,我看萧家的本意是想把过去十几年盘剥百姓的罪过甩给其他人,这一招真是毒辣。现在的米价比以前更贵了,一些百姓反倒还怀念起萧家垄断粮米生意的时候了。要是短期内不能平抑米价,对京城的稳定大有影响,到时候朝廷反倒还要去求萧家来解围了。所以太子妃说的第三点老臣不仅十分赞成,老臣还认为应该立即去办!”
“大司农想过没有,我们在这里做了这许多事,到时候功劳还不是算在了晋王头上。我们出钱出人,给晋王做了嫁衣,将来太子殿下何以自处?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又有何面目见太子殿下?”
虞衡始终坚持他的观点,其他人提出的,他都一概反对。
其实在座的不少人都知道,最近他的族人也接手了近一成的粮米铺子,打着为太子考虑的旗号,实际上是怕影响了他家族的生意。
而且在座的人当中,其他人也有接手一两家粮米铺子的,萧声的这一招不仅是来了个金蝉脱壳,还顺带着把朝廷的不少官员牵扯了进去。
从前大家力主要彻查漕河转运之事,是因为没有利益牵扯其中,而现在自己有了产业之后,立马变了个人。
近来的奏疏竟多是一些减免商税和转运捐税的,皇帝翻看了几本便让赵阿贵找人抬出去烧了。
不仅是东宫的人牵扯了进去,晋王府的长史温谦也买了五处粮米铺子,不过他好歹没给涨价,而且只卖给同僚,为的是保证大家能买到平价的粮米。
京城粮米铺子全部转手的消息,便由金良卫将详细情形报知晋王。
这一次派出去的金良卫由顾西宁带领,顾西宁是这些年来第一个公之于众的金良卫。
看到贤良寺的签事竟然是金良卫,晋王颇有些意外。
“没想到看起来斯斯文文的顾签事,竟然是金良卫的精英,连本王都看走了眼!”
“晋王殿下说笑了,金良卫这些年来名声在外,可是从没有人见到过,于是都只能猜测。晋王殿下不知道这些事,也是在情理之中!这次小人受皇上指派,特来相助殿下,这些天就听凭殿下差遣了!”
“顾,叫你顾签事已经不合适了,就叫你顾大人算了!金良卫是皇上才能调遣的,你刚才也说了是相助,所以本王不存在差遣你。既然来了,不妨一起在船上歇息几天。”
顾西宁看了看这楼船上横七竖八睡着了的歌姬舞姬,以及吃剩的酒菜,也有些好奇,这晋王素来以节俭闻名,就连金良卫也监视过他,从未发现晋王在王府有此等行为。
“晋王殿下是在迷惑对手吗?眼下京城已然有了动静,萧家用了手段把在京城的粮米产业全部转手了,这一点我们都没有想到。所以原先计划在京城的搜查已然没有用了!”
晋王嘴角微微颤抖了一下,眼睛也眨了一下“这萧家真是好手段,这样一来,我们便只能在这河上和沿路码头关卡去查了!他们倒是先发制人了!”
“臣看可以动手了,既然顾大人这段时间晋王可以差遣,那么左某斗胆请顾大人去汴州查一查当地的粮米铺子和粮草,尤其是汴河码头近来的运粮情形!对了,顾大人可以找找由头把新开的粮米铺子都给查封了,或者是凭着平日里掌握的罪证,在汴州杀一批在粮米转运上贪墨的人!”
左三相从舱底说着话爬了上来,手上还拿着一本《春秋》。
顾西宁有些不悦,早就听说左三相为人心高气傲,没想到,竟是直接看都不看他顾西宁,还替晋王作主来给顾西宁安排任务,而且还是杀人放火的勾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疯子!。
不过在这里顾西宁也不能发作,只得行礼回了句“但凭晋王定夺!”
晋王看了看左三相“左先生,这样一来,会把汴州搞乱的,而且漕运有一半的粮米到了汴州都要上岸走驰道运去京城。汴州一乱,粮米转运给断了,到时候如何收场?这万万使不得!”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顾大人若不愿去做这件事,那么就赶紧去请旨带兵去汴州暂时接管粮米转运之事。这杀人的事我来干便是!”
左三相说的轻描淡写,晋王和顾西宁以及刚刚从底舱钻出来的刘敬传都面色凝重。
“对手也是瞧准了,无论是谁来查,都不敢掀了桌子,所以他们可以借着保持漕河转运畅通的大义名分继续作恶。这一次他们之所以如此紧张,便是因为我来了,有我在,他们想不到我会出什么狠招对付他们。而我现在其实也只剩这一招了,那就是打烂了重来!十七年的利润,足以养肥一大堆人,只抓管事的那数百人是不管用的!得把他们杀的人头滚滚,杀服了杀怕了,才能管好这漕河转运的事!”
“老左,你这,除了买卖的商人,那些工头、关卡的差役、护河的漕卫军,足足有十万之众啊!稍有不慎犯了众怒,顿时就是大乱啊!”刘敬传急的快跺脚了。
“所以先下手为强!我看你们都做不了这件事,还是我自己来!我也不会蠢到要杀这十万人,我自有杀人的好办法!你们可曾见过那螃蟹装到竹篮里,一个都爬不出去!现在我们来查他们是铁板一块,可只要我们使点手段,便能让他们相互攀扯内斗!”
晋王闭上眼点了点头“就听左先生的,这一次决不能无功而返!”
顾西宁叹了口气“那好,我回京去面圣请旨!这里的一切按照职责,我也会如实禀报给皇上的!”
左三相笑了“多谢顾大人,切记我说的主意要一字不漏的告诉皇上!你且放心,将来带兵保着漕河运转畅通的功劳一定是你的!”
顾西宁正要回到自己的小船上返回,突然看见周围划来了十几艘小木船,小木船上都是些十多岁的孩子。
“晋王小心,小船底下可能有刺客!”
顾西宁的习惯保持的很好,对进入视线范围内的东西都很警惕。
左三相摆了摆手“这些孩子都连续来了一个月了,不要怕,到点了,每天这个时辰,这些吃剩的酒菜,我们都会用小船装了给放下去让这些孩子取走!”
“想不到你左侯爷还有如此善心,施舍吃剩的东西给他们!”
“不不不,顾大人,这些孩子取了酒菜和盘子之后,都是拿去码头上卖了给家里换米换布!顾大人一定出身在殷实人家,没有过过这种苦日子吧!你看他们都是光着身子来的,前些天晋王好心赏赐过衣服给他们,可他们舍不得穿,全部拿去卖了!也有的是怕脏了衣服,所以还是继续光着身子!”
顾西宁沉默了下来,他确实从来都没有为衣食发愁过。
萧声早早到了汴州,给新来的人和以前安插的人都打赏了钱财,还嘱咐他们一定要齐心协力,只要耗上几个月,京城的粮米供应不足,这事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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