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遥远的天边露出第一抹白鱼肚的时候,隔着怒江对峙的双方都暗松了一口气。
南天门与怒江东岸唯一的通道——行天渡,已经被炸毁。
竹内不可能傻到在这大白天的率领全军渡江,迎着虞师的火力进攻。
虞啸卿同样做不到全军渡河夺回南天门,更别说昨夜他的第二主力团才打了大败仗,现在部队还没有整合,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同样眼巴巴的等着南天门上战况的禅达百姓们到了天亮的时候,这才听说日本人已经占领了南天门了。
就这么一夜的时间,形势逆转,如果再跨过怒江,日军可就直接进军禅达了。
这样的坏消息让整个禅达都为之一紧,上空似乎凝聚起压抑的氛围,百姓们再不复往日的欢悦,眉头时常紧锁。
怒江东岸,江防总算是全部稳固下来,只要日军敢全面渡江,必将付出惨重的代价。
一向一天只睡四个小时的虞啸卿,昨夜因为南天门上的战斗又比平日里少睡了两三个小时,此刻依旧在指挥着江防,整个人目光赤红,颇显疲惫,他正在听下属汇报第二主力团的伤亡情况。
两千五百多人的第二主力团,最终从行天渡逃回来的只有一千两百多人。
仅仅是一夜的时间,便折损了大半。
伤亡无疑是惨痛的,这对虞啸卿的精神来说又是一种冲击,当包扎着左臂的虞慎卿带着惭愧和可怜出现在他的面前时,若是不压抑心底的怒火,虞啸卿甚至想重新拿起砍刀再把自己的弟弟给砍喽!
就像是那南天军溃兵们说的那样,废物吗?就是拉来两千多头猪,也比这些废物守的好吧!
沉着怒火的虞啸卿又问到,“你部携带的武器装备情况如何?”
那后勤部长低着脑袋回道:“师座……重炮和重机枪来不及带走……”
“所以你们不止是逃了,还丢盔卸甲的逃了,把所有的重炮重机枪全部留给了日军。”虞啸卿的胸脯被气的上下起伏着。
那后勤部长垂着脑袋,再也不敢多言。
“行了,你下去吧!”
“是。”
“慎卿,坐。”虞啸卿似乎又恢复了常态,让自己的胞弟在自己身旁的石包上坐下。
虞慎卿像是个犯了错误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在虞啸卿的身旁坐下。
出乎虞慎卿的预料,虞啸卿首先居然是在关心他的伤势,“慎卿,胳膊的伤还疼吗?”
“哥,不,不疼了。”虞慎卿道。
“恨哥哥吗?”虞啸卿问。
虞慎卿连忙摇头道,“哥,是我错了,我犯了大错,丢了南天门,你就是砍了我我也没话说。”
他当然也知道事实,他哥原本就想砍了他的,要不是韩征的那颗子弹,现在坐在这里的就是一具尸体了。
虞啸卿叹了口气,“如果一条胳膊能换的回来这一千多将士的性命,我虞啸卿也愿意把自己这条胳膊给砍了去。慎卿,虽说这次你犯了大错,但终归是我这个做兄长的识人不明,那韩征说的不错,派你去换防南天门就是一个最大的错误。
我现在是悔之晚矣,他明明再三提醒我让我早日去南天门亲自驻防,可前后也就是三天,耽搁了三天的工夫呀,慎卿,你怎么就把这大好的南天门给弄丢了呢?”
说到这里的时候虞啸卿的情绪似乎有些失控。
虞慎卿吓的哆嗦着,也不敢说话。
过了好一阵子,虞啸卿恢复了些,他拍了拍虞慎卿的肩膀说道,“这个主力团团长的职位就留下来交给更有能耐的人吧。你下部队去带一个连队,重新磨砺自己。”
言外之意,就是把虞慎卿这个团长给撸了,贬为连长。
虞慎卿不敢说什么,连忙应声领命。
临行前虞慎卿找到了韩征,恭恭敬敬地向着韩征敬礼,“救命之恩,慎卿感激不尽。”
韩征笑道:“你若真是感激我,就好好的去磨练自己吧,有的时候失败一次也未必是什么坏事,只要你能吸取教训,总有成长起来的一天。”
“是。”
虞慎卿虚心接受,再不敢有往日的傲然。
望着虞慎卿有些落寞离去的背影,不辣在一旁笑的,“这个锤子哦,也怪挺可怜的。”
孟烦了道:“他可怜?如果死啦死啦率领咱们打回来,结果就剩下十几号活着的人,你还会觉得他可怜吗?”
龙文章:“……”
“活该。”不辣非常现实地骂道。
众人:“……”
龙文章在天亮之后就一直在用望远镜观察南天门上的情况,现在他将望远镜缓缓地放了下来,露出一张愁眉紧锁的老脸,“老韩,看来真让你说中了,这竹内占领了南天门之后就开始了他土木工程的擅长,你瞧瞧,咱们没有挖通的地方全让人家用机械给挖通了。
再这样下去,估计整个南天门都被他掏空成碉堡群。
除非咱们能飞过去,渡江作战拿下南天门,我看不到任何希望。”
“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如果不是换了虞慎卿那个憨货,南天门现在还在咱们手上。”孟烦了不平道。
要嘛捅了捅孟烦了,不断的朝着他使眼色,孟烦了猛的扭头,这才发现虞啸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背后。
虞啸卿的目光总是如同刀锋般犀利,孟烦了这些溃兵们无形之中就觉得矮了一头,连忙讪讪地让在了一边。
虞啸卿的脸上没有神情,“说啊,为什么不说了?你说的是实情,没有人会怪你。”
孟烦了勉强笑了笑,骂虞慎卿的话那就是间接的骂虞啸卿,当着虞啸卿的面儿,一向嘴怂的烦啦也蔫儿了。
“我还没有来得及感谢师座大恩,治疗我这条破腿呢!”
“分内事。”虞啸卿说完,不再理会故意绕开话题的孟烦了,而是直接大步走到了韩征的面前。
原本犀利的目光变成了歉意,“南天门失守,责任在我,你若有怨言,尽可朝我发泄。”
韩征笑了,“师座说笑了,胜败乃兵家常事,如果连点儿失败都承受不住,又何谈打胜仗。”
“你说得对。”
虞啸卿沉默了片刻,突然目光直视着韩征问道:“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自然是守住怒江东岸,绝不能再让竹内联队跨过怒江。”
“这不像是你。”虞啸卿摇头。
韩征笑道:“师座您想过没有,就我这一千号的溃兵守在南天门上,他三倍兵力于我们的竹内联队,无论是武器装备还是部队之精锐全都远胜过我们,结果在我南天军的镇守下,尚且不能跨过南天门半步。
现在情况反过来,又隔着一条怒江,就算是我有一万兵马,想要大兵力渡江,也只能冒着日军的火力打击强渡,能不能拿下南天门还是两说。
更何况我手下只有这区区千人的溃兵呢?
师座总不是想让我带着南天军再把南天门给夺回来吧?”
像是说笑的话语,可这就是事实,当这样的事实被韩征这么无情地说出来的时候,虞啸卿的脸色变得难看。
韩征其实可以理解虞啸卿的心情。
这是个不愿于尸位素餐,骨子里还大有血性的真正的军人。
结果呢,远赴缅甸作战,刚下机场就直接面临日军的围攻而溃败。
一路逃回禅达,好不容易手底下的溃兵们守住了南天门,结果他派出的第二主力团精锐刚刚接手,三天时间不到就把南天门给丢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不是耻辱,全部加在了虞啸卿的头上。
这心高气傲的虞啸卿心里该有多郁闷,可想而知。
沉默了半晌的虞啸卿抬起头,目光之中露出坚决:“南天门是从我手上弄丢的,我一定会把它重新夺回来,你南天军一千溃兵不够,那就再加上我虞师的所有人马。
韩征,你虽然位居于此,但我知道你的军事指挥才能绝不亚于我。
如果你愿意与我联手,我们一定可以拿下南天门。”
虞啸卿说着伸出了手。
韩征只平静地说了一句话,“虞师近万人马,师座当真可以当家作主,一言九鼎吗?”
轰隆——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让虞啸卿整个人愣在当场。
他当真被问住了,他虽然是这虞师的师长,可他还从来没有想过整个虞师近万的大部队,难道真的是他的一言堂,他说怎样就会怎样?
虞啸卿想到了自己空降的副师长唐基,那是一直跟着他父亲的管家,同样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军人。
唐基的身后站着是他虞啸卿的生父,是他虞啸卿的绝对上峰。
这样的副师长,圆滑的副师长,难道真的会全部听他的吗?虞啸卿虽然年轻热血,但并非是个愣头青,真的什么都不懂。
他突然意识到韩征说的也是问题的所在。
“……江防暂时交给你负责,虞慎卿的团长之职我已经给他撤了,第二主力团并入你们南天军,全部听你的指挥,听你指挥。”
虞啸卿有些失魂落魄地走了。
一直到虞啸卿走远,孟烦了这才敢出声询问,“虞师座这是怎么了?”
韩征笑道:“遇到了难题,解不开了,所以有些魔怔了。”
“不懂。”孟烦了摇头,又惊喜道:“教官,听师座的意思,第二主力团这次溃败下来的兵力全部补充到咱们南天军来了?”
“不错。”
不辣惊愕道:“我的个乖呀,这么说咱们南天军的兵力直接就多了一倍,就是比起虞师的主力团也不差了。”
韩征继续做他的甩手掌柜,“有什么高兴的,和老子当初接手你们一样,全他娘是溃兵。
老龙,接下来这一千多号溃兵怎么融入咱们南天军,学好咱们南天军的规矩,继承咱们南天军的精神,这些可就全都交给你了。”
龙文章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韩征已经留给他了一道背影,似乎压根儿不担心对面的竹内联队似的。
这让龙文章无奈的同时又有些暗喜,他早就想拥有自己的一支部队了。
谁能想昔日的一个缝补袜子的军需少尉,经过缅甸一行,居然摇身一变,成了管理这两千多号人马的主力团的副团长呢?
而这一切都是拜韩征所赐。
干劲十足的龙文章索性也就接下了重担,成了韩征可以继续快活逍遥的“贤内助。”
禅达集市。
韩征美滋滋地吃了一碗老凉粉,现在整个虞师恐怕都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么闲的。
原本只是出来晃悠晃悠,放松放松心情,可紧接着韩征注意到一件奇事。
就在不远处,一个穿着虞师军装的将士急匆匆地走进了一处偏僻的巷子。
这让韩征起了好奇之心,看那士兵的肩章还是个中尉,行色如此匆匆,而且一直四下警惕地到处观察,到底是有什么急事?
疑惑之下,韩征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马七一路穿过了三条巷道,确定身后再没有人,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谨慎起见,他又若无其事地绕了一阵,这才一路赶到隐蔽的老地方,将手中早就写好的纸条压在了花圃中的一块石头下。
快速地做完这一切之后,马七又四下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发现,这才又强装镇定地离开了这里。
这一次情报的传递大有风险,因为部队最近一直在紧急训练,似乎有什么即将到来的战事。
马七甚至没有时间回家换上一套便装再出行,只能穿着军装冒险一次。
“但愿没有问题,希望组织上的同志可以顺利收到情报。”
马七暗暗地想着,到了集市的时候顺手买了两个烤番薯,正好回去作为借口,堵那帮将士的嘴。
临行的时候他遥遥地望了巷口的方向一眼,“应该是稳妥了。”
……
花圃处。
韩征如魅影一般现身。
方才马七的所有行动都被他一丝不差地看在眼中,他快步走到那花圃中,花圃中的石头不少,他记住石块原本的痕迹之后随意翻开马七动过的那块石头。
里边赫然出现一张纸条。
打开一看,最上面是个潦草的“马”字,只见上面写着:
南天门失守!虞家军近日准备招兵,意图夺回南天门。
韩征拿出随行带有的纸和笔,模仿出这张纸条上的字迹,又重新把纸条按照原有的痕迹叠好,放回原有的石块下,把一切的痕迹都回归原位。
从花圃处离开,暂时隐蔽在周围的时候韩征暗自思索着马七的身份。
间谍的身份是肯定的。
埋伏在虞家军中,首先要排除是国军的身份,因为没必要啊!
是日本间谍的可能性也不大。
这家伙的手法称不上娴熟,居然穿着军装就来送情报,日本间谍可没有这么鲁莽。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只是到底是不是韩征还需要进一步确认。
在花圃的周围等了整整一下午,也不见有人来取走这纸条,韩征甚至在滑稽地想着,要是这时候天降暴雨,那你这情报可就传不出去了。
这时有一个老汉推着一辆破板车经过,由于这地方偏僻,这是第三个经过花圃的人。
韩征原本也没有抱什么希望,却见那老汉将板车拉到花圃边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像是扭下腰来磕着鞋休息片刻,可他的神色之中却尽是警惕,确定四周没有人之后,他快速的到了花圃里,精准地找到那块儿压着纸条的石头,翻开然后迅速地将纸条塞进衣兜里,又放下石块,若无其事地拉着自己的板车离开。
从始至终那个汉子表现出来的就是一个农民的气质,韩征相信他绝对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
韩征眼前一亮,好家伙,这真是什么身份的人都有可能是你不知道的卧底啊!
这样的身份,这样的手段,的确像是老团长李云龙那一类人的风格,韩征笑了,我党精英果然遍布天下,耳目都伸到这南天门来了。
既然是自己人,那就没事了。
韩征拍了拍屁股,笑着离开,就当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呗!
至于虞啸卿,这家伙可真是个可怜虫,韩征知道让虞啸卿的第二主力团替换下南天军镇守南天门也并非是虞啸卿的初衷。
是来自上峰的命令,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命令?没准儿也是对面的竹内用了什么诡计。
结果又被韩征发现这埋伏在虞师中的马七。
不得不说虞啸卿这一路走来还是太顺利太理想化了。
一个小小的虞师,居然被两方势力的人马都给搀和进来了,再加上他这个做不了主的师座,也难怪虞啸卿有时候甚至会郁闷到神经兮兮的呢!
说到底,除了他麾下的体制问题,还是自个儿的那份能力太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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