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早知道我就不回来了!陈太忠心里这个郁闷,真的没法提了。
他叹一口气,很诚恳地说了,“唉,其实现在的经济形势,真的不错哦,就算厂子倒闭了,只要下辛苦,哪里饿得死人呢?”
“你少扯吧,你问问你老爹,”楚汉升冷哼一声,“除了开电火花那台机器,他现在还会干什么?哦,他干过砍线工,可现在他这身板,还砍得动线吗?”
“就是啊,”一边有人接话了,是陈太忠老爹的老组长,现在混汽车队的老许,“你没听说吗?机床厂的一个科长,一家都死了。”
这还就是去年的事儿,死的是机床厂的宣传科科长,机床厂干脆俐落地破产了,科长和他妻子都是机床厂的,同时失去了生活来源。
这科长擅长的就是写写稿子,动动嘴皮子,实在没什么一技之长,可是这人挺爱面子,当过领导了,又不肯放下身段儿,去摆地摊儿什么的。
科长想找个体面工作,不过没那路子,他又不好意思去求人,所以就想给报社写点稿子赚点稿费,可是水平还不够,那稿子也是十稿九毙,有一顿没一顿的。
这么一来,一家人就坐吃山空了,在他自杀之前的三天,家里没粮了,可巧楼下有卖猪饲料的商店,连饿两天之后,他趁人不注意,半夜偷偷扛了一袋,回家蒸着吃。
楼下卖饲料的发现门被动过,就报警了,警察一来,顺着洒下的饲料痕迹,追了过去,敲开科长家的门一看,一家人端着热腾腾的饲料正吃呢。
卖饲料的一看,啥也不说,转头就走了,警察有点为难,这毕竟出警了啊,得,没法闭嘴,回去实话实说吧。
结果,就招来了凤凰曰报的记者,采访了科长之后,看看家里空荡荡的四壁,记者实在不忍心,留下了一百块钱。
这下,科长的脸可就丢光了,当天中午,他拿那一百块钱买了一大堆好吃的……嗯,还有耗子药。
一家三口,就这么死了,孩子刚上初中,也就这么没了,这件事在凤凰真的轰动一时,一点都不比任书记(*)死在车里影响小,只是,当时正是香港回归前夕,这件事被市里硬生生地压下去了。
我靠,有你这么举例的吗?陈太忠一听就毛了,你这是说谁呢?“我说,那是他放不下身段,又只会做干部做不了别的,不死等什么啊?达尔文说得好,适者生存!”
“老许,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楚汉升也觉得不合适,狠狠瞪他一眼,“大过年的,你看你都说什么呢?”
“我嗓子有点不舒服,出去走走,”陈太忠实在呆不下去了,站起来又拿出两盒中华,扔在桌子上,“你们抽,呵呵,我出去透透气儿。”
这个家,还真是没办法回了,站在院子里,陈太忠双手插兜里,默然地望着空荡荡的街道,心里一时有点莫名的感触。
其实他心里知道,自己的爹妈,都不主张自己帮电机厂,那里面关系错综复杂,不大动的话,只靠砸钱根本没用。
他爹妈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了,虽然当时他没上大学差点挨老爹一顿胖揍,可那又节省了家里的一笔开支,等他慢慢混得风生水起了之后,老爹老妈更没什么压力了,唯一担心的,就是怕他胡乱贪污,被人拿下。
这种情况下,他们肯让他帮电机厂才见鬼呢,用他老爹的话说就是,“有那钱,就算给要饭的也不给电机厂,最起码给了要饭的,还听个谢谢呢,给了他们,倒是可能听见‘傻逼’俩字儿。”
陈太忠正站在那里无所事事地东张西望,楚汉升又走了过来,“小陈,生气了?你别理老许,他就那一张臭嘴,人还是不错的。”
“倒没有,”陈太忠肯定不能承认,他笑着摇摇头,“都是我叔叔辈儿的,我还能生气?我是不抽烟,屋子里有点儿呛。”
“哦,”楚主席点点头,看出他有点悻悻的样子,少不得就提一些高兴的事儿,年轻人嘛,哄着点不就完了?“对了,你什么时候升的副科啊?”
“也是去年,一年两提,”陈太忠倒是不怕别人知道,自己是火箭干部,不管怎么说,业绩在那儿摆着呢。
“厉害!”楚汉升又伸出了大拇指,他略一犹豫,还是发问了,“你在市里消息灵通,见识也广,怎么看电机厂的出路啊?”
“这我还真不知道,”陈太忠笑嘻嘻地摇摇头,“我不负责这一块儿,嗯,回头我倒是可以问问人,不过,能打探到什么消息就不太清楚了。”
这就是“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意思了,他才没兴趣去问别人呢,他想的是,一过了年,就把老爹老娘的工作全调走了,等到横山的宿舍一盖好,就把老爹老娘接到处长楼去住。
这样一来,无论从工作关系还是从居住环境上讲,就跟电机厂彻底扯开关系了,电机厂再有天大的事儿,也跟我们陈家无关了。
这种想法,以前他是没有的,这主要是因为,老爹老娘在电机厂干了一辈子,对厂子里的人和物有很深的感情,可以说,这个厂子,就是他们一生中生活的圈子。
他们不支持陈太忠往厂子里引资,是因为他们知道,引资根本没用,而不是说对厂子没感情,这种心情虽然矛盾,但却不难理解。
当然,另一点也很关键,想从电机厂调走的人多了,可是有本事的人早就调走了,没本事的就只有停薪留职的选择,或者说选择内退。
陈太忠有本事让父母吃穿不愁,可是要说规规矩矩地把父母的工作关系调走,一年前他还真没这个本事,倒是现在,他是想怎么折腾都可以了。
无论是横山还是清湖,工作单位他都可以让父母亲随便挑的,王小虎的红山也能考虑,不过那儿有点远,不行去王伟新的文教口或者王宏伟的警察局也成……总之,他实在有太多的选择了。
眼下他这么说,无非就是糊弄一下眼前这位热心得有点过头的工会主席而已,大过年的,真要说上两句不中听的,搞得气氛尴尬,那也没必要。
“哦,”楚汉升点点头,冷不丁又想起一件事来,“对了太忠,我记得《天南曰报》元旦特刊上,好像写过你?招商办没有第二个叫陈太忠的了吧?”
这就是在企业和在行局委办的差距了,尤其是这种半死不活的国企,有本事的领导都调走了,现在的电机厂除了总经理,其他的领导不是老总的人,就是一帮等退休的干部了,对市里和省里的动态,都不怎么关心,消息很闭塞。
像工会主席这种干部,根本就是摆设,楚汉升也是等着退休的主儿,能在天南曰报上注意到陈太忠,已经殊为不易了,至于说天南新闻上的“太忠库”,打死他他都想不到会跟陈太忠有关。
“哦?《天南曰报》?我没注意啊,”陈太忠信口胡说八道着,一时间心里又有点感触了,做人还真是低调一点的好。
以前,他总觉得那些领导什么事情都放在心里,很有点装逼的样子,似乎不如此就不能体现出领导风范——比如说张新华书记,从来都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
现在他才明白,这逼是不得不装啊,只要你略略有点得瑟,保不定什么时候,就有那为难事儿找上门了,让你办也不是不办也不是。
那哥们儿现在,就得学学装逼了,电机厂的事儿,我肯定是撒手不理的。
“没注意?”楚主席真的失望了,他当然听出来了,招商办是没有第二个陈太忠的,人家这么说,无非就是一个意思:少拿你们厂那点破事儿来烦我!
陈家这小子,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他心里有点不高兴,“我说太忠,你这年纪不大,心思不小啊,才在市里混了几天,就学会哼哼哈哈地说话了?”
“不这么说,你要我怎么说啊?”陈太忠斜眼瞟他一下,叹口气,“我是科长又不是市长,电机厂的前途……你心里也清楚,你自己说,电机厂还会有前途吗?”
“怎么能没有呢?”楚汉升叫上真了,声音也大了一些,“现在大搞基础设施建设,用电机的地方太多了,只要引进点资金,不就全解决了?”
你哄鬼呢!陈太忠哼了一声,“那也不是我管得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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