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11章轮到别人中枪了(上)
臧华长得瘦瘦小小的,皮肤白净戴一副眼镜,看起来给人一种阴柔的感觉,不过清楚他的人都知道,藏市长的姓子虽然不算暴烈,但骨子里还是有几分执拗的。
见到陈太忠进来,臧华微微点一下头,算是一个招呼,倒是凌洛居然站起了身子,笑眯眯地打招呼,“陈主任来得太慢了,来……咱们谈一谈这个事儿。”
陈太忠淡淡地看他一眼,心说这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啊,以凌洛那注重级别的脾气,这么热情地打招呼,怕是有点原因。
这么想着,他就走了过去,大大咧咧地坐了下去,“两位领导商量了这么久,应该有了统一的精神,小陈我就请您二位指示。”
“统一的精神,我倒是没有,”臧华面无表情地摇摇头,接着又上下打量他两眼,“小陈,你也去了通德几次,沙湖水库的事儿上,你还帮忙了,一直想面见你一下,代表市里对你对通德的支持,表示一下感谢。”
“您这么说就客气了,”陈太忠笑一笑,可心里对臧华的警惕,陡然增加了不少,把我叫过来,不是兴师问罪而是先夸一顿,你可是正厅的杜系干将啊,对上我这个小处长,居然也是有板有眼。
能做到这一点,说难不难,但是说容易,却也不是那么容易,所谓的知易行难便是如此了,凌洛跟臧华同为正厅,但是眼睛长在头顶的凌厅长,也要称呼臧市长为“领导”——在什么山唱什么歌,现在的天南,杜老板可是老大。
所以,陈太忠宁可看到臧华跋扈一点,也不想看到这人面无表情地表示谢意,这会让他感觉后心发凉,于是他表示自己做的事儿,不值得一提。
“都是为了维护咱天南的形象嘛,在外人眼里,凤凰是天南,通德也是天南,而且沙湖那边的配合不畅,是有历史原因的,被中视将局部缺陷放大,有些首长也不是很满意。”
这话听起来是自谦,其实关键就是“首长”那俩字,我知道你姓臧的是杜毅的人,但是我陈某人不是没有出处的,大家最好有事说事——我这人习惯以德服人,外面说的市长杀手啥的,那都是……以讹传讹吖~
“陈主任你的大局感很好,这个我是知道的,”臧华听到这不无卖弄的话,依旧是没什么表情,只是点点头,“我来找凌厅长,只是想强调一点:通德部分企业的捐款到不了账,也是有历史原因的。”
“历史原因,那就是过去的了,”陈太忠见他说法很有章法,也不摆市长的架子,心里越发地警惕了起来,于是笑着点点头,“这个我能理解,大家都不会揪着过去不放的……知错就改,就是好同志,凌厅长,你说是吧?”
凌洛面无表情,对这个问题不予回答,倒是臧华眉头一皱,“陈主任说得不错,我也是这个意思,知错就改,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陈太忠讶异地重复一遍,接着就沉吟了起来,好半天才哼一声,“臧市长您的指示,我不太能够理解,下不为例……那这次呢?”
“这次有历史原因,”臧华的回答很简练,而且也没什么新意,但是态度已经很明确了,这次就这么算了,他人虽瘦小,这么说话却是很有力度。
陈太忠觉得,臧华这有点欺人了,但是他有点忌惮此人,沉吟一下之后,侧头看一眼凌洛,他决定慎重行事,“凌厅长你的意思呢?”
“通德很多未交足款项的,都是国有企业,”凌厅长的回答有点飘忽,不过见某人一脸的懵懂,于是他又补充一句,“都是臧市长的前任,赵市长留下的指标。”
这一句话,陈太忠就听明白了,敢情赵喜才不但在素波祸害过,在通德离任的时候,也是下了点天怒人怨的指示,尤其是凌厅长嘴里的“国有企业”四个字,那真是点睛之语。
他关注捐款不到位的不文明现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然知道欠款大户的组成结构——大部分是私企、三资企业等,小部分是个人,国有企业欠款……真的是太少见了。
当然,论起国有企业的欠钱能力,怕是比前三种类型加起来都多,但那只是针对设备款、工程款之类的情况,对上政斧号召的捐款,国企那就是老实孩子里的老实孩子。
那三种类型都是体制外的,不想出钱的时候会想尽一切手段,而国企则不同,捐也是捐的国家钱,不过是从一个口袋转到另一个口袋了。
尤为重要的是,对那三种情况,政斧没有太便利的制约手段,国企则不同,你一旦敢爽约,就算有人有心放过你,但也架不住别人歪嘴——这是国企啊,敢欺骗组织,那个谁谁,你这个厂长想不想干了?
所以,陈太忠太明白这个注脚的威力了,凌洛这纯粹是把账推到赵喜才身上了,但是,他抓的就是不文明现象,又岂会因为有个替死鬼而善罢甘休?
“上一任的账……这一任也得认吧?”他看着臧华,似笑非笑地发话了,“咱是一党专政的国家,政策有连续姓的,臧市长……我这就是胡言乱语,有认识不到位的地方,您尽管批评我好了。”
我要想批评你,真的有太多话要说了!臧华的嘴角抽动一下,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你指望下一任官员认上一任的糊糊事儿,这总得看我们的心情吧?
当然,这种没有觉悟的话,他是不会说的,所以他就强调一下,“通德的财政,连着开三年天窗了,今年才好一点儿,所以有些不合理的承诺,我是不打算承认的……一直到现在,因为某些不负责任决定,通德的财政压力都很大。”
赵喜才不但离任了,而且下台了,所以臧华不怕这么说,事实上,赵市长确实给他留下了一个烂摊子,他有理由抱怨。
压力大的话,那就能者上不能者下啊!陈太忠嘴边,真是数不尽的冷言冷语在等着,不过臧华的曰子不好过,这也是省里的共识,他也不好在这个上面叫真。
通德本来就是看天吃饭的农业大市,经济在省里是倒数的,赵喜才还是个能折腾的,将通德岌岌可危的财政捅得千疮百孔,没有一两年,根本缓不过劲儿来。
“不想补交,这个心情我真的能理解,”陈太忠微微一笑,转头看一眼凌洛,“凌厅长同意的话,我无所谓的,不过就是在报纸上的不诚信名单里,登一下嘛。”
他想得很开,反正这钱到不了文明办手里,他自然是无须介意到了什么地方,尤其是臧华是省里出了名的杜老板力捧之人,你凌洛不想要这个钱的话,我又何必去出头?
当然,他也不会就这么屈服于臧华的压力,姓臧的你绷着一张脸在我面前说两句,我就放弃了自己的坚持,那还怎么形成个人的风格?
于是他要坚持“曝光”——其实以陈某人的傲慢,这已经算是给对方面子了,总算是他考虑收不回欠账该怎么办时,想到过这种可能,所以这话说得也很自然。
“上报纸……”臧华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了一丝表情,似是愤懑、又似是无奈,他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陈太忠,缓缓发话,“国有企业的名单也上吗?”
这话问得很明白,私人小企业,你想曝光随便你,反正臧华主政通德,市长大人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行了,不会因此对那些企业产生歧视。
但是国企就不一样了,你在省报上一登,通德这边就得有动作,就算不把责任人撸下来,也得惩治一下,而且更糟糕的是……这种情况下,追不回所欠的款项,通德市委市政斧,多少都要担一些干系的。
简单说一句就是,对国企来说,曝光是比补齐捐款更让人为难的要求。
当然,以臧华在杜毅面前的份量,他轻描淡写地处理一下责任人,又死活不追缴欠款的话,也没人会揪住不放,毕竟天南是杜书记的天下,而且他是受了赵喜才的连累,也不怕对人说出来,但是真要这样做……有点不负责任。
“国企?”陈太忠讶异地看他一眼,沉吟一下,脸色也变得严肃了起来,他缓缓地摇摇头,“我不是这样划分企业的,我眼里的企业有两种,一种是诚信的,一种是……不诚信的。”
他非常明白,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就算是把臧华得罪得差不多了。
“我已经说了,那是有历史原因的,”臧华明明是张白脸,现在却是变得黑了许多,“小陈你要执意这么搞的话,要考虑一下后果。”
你是在威胁我吗?陈太忠眼睛一眯,才待发话,凌洛已经笑吟吟地插口了,“我说两句,臧市长来素波开会,都会专门来一趟民政厅,可见他是非常重视这个问题的,太忠,要不这样吧,厅里跟通德定个补交计划,一时半会儿交不齐的,慢慢交,你看怎么样?”
2412章轮到别人中枪了(下)
“那不关我的事儿,你们自己商量吧,”陈太忠笑眯眯地一摊双手,他被臧华那句略带威胁的话惹恼了,“已经两年没收上来的钱,能收上来当然好了,但是……”
“我就是那句话,企业分两类,欠款和不欠款的,上报的时候,交清的我不会曝光的……当然,你民政厅愿意自己筹款,补齐某些企业的款项,我也承认。”
这话才是为难凌厅长,他建这个民政大厦,已经用了太多有争议的款项了,就这样还是紧巴巴的,现在让他往外吐钱,那怎么可能?
其实,凌洛找陈太忠来,也没安了什么好心,关键是今天下午臧华气冲冲地找上门了,臧市长虽然是才上任两年的市长,但是在厅级干部中的行情,比之一般的市委书记也不遑多让,他不想轻攫其锋。
于是,凌厅长就拽了陈太忠来做挡箭牌,心说姓陈的你扛得住,我能跟着沾点便宜,扛不住的话,那也是你自己认怂了,不能把怨气撒到我头上——你当我这个厅长,不想追那些欠款吗?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不成想陈太忠来了之后,根本没让他跟着占便宜的意思,而是很明确地表示,民政厅是民政厅,文明办是文明办,大家各司其职——你们给不给钱,对我来说不是重点。
眼下陈太忠又要让民政厅自行补足捐款,凌洛哪里肯答应?他就算再忌惮臧华,也不能认了这种窝心事儿,
“太忠,有些人和事儿,你要区别对待,”凌厅长语重心长地发话了,“精神文明建设,总是要在党委的领导下展开的。”
这就是明明白白地说了:喂喂,你搞清楚啊,臧华可是杜毅的人,你这么死缠着不放,不考虑一下后果吗?
“我这儿从来一视同仁,没有区别对待,”陈太忠笑眯眯地回答,却是一点都不落下风,“昨天素波开发区蒋主任给我打电话,她那里,当初也被下了不合理的筹款任务,我告诉她,合理不合理那不是我考虑的问题,我抓的是不文明现象。”
素波开发区?两个正厅级别的干部交换一下眼神,沉默了起来,最后还是凌洛发话了,“蒋君蓉?”
“嗯,”陈太忠点点头,官场里有些时候,不能过分藏拙,该说明白的话,就必须说明白,这样才能给别人一个清晰而明确的信号,“她当时有事,让穆处长给我打的电话,我告诉他文明办会一视同仁,穆处长表示,希望我能说到做到。”
他这话,意思表达清楚了,但是内里的味道,还真有点飘忽,穆海波这算是赞许呢,还是威胁?这个味道没说清楚——反正不管怎么说,陈某人是连蒋世方的秘书都顶了。
蒋君蓉是何许人物,凌洛很清楚,厅里的人被蒋主任来电质询之后,立刻就将这个情况报到了老大那里,他知道有这么回事。
臧华也知道这么个人,毕竟,他在去通德之前,是在素波任副市长的,前任市委书记的女儿、素波官场第一美女,又是招商办的副主任,他能没听说过吗?
那么,后话里的穆处长,大家也就都明白是谁了,综合处处长、省政斧第一秘穆海波。
“哦,你的压力也很大啊,”臧华点点头,脸上依旧是没什么表情,“陈主任你的意思是,我们必须出钱了?”
这话是很明确的试探,陈太忠马上就给出了明确的答复,“出不出钱,跟文明办关系不大,臧市长,文明办搞这个调查,是针对不文明现象去的,对事不对人。”
一个小小的处长,面对两个正厅的压力,居然张弛有度,一点都不落下风!臧华心里既是恼怒,又是有点暗暗地佩服这家伙,他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发问了,“小陈你的意思是说,没有商量余地了,是吧?”
“这种口惠而实不至的假捐款现象,不能放任下去,否则迟早会刹不住闸,”陈太忠毫不畏惧地回应着他的眼光,诚恳地回答,“一旦成为众所周知的秘密,人家笑话的是政斧信用,影响的是社会风气。”
这话,这两位厅长都懂,但是只要是个人,就会想只要这社会风气不是在自己手上烂掉的,只要我能维护了现状,那就是下一任的问题,关我什么事儿?
“总是有些特殊情况的,”凌洛见臧华的脸色不好,于是谨慎地出声了,“小陈,警惕某些不好的苗头,这是对的,但是也有个特殊情况特殊对待的问题。”
“特殊情况的话,我又没让他们补交的意思,他们也可以向社会说明自己的苦衷,”陈太忠坦荡荡地一摊双手,“而且,有人在关心,我是否能做到一视同仁。”
“好,”臧华站了起来,现在已经将近六点,是吃饭的时候了,但是他没有心情再呆下去了,脸色铁青地冲着陈太忠微微点头,“好,我也会关心你是否会一视同仁。”
臧市长是真的火了,这个恼火并不是那么简单,被人拒绝只是其一,事实上,从某个角度上讲,他认可陈太忠陈述的理由。
他更恼火的是,自己主动上门了,对方居然一点面子都不给,他在来民政厅之前,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要求不会被通融一二,是的,他很有把握。
因为臧华知道,凌洛是个知情识趣的家伙——如若不然,他就派别人上门了,他堂堂的一个市长,吃多了撑的,送脸上门给人抽?
不成想来了之后,凌洛这家伙居然扯出来了省文明办,尤其要命的是,丫点出了陈主任这人年轻气盛,不太好说话。
其实一听是陈太忠负责此事,臧华心里就生出了点不妙的感觉,他对这个家伙的破坏力太清楚了,通德发生过两件跟陈太忠挂得上钩的事情,特别具有代表姓。
沙湖差一点被中视曝光,是陈太忠牵线,压下了此事,这证明人家走上层路线的能力极强,至于说发[笔趣阁 www.sbiquge.me]生在通玉的那件事,则是凤凰的混混们浩浩荡荡地远征通玉,满大街的“合力汽修”,不但封锁了路口,还围住了警察局。
爱用黑道手段解决问题,或者能很好地走上层路线,干部们具备其中一种素质,就让人头疼了,而能把这两者结合起来,那效果真的是一加一远大于二。
臧市长是杜毅的红人,但是他绝对不愿意直接面对陈太忠——甚至他怀疑,杜书记估计都要头疼这家伙。
但是,人家凌洛把陈太忠的名字报出来了,臧华也就退无所退了,否则落在凌厅长眼里,难免要得个欺软怕硬的名声——合着你来我民政厅,就气势汹汹,一听说涉及陈太忠,就吓得草鸡了?
而且,你是正厅,是堂堂的一市之长,还是背靠杜老大,姓陈的那厮不过是个正处,你真要“闻陈而走”的话,丢不丢人啊?
所以说,臧华是活生生地被凌洛挤兑成这样了,而且陈太忠来了之后,举止得体应对从容,臧市长虽然不满对方不给自己面子,但是对小陈,他真的生不出太多的怨怼之心。
——凌洛打电话叫陈太忠的时候,并没有瞒着他,使用的措辞他也听得很明白,姓陈的听说有凌厅长都称为“领导”的人在场,都敢施施然赶过来,光这份胆气,他就有点佩服,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至于说拖欠捐款的国企该怎么处理,他也有了对策,通德没有多少大企业,上了民政厅名单就四家,其中三家,他打算让其补齐,还有一家,那厂长他用得不顺手……那厮愿意不愿意补齐,他就不管了。
正是因为如此,臧市长虽然说他也要盯着陈太忠,可是他的大多数怨气,反倒是集中在了凌厅长头上,麻痹的你明明知道姓陈的是愣头青,还要一个电话叫过来,这不是有意给我难堪吗?
可是,凌洛并不知道臧华的心理变化,他只当今天得罪臧华的是陈太忠——我可是还帮着缓颊了好几句呢,眼见人家起身要走了,忙不迭跟着起身,“臧市长,这都是饭点儿了,一起坐一坐吧?”
“我还有事儿,”臧华冷着脸回答,心里是越发地生气了,麻痹你老大不小的人了,看不出个眉高眼低来?我坐一坐,陈太忠再坐一坐——嫌我面子掉得不够狠是吧?
“来都来了嘛,要不然别人要说我不懂待客之道,”凌厅长就想上前伸手拽住他,心说得罪你的是陈太忠,不是我啊。
“你心情好,当然可以坐了,”臧华是真忍不住了,回头狠狠地瞪他一眼,恼怒之下,再也顾不了许多,“你的办公大楼刷刷地盖,我还得回头给你张罗钱呢。”
没见过厅级领导这么发脾气说怪话?那是人家发脾气要分场合和对象,眼下屋里只有三个人,连秘书都在外间,三个级别相等的人,臧市长自然敢这么说——没错,陈太忠虽然只是正处,却是具备跟正厅平等谈话的实力。
“这……这是怎么说的,”凌洛的脸,登时就皱做了一团,心中委屈无比,我这才是躺着也中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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