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丽雅瞬间红了脸:“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他们这么困难……”
聂遥也叹息道:“确实不容易,是我们太想当然了,去找他们吧。”
可是去哪儿找啊?
这家人独门独户,附近也没有邻居,连个问的人都没有。
郑渊说:“我知道他们的地在什么地方,我去找吧。你们也都累坏了,刚从城里来山里,不习惯也很正常。刚才,是我的态度不好。你们歇着吧,我去找他们。”
赵丽雅和聂遥哪有脸歇着啊,赶紧跟着郑渊一起去找人。
谁还不是城里人啊?
这位郑渊也是城里来的大学生,还是一个学霸。
朝山上走了一里地,三人来到一片水田,田里只有收割后再次开始发芽的稻谷桩子,没有人。
于是,他们又沿着山路下山,往山下走了两里,来到一片玉米地。
两位老人正在地里掰玉米。
郑渊说:“是他们。因为他们年纪大了,干活儿不利索,所以玉米是分开种的,早中晚三季,每一季相隔二三十天,这样他们就能忙得过来了。”
大多数村民们都只种早玉米,收完玉米才收稻谷,所以,现在村里其他家的粮食都收完了。
当然,也是因为很多年轻人外出打工,村里种粮也少了许多。
聂遥看了看天,午后两点左右,云散了开始出太阳了,现在干活不热吗?这地方晚上冷白天热,天气太难受了,难怪李铁柱那么黑。
“叫两位老人家回去吧,太热了。”
他觉得有点不忍。
郑渊往玉米地走去:“他们不会回去的,我去帮他们掰玉米,顺便就把调查给做了。”
这时候,老大爷还在掰玉米,大娘坐在旁边休息,头上戴着一个芋儿叶子做的帽子,初看很滑稽,再看又挺可爱。
大娘见到郑渊等人,非常热情:“小郑啷个来了?外头热,你有啥子事喊我们去办公室就可以了。”
大爷是个驼背,艰难地把一根玉米丢进背后的背篓里,面色不善地盯着郑渊:“你咋又来了?”
又看了看郑渊背后的聂遥、赵丽雅和工作人员,眉头邹得更深了。
郑渊笑笑不说话,直接去帮忙掰玉米。
大娘赶紧阻止:“要不得要不得!哪能让大学生掰苞谷哦,他们晓得了要戳我脊梁骨嘞……”
过于朴素。
聂遥和赵丽雅也学着掰玉米,很费劲。
赵丽雅细皮嫩肉的,被玉米叶拉出好几道口子,又痒又疼,但她咬着牙没有停下来。
郑渊问道:“大娘,你们今年苞谷收成还好哇?”
大娘道:“好啥子哦……干死了好多,好不容易收回去些,上个月一直落雨,沤烂了几百斤苞谷……”
大爷打断道:“沤烂了还不是可以喂猪,未必然还饿得死迈?”
大娘似乎有点畏惧,叹息说:“人倒是饿不死……就是山越来越陡了,你挑苞谷也越挑越少了。”
哪里是山变陡了,分明是人变老了。
大爷硬气道:“哪个说嘞?老子还可以挑一百多斤!这山哪儿陡了?有没得新藏的大雪山陡嘛?”
大娘低眉顺眼不敢反驳。
郑渊:“刘大爷,您别逞强了。大娘,家里面最近有啥子难处没得?”
刘大爷是外姓,这也是他独门独户居住的原因,几十年前的农村就是这么现实。
大娘看了一眼老伴儿,鼓起勇气道:“其他都没得啥子,就是勇娃学校买校服钱不够。”
刘大爷:“把猪卖了就有钱了!未必然,钱从天上掉下来哇?”
郑渊:“调查清楚你们家的情况后,国家会有补助……”
刘大爷:“我不要!”
郑渊:“这不是你要不要的问题,大爷,这是国家的政策。”
刘大爷:“我还干得了活,不要哪个施舍。”
硬得一匹!
虽然刘大爷的背是驼的,但精神脊梁却无比笔直。
赵丽雅靠近聂遥小声嘀咕起来,她有点不喜欢这个刘大爷,都穷成什么样了?自己老婆都照顾不好,还死要面子活受罪。
聂遥却关注的是郑渊的工作,他们实在是不容易,平时遇到的困难一定非常非常多。
又调查了一些,郑渊抽空拿出本子记录起来。
刘大爷背着一背篓玉米出来,才看见工作人员的摄像镜头,顿时恼怒:“你们在拍啥子?哪个允许你们拍的?老子是穷,但老子不偷不抢……”
甚至,这老头儿抄起扁担仿佛要干仗。
郑渊赶紧拦住,跟他说清楚这是李铁柱录节目的人,刘大爷这才熄了怒火:“铁柱那娃,还是有骨气的……”
接着,刘大爷把背篓里的玉米拿出一半装满两个箩筐,又把掉在地上的芋儿叶帽子给老伴儿扣头上遮太阳,说:“走!回家去喝口水,你们也不容易。”
大娘偷偷拿了几个箩筐里的苞谷放回自己的背篓,背上就走。
刘大爷驼着背,吃力地挑起两箩筐玉米跟在后面:“你走慢点,让我走前头,累了你就歇口气,我先回去,再来接你。”
大娘头顶着芋儿叶:“你个老驼背儿还接我,你自己悠到点就是了。”
原本对刘大爷很有意见的赵丽雅,突然眼眶有点湿润,用手扇了扇风:“呼……”
一群人开始往山上爬,速度很慢。
休息的时候,郑渊抢着去帮刘大爷挑玉米,却愣是挑不起来。
聂遥也去试了试,额头青筋都爆出来了,箩筐纹丝不动。
刘大爷冷哼:“一代不如一代……”
聂遥:“???”
这都什么呀?
怎么就上纲上线扯上一代不如一代了?
赵丽雅却看到刘大爷拧开已经满是茶垢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塑料茶缸,让大娘喝水,然后又拧上挂在箩筐上。
最后,还是刘大爷挑玉米,聂遥和郑渊帮着大娘背玉米。
这蜿蜒陡峭的山路,空手都爬得费劲,更别说负重了。
回来的路上,遇到一个挑粪的老头,洗涮刘大爷:“驼背儿,你狗曰的要去住新房子喽!好安逸哦。”
刘大爷:“安你妈!”
那人挑着粪骂骂咧咧走了。
好不容易回到家,已经下午三点半了。
大娘殷勤地招呼大家坐下,又去拿碗给大家盛凉茶。
刘大爷也不招呼人,坐在屋檐下剥玉米。
一条八仙桌的长凳子倒放在地上,凳子腿上钉着两个胶鞋,晒干的玉米棒子在鞋底上一搓,玉米粒就成片成片的脱落下来。
郑渊和大娘聊了一会儿,写写画画记录下来,然后说道:“安置房已经修好了十栋了,原则上是优先安置特困户,你们就是其中之一。房子是三室一厅一厨一卫,有个小院坝,里头有床有柜子有桌子有燃气灶,当然现在燃气还没有通。而且,国家免费发放三种家用电器……”
大娘眼睛亮晶晶的,却时不时偷瞄刘大爷。
刘大爷丢开一个玉米芯:“我不去!”
郑渊笑道:“一般村民,要交三万块钱,普通贫困户交一万块钱,你们是特困户,不用交钱可以直接入住……”
李家村也在修建安置房,就在村委旁边的平地上。不多,很多村民不够穷不符合标准。所以,只请了个小施工队,几栋几栋的慢慢修建,修好的先交付给特困户。
所以,今天郑渊来除了做跟踪调查之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动员刘大爷搬家。
树哥等其他三家特困户,都盼着搬新家,唯独刘大爷不乐意,非常执拗。
任凭郑渊说得天花乱坠,刘大爷不动如山:“不去!”
大娘说:“驼背儿,我上个月去看了哈那些房子,修得亮堂堂滴……”
刘大爷怒道:“要去你去,我不去,我要死在这个屋里头。”
郑渊:“老房子不拆!你想回来看看随时都行,相当于有了两套房子。”
刘大爷:“不去。”
赵丽雅忍不了:“为啥子不去,你说个原因噻。”
刘大爷看了这小女娃一眼:“无功不受禄!”
赵丽雅气得呀,小虎牙磨得咯吱作响,却特么无言以对。
于是,动员陷入了僵局。
赵丽雅的小脑袋转动起来,突然问道:“你家孙子上下学要走多久?”
大娘:“一个多小时。”
学校在半山腰,到村委要走半个小时,村委到这儿还有半个小时。
赵丽雅说:“现在还好,到了冬天的话,早晨上学天还没亮,晚上放学回来天都黑了,又冷……安置房离学校近多了,冬天还不漏风,暖和。”
刘大爷剥玉米的动作停了,牛一样喘着粗气。
勇娃很乖,成绩也很好,每年手上脚上耳朵上全是冻疮,几乎年年都会流脓,老两口最是心疼。
众人纷纷看着刘大爷。
好半晌,刘大爷说:“我……不要家用电器。”
众人大喜,纷纷朝赵丽雅竖起大拇指。
至少成功了一大半!
赵丽雅骄傲惨了,哼!你个糟老头子,跟我斗?
她跟着喜出望外的大娘进屋收拾东西,虽然不是现在就搬家,但耐不住大娘激动啊。
大娘开始翻箱倒柜找东西,并给赵丽雅分享,这个是她的嫁妆,那个是他儿子活着的时候买的……
外面,郑渊还在问刘大爷为什么不愿意搬。
“哼!”
刘大爷蹲在墙角不说话,目光望着西边的山峦,不知道再发呆还是干什么。
郑渊:“大爷,您说说心里话吧,这是我的工作,多了解一点真实原因,以后我好做别家的工作。”
刘大爷望着远方不说话。
这时,赵丽雅从屋里出来,表情诡异地碰了碰聂遥,给他看手机:“刚在屋里箱子底下翻到的,大娘不识字,我拍下来了。”
手机里是一张奖状照片,上面写着六二年刘望春同志获得新藏军区二等奖。
聂遥顿时肃穆,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驼背是当不了兵的!
那边,刘大爷撇开头,不再看西边的群山,茫然道:“哎!有手有脚的,怎么还给国家添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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