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班上的女孩子们都注意到了,许若彤没有穿校服。
不仅没有穿校服,大冬天里也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色小裙子,漂亮是真的很漂亮,但是也“美丽冻人”。下课的时候,在座位上一个劲儿打冷战,冻得瑟瑟发抖。
殷之遥看着自己这一身臃肿的羽绒服,宛如胖乎乎的小企鹅一般。
她感觉,自己大概永远也成不了许若彤那样的女孩子。
许若彤约莫是的确冷得不行了,下课的时候,看到殷之遥穿的羽绒服,校服揉进了抽屉里,于是她好言恳求道:“殷之遥同学,能不能请你把校服借给我呢?”
殷之遥打量她一眼:“你自己的咧?”
许若彤:“因为今晚有重要饭局,所以就没穿校服。”
殷之遥见她嘴唇都冻紫了,也有些于心不忍,索性将自己的校服递给了她,闷声说:“洗干净了还我哦。”
“嗯,谢谢你!”
......
晚上回家,路上遇到了乔正阳,他骑着程妄的自行车,经过殷之遥身边的时候,打了一下车铃:“小狗妹,要不要哥哥载你回家。”
“走开。”
“你对我能不能态度好点儿。”
“不能。”
殷之遥懒得理他,迈着步子向前走去。
乔正阳骑着车慢悠悠地跟在她身边:“上车,哥哥载你回家。”
殷之遥看到他的自行车,连忙问道:“程妄哥呢?”
“三句话离不开你程妄哥。”乔正阳不满地说:“他爷爷安排了和许家见面的饭局,嗯...通俗地来说,就是相亲去了。”
殷之遥:......
难怪今天许若彤打扮得那么漂亮。
乔正阳:“话说,你们班的许若彤,你跟她熟不熟?”
“不熟。”
“是不是特别多男生追她啊?”
殷之遥懒懒道:“对,特别多像你这种平凡却自信的丑男追她。”
乔正阳:“你怎么回事,我惹你了吗,跟吃了炮仗似的。”
“我觉得,你对许若彤关心过头了吧。”
“我那是关心我的好兄弟。”乔正阳从自行车上下来,推着车和她走在一起:“怕他好好的一桩姻缘,半路被别人截胡了嘛。”
“你这么喜欢包办婚姻,让你爸给你也给你订个娃娃亲啊。”
“我是没那个机会了,再说,我们家能跟程家比吗。”乔正阳随口说道:“往前推十年,程家也是国内数一数二的科技龙头企业了,程妄那小子,一出生就是含着金汤匙,天之骄子,傲气得一批,小时候,他看都不会看老子一眼。”
说起程妄的过去,殷之遥终于有了兴趣,望着乔正阳:“你们不是关系挺好吗?”
“那是后来。”乔正阳说道:“零几年那场金融危机,程家也遭了殃,他老爸被逼得割了腕,满浴缸都是血,听说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就是程妄...”
殷之遥捂住了嘴,难以置信地看着乔正阳。
“后来程家就不行了,家里老爷子一边支撑着摇摇欲坠的集团,一边培养程妄。他们家以前不住这儿,住顶级豪宅,一个院子就有咱们的小区大,修得跟王府花园似的。后来房子卖了,他才搬来了这里,一个人住。不然怎么讲,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呢。咱们这云水台小区,对于程少爷而言,简直跟下放贫民窟似的。”
乔正阳凑近了殷之遥,小声道:“听说程家这些年,全靠许家的支持,不然你以为...以程妄的脾气,他能让他爷爷包办婚姻吗?”
殷之遥秀气的眉头蹙了起来。
她一直觉得,程妄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快乐,即便他总是在笑,但是笑起来的样子也让人觉得难过。
她现在是真的理解他了,理解他说的,想要在雨中大哭一场。
他是真的压抑很久很久了。
“其实...许若彤真的很好。”殷之遥自言自语、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她今天很礼貌地问我借东西,应该不是坏女孩。”
他未尝不会喜欢她、未尝不会幸福。
......
这场饭局不过只是两家人的一次小聚,地点定在了环球城世纪饭店的雅竹包厢。
程老爷子和许家的老爷子,俩人是曾经的战友关系,感情非常好。因此,即便程家如今败落至此,但许家依旧多方相助,多年前饭桌戏言的娃娃亲,似乎也以某种默契的方式,定了下来了。
程妄为了让爷爷宽心,因此穿得稍显正式,白衬衫黑西裤,干净利落。
许若彤进屋之后,一双眼睛总有意无意落在程妄身上,想来是相当地中意他。
长辈们的寒暄与客套,程妄默默地听着,席间也向许家长辈敬了酒。
本来长辈们是说以茶水代酒,但是程老爷子固执地让程妄喝了白酒。
程妄的心性和能力都是让他满意的,因此,对于家族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面前这将将成年的孙子身上。
同时他也知道,自己的一意孤行,剥夺了他的梦想,甚至还有可能会剥夺他的婚姻。父辈的事业并未给他带来福荫,却由他承担了最重的结果。
虽不忍,但这是他必须走的路。
饭桌上,长辈们并没有过多地交流公司合作的事务,反而是在讨论着子女的学业和生活。
程妄和许若彤的成绩与活得的诸多奖状荣耀,都是令双方父母特别满意的,在父母的敦促下,程妄加了许若彤的微信。
“小妄,你成绩好,以后多帮助妹妹的学习。”
程妄礼貌地说道:“许若彤妹妹成绩名列前茅,我恐怕提供不了太大的帮助。”
“哪里,这丫头粗心的很,也容易骄傲自满,你要多多敦促她,一起进步。”
家长们怕孩子尴尬,丝毫没有提及幼时许下的娃娃亲,只是一个劲儿敦促俩人,多多来往。
许若彤看着程妄,好奇地问:“程妄哥哥将来会念哪所大学?会出国吗?我爸妈都在计划让我去英国念书,如果程妄哥哥也有这个打算,我们可以一起。”
程妄平静地说道:“我没有出国的打算,国内几所重点科技院校的水平,并不输国外一流高校,我认为在国内也能得到很好的提升,不必出去。”
许若彤一时无话。
程老爷子何等的精明,自然一耳朵就听出了程妄对许家姑娘,怀有抵触情绪。
但他没有责备,只不动声色道:“妹妹问你考哪所大学,你如实回答即是。”
程妄点点头,说道:“北城大学。”
北城大学是国内一流的科技类院校。
许若彤对母亲道:“妈妈,我觉得程妄哥哥说得有道理,其实也不一定要去国外念书,北城大学就很好嘛。”
许母看出了女儿对程妄的中意,笑着说:“是是是,你程妄哥说什么都有道理。”
许若彤有些不好意思地脸红了。
饭席间,程妄走出包间,来到回廊边透透气,经过盥洗室门口,看到许若彤正在洗手,地上掉落了一件校服。
他好意走过去,替她捡起了衣服:“你的校服掉地上了。”
许若彤见到程妄,大方地说道:“哦,这不是我的校服,借的同学的,因为刚刚不小心蹭了油污,准备扔掉了。”
“不是同学的吗?”
“没关系,到时候去后勤再订一件赔她就好了。”
程妄却看到了校服衣角的位置,用圆珠笔画了一只蹲坐的小狗卡通图。
这只憨态可掬的小狗,是程妄在监督她做作业的时候,闲的无聊,照着她书桌上的随笔涂鸦跟着画的,约莫拳头大小的一只憨态可掬的卡通狗。
当然,描摹得没她的涂鸦好,不过也算生动。
殷之遥当时还挺生气,说在校服上随便涂鸦会被训导主任骂。
本来程妄以为她会把小狗卡通图洗掉,没想到她不仅没洗,还在图案上涂了一层硬硬的保护胶,将图案保存了下来。
程妄没说什么,拿着衣服离开了。
许若彤以为他是要帮她扔衣服,还觉得他很贴心。
后半段的饭局,程妄意兴阑珊,也不再主动说话,只是在家长们说完话之后,淡漠地笑一笑。
许若彤快被他给迷晕了,丝毫看不出他眼神里的敷衍。
程老爷子多次给他递眼色,他也只当做看不到。一顿饭,也几乎都是长辈的闲聊,程妄不再参与。
饭后,程家的车停在路口,老爷子让程妄上车,但是他却推说想要步行回家,路上醒醒酒气,回去还要复习功课。
老爷子没有勉强他,只说明天去云水台看他。
他心里明白,这小子脾气执拗得很。这么多年,他表面上事事听从他的安排。但实际上,心思却深了,眼睛里也没了光,也再不复过往的单纯与骄傲。
*
殷之遥趴在窗边写作业,窗户开着,正好可以看到对面的白色小楼。
小洋楼漆黑一片。
怎么还没有回来呀。
殷之遥心不在焉地做着数学题,想到今天乔正阳的话,觉得自己真不应该再这样庸人自扰了。
一个大雨天,忽然心底就有了一个人。
但这并不能代表什么。
他如天上皓月,本就遥不可及,她也从未想过要将月亮攀折下来。即便想,也做不到呀。
是时候该放下了。
殷之遥默默地抽出她的手帐本,在新的一页,重重地写下一行字:从今天开始,我不喜欢程妄了。
很有仪式感地写下这行字以后,殷之遥抬头望向窗外。
白衬衣少年走在草坪石板路,单肩背着书包。
夜色清明如水,而他,澄明如月。
似乎注意到女孩正趴在窗台边望他,程妄抬起头,冲她扬了扬手——“狗妹,下来。”
殷之遥咬咬下唇,一笔划掉了刚刚写的那行字,然后匆匆下了楼。
......
他俊朗的脸上似乎浮着绯红,眼角勾了几分淡薄的笑意。
殷之遥走近他,轻轻嗅了嗅,不满地说:“你跟你相亲对象喝酒了吗,醉成这样?”
“不止喝酒,还划拳了。”
“还划拳!”殷之遥惊呼:“你真的是去相亲吗?”
“傻瓜。”
醉后的程妄似乎特别开心,揽着她的肩膀,带着她一起进了屋:“作业写完没,拿给哥哥检查。”
殷之遥扶着他进屋,不满地说:“都这样了,还不能忘了作业这回事吗。”
程妄躺在了沙发上,手捂着额头,似乎有点难受。
殷之遥给他接了温水,一点点灌着他喝下去。程妄似乎也真的渴了,一杯温水都喝得见了底。
有水流顺着他的嘴角滑落,殷之遥用手背替他擦了水渍,然后轻轻放着他睡下来。
程妄看起来是真的睡迷糊过去了,殷之遥当然不可能放他穿着衣服在沙发上睡一晚,所以扶着他进了房间。
好在她力气大,扶着他倒也丝毫不吃力,待他睡好之后,又给他解了衬衣的纽扣。
他是极爱干净的人,肯定不会愿意穿着外面的脏衣服钻被窝睡觉。
这个理由不费吹灰之力地说服了殷之遥,她涨红着一张小脸,按捺着激动的心绪,脱掉了他的衬衣。
妈也!
......
程妄似乎还有自我意识,全程都在本能地反抗,嘴里囫囵地大喊着:“小鬼,你干什么!”
“你手在摸哪里!”
“你眼睛又在看哪里!”
过了这村没这店,殷之遥豁出去了!
*
一番激战之后,程妄穿着干净的棉质睡衣,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似乎陷入了睡眠中。
殷之遥趴在床边,托着腮帮子,用视线一点点抚摸着他安好的睡颜。
他微睁开眼睛,黑色的瞳仁动了动,嘴角浅浅上扬:“狗妹,怎么办,我一点也不喜欢她。”
听到这话的殷之遥,很开心,但是她却笑不出来。
因为程妄的眼神,很苦涩。
他看着她,宛如梦呓:“可能真的要哭一场了。”
殷之遥轻轻摸了摸他的鬓边刺刺的短发,像摸狗狗一样,温柔地安慰道:“不会的哥哥。一见钟情只有小说里才会发生,你会喜欢她的。”
“小屁孩懂什么。”程妄闭上了眼睛:“你又没有喜欢的人。”
“我...我有。”殷之遥不服气,用手指撑开了他的眼睛:“我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程妄敷衍地问:“什么感觉?”
那是什么感觉啊,每当他对她笑一笑,就仿佛有花瓣落在她肩上;每当他对她眨眨眼睛,就会有一颗星星坠落在心底。
她真的好喜欢他。
殷之遥眼底带着美好的光芒,说道:“如果他亲我一下,我会马上灰飞烟灭。”
“你傻不傻。”程妄忽然伸手揽住了她的后脑勺,一本正经地说:“只有人死了,才会灰飞烟灭。”
“才不是咧,你不懂那种感觉,就算下一秒死去,好像也不害怕了。”
倏尔,程妄忽然将她拉近自己。
在殷之遥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间隙,一个宛如蝴蝶轻触般的吻,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她睁大了眼睛,脑子一阵晕眩。
唯一清晰的,只有他凉凉的唇轻触的触感,以及...那双暗流涌动的眸子——
“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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