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晳突然皱了下眉,“哎。”
“怎么了?”
她指着肚子,“踹我。”
贺燃的目光落下去,小心翼翼地将掌心覆盖。
简晳轻声,“没事,你贴紧点。”
她抓起贺燃的手,往上移了些,里头的小小人儿还挺配合,拱了两三下。
贺燃表情惊喜,“力气贼大!”
简晳笑,“每天到了饭点,就动个不停。吃完饭就安生了。”
贺燃总觉得,女人的身体天生柔软,他一身糙老爷们的蛮劲,特怕下手没个轻重,于是不敢再摸肚子,规规整整地收回了手。
他牵着简晳,“想吃什么?”
“肯德基。”
“不行。”
“那就没什么想吃的了。”简晳无所谓地说。
贺燃瞥她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成天一门心思往炸鸡汉堡上飘。”
“陆悍骁这个告状精。”简晳兴致低落,“吃个鸡腿怎么了,我都好久没吃了。”
贺燃一副没得商量的表情,“待会给你点个鸡汤。”
简晳不情不愿,到了餐厅,这人还真点了一整只炖鸡。
“两个鸡腿都归你。”贺燃说。
简晳兴致不高,眼珠一转,咳了两声说:“我去一趟洗手间。”
他们的位置在餐厅门的侧边,简晳转个弯就看不见了人影,贺燃没在意,继续低头看菜单。
简晳溜出来,目标直指斜对面的KFC。
“两对烤翅,一对辣翅,再来一杯可乐,小杯就行别加冰。”这串名字简晳惦念了好久,背书都没这么流利过。
闻着这股肉香,简晳就有点受不了。
肚子里的小屁孩儿连环踢腿五六下,简晳低头笑,“你也馋啦?妈先吃,你再吃。”
商场中间是电梯和栏杆,简晳就靠在栏杆上,喝着可乐,咬着鸡腿,好不痛快。
手机响的时候,她差点把可乐的盖子挤飞。
是贺燃打来的。
简晳心脏都快跳到了嗓子眼,赶紧吞下嘴里的鸡翅,接通。
“怎么这么久?有没有事?要不要我过来?”贺燃直接问。
简晳赶紧的,“不用不用,人多排队呢,我马上就好。”
贺燃:“还要排队?”
“嗯!超多的。”简晳舔了舔唇,余味也不带浪费。
贺燃声音变得慢了些,长长的尾音拖出一个意味深长的——“是么?”
简晳狂点头,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见,“是!”
“你前面还有几个人?”贺燃突然问。
“两,两个!”
“男的女的?”
“有男有女啊。”简晳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说完就后悔了,赶紧纠正:“开什么玩笑呢,女厕所当然都是女的。”
“呵呵。”
“……”这是几个意思?简晳觉得这个笑声有点儿毛骨悚然,还有点现场直播的特效。
“呵呵。”
又笑了,简晳如临大敌,寒气袭背,她缓缓转过身,仰头看清来人,差点哭出声儿。
贺燃握着手机搁耳朵边,慢条斯理地放下来,要笑不笑地盯着她……和她手里的鸡翅可乐。
问道:“好吃吗?”
简晳皱巴了一张脸,摇头,“不好吃。”
贺燃微抬下巴,伸出手掌心朝上,指头勾了勾。
简晳自知理亏,恋恋不舍地交出所有,可交到一半就后悔了,她缩回手,低头再吸一口可乐,牙齿还没碰到鸡腿呢,就被贺燃挡开了。
嗨呀好气啊!
简晳好委屈,“我太想吃鸡腿了,真的特别想,就一口,吃一口就行了。”
贺燃看着她哭笑不得,“装可怜呢?嗯?”
“哪用装,是真可怜。”简晳眉头皱着,“偶尔吃一顿垃圾食品,又不是真的就变垃圾了。”
贺燃忍着笑,佯装凶状。
简晳瞄他一眼,又垂下脑袋,低声不服气,“眼睛瞪着也没我的大。不吃就不吃。”
这女人真是……算了。贺燃心软,把剩下的一对辣翅还给她,正儿八经的语气:“可乐就不许喝了。”
简晳立刻眉开眼笑,眼神俏生生的对他表示崇拜。“燃哥我爱死你了!”
简晳勾住他的脖子,飞快亲了一口。
“日,满嘴油!”
吃完饭,两人去了新房子那看了看。
十六楼,四房房型,简欧装修风格,大气耐看。
简晳估摸了一下价格,难免生疑,她问贺燃:“这么短时间,你能挣这么多钱?”
贺燃:“我问陆悍骁借了点,既然买了就连装修一块弄,这房子已经晾了两个月,等到孩子出生,搬进来也就差不多。”
简晳:“其实,真的不用买这么急,你公司刚起步,以后要花钱的地方还很多。”
贺燃转过身,两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我赚钱就是为了你。再说,孩子就要出生了,你们娘俩总得有个家。放心,这些我给得起。”
简晳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又迷人,里头装的全是她的样子。
她笑了笑,“燃哥,今天你好威猛啊。”
“我哪天不猛?”贺燃微弯着腰,跟她额头碰额头,“不猛能有这小东西?嗯?”
简晳:“……”
无力反驳。
除了一个星期后,贺燃又跑了趟深圳处理点事,他把事业重心完全迁到了本市。深圳那边的短线货运是他起跳的踏板,做得相当稳当,他走后,就把线路交给老李和秦生,自己从中提分成。
而这里是省会,看似市场广阔,实则竞争也大。就这几日,贺燃得到了一个信息,一家做冶炼的央企在对外招标,为企业的原料运输做服务。
生意人都热衷与国资背景的企业合作,资金有保障,手续齐全正规,而且档次也潜移默化地提升。
贺燃是个机灵人,只要陆悍骁给了他一道人际关系,他就能顺藤摸瓜,顺流而上,撕开更大的关系网。
曾经一蹶不振,只不过是沟壑难平,而今东山再起,也不过是有了要疼爱的人。
贺燃十分懂套路,租赁了二十余辆10吨货车放入公司名下,这一份规模资料交上去,正规又漂亮。但就在一切进展顺利,进入资料审核阶段的时候,问题出现了。
这家央企委托了一家专业的审计公司来处理前期审核工作。贺燃在看到这家审计公司的总经理名字时,心里骂了一声娘。
陈青。
那个勾引贺燃未遂,反倒被他拍了偷情照片实施威胁的美女老总。
真他妈的冤家路窄啊。
于是第一次审计会议,两冤家就这么狭路相逢了。
陈青作为公司直接负责人,有绝对的否决权。散会后,陈青故意让贺燃留下来。
“小半年不见,贺总别来无恙。”陈青一脸笑,装没事人,“你说世界小不小,风水轮流转,转起来都是熟人啊。”
贺燃客气应对,“陈总事业百花齐放,不管转到哪里,你都是角色。”
陈青笑笑,没说话,看着他的眼神,意犹未尽。
后来几家竞标公司一块吃饭,都是竞争对手,说话带炸,随时防着。
贺燃擅长这种酒桌文化,人生磨砺衬托出他天生的老板气势,话说三分,留三分,假三分,真一分,游刃有余。
陈青倒没多加为难,看着这种精品男人,不睡一下简直可惜。
贺燃中途去洗手间,出来就碰到了她。
他淡淡招呼,“陈总。”
陈青给他递了瓶水,“我看你喝得挺多啊,醒醒酒。”
贺燃没接,“我不喝水。”
陈青闻言一笑,故意拨了下卷发到肩后,举手投足都是妩媚。
“贺总,其实你的公司,在里面算不上很有竞争力,我特意留意了你的资料哟。”
贺燃抬眼,勾嘴,“那还不是美女陈总一句话的事。”
陈青被他眼神勾得心神荡漾,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松动,于是往前一步,挨近了些。
“贺总,还有一些细节,完善好的话,成功率更高。要不,等会我们找个地方单独喝一杯?”她轻启唇,笑着说:“边喝边聊。”
贺燃微微挑眉,“好啊。”他挺直背脊,凑近,声音落在陈青耳边,“顺便聊聊,你包小白脸的事,啊,那些照片我还留着呢,肯定很多人想看。”
陈青脸色骤变,“你!”
贺燃语调轻佻,不急不缓地说:“对,我就是个流氓。半年前是,现在变本加厉,成为了一个更出色的流氓。”
他突然拔高语气,戾气逼迫,“听出来了没,老子就是在威胁你——敢公报私仇,捣我公司的乱子,我他妈让你身败名裂!”
说完,贺燃冷脸,刚硬地转身要走。
陈青气得咬牙切齿,“就凭你,也想吞下这笔大单?我告诉你,就算你能进复选,结果早就内定了。”
贺燃脚步停住。
“贺秦。”陈青慢悠悠地说出这个名字,扳回一局的得意口气,“这个人,贺总应该很熟吧。他可是在政府有后台的人,你争不过的。哟,说起来,你们好像都姓贺呢。”
贺燃没再搭理,走得头也不回。
散了饭局,贺燃没有马上回家,而是到江边吹了会风。
贺秦。
这个名字就像一把刀,刀刃是拿贺燃的血开的锋。
如果当年不是他从中作梗,贺燃依旧是个堆金积玉的公子哥。
但,如果那年的失利和破败,是用来交换与简晳的相遇。
贺燃扪心自问,那真是一桩价值连城的买卖。
想到这,他弹了弹烟灰,低头笑了起来。
罢了,命数如果真的就是这样,逃不开的就别去躲,挣不到的业务,尽力就行。
竞标最终定夺日,贺燃轻松上阵。
在会场,他和贺秦也打了个照面。形同陌路,意料之中,谁也不低头相认。
贺秦身边跟着的助理是姚怡芝,她见到贺燃,心思动了动,眼神藏不住事儿。贺燃全程盯着招标书,完全视而不见。
他坐西头,贺秦坐东头,中间隔着好几家企业代表。
挨个走完常规流程,最后等待相关部门的最终审议结果。
贺秦和央企的一个负责人看起来十分熟稔,谈笑风生的样子彰显着他的优势。姚怡芝的目光不遗余力地跟着贺燃跑,好几次想过来说话,都被贺燃的冷眼给逼退了回去。
半个小时后,重回会议室,等待结果宣读。
贺燃心里有数,没抱希望,所以心理压力不大,就等着快点弄完,回去给已经休假待产的简晳做饭。
招投标部的领导在一大段客套冗长的感谢说辞之后,终于。
“下面我宣布,中标公司是——”
贺燃抬眼扫了下贺秦,势在必得的表情。
“鹤希货运公司!”
贺燃怔住,这不是自己的公司名吗?
他带着一种“你丫是不是念错了别给老子开玩笑”的眼神看向台上那位矮胖的领导人。
小胖胖用温暖和煦的目光给了他肯定,“贺总,恭喜!”
贺燃才愣过神,这个世道真是太他妈刺激了。
中标了!
贺燃去到胖领导办公室,把接下来的工作大概交流了一番,最后拟定后天过来签合同。忙碌告一段落,贺燃试探地套话:“黎总,感谢你看得起。”
那位黎总大手一挥,笑得十分豪迈,“哎呦,这功劳我可不敢当。”他悄声透露,“要谢,就谢我们主管经营的谭总。”
贺燃:“谭总?”
“对,就是谭总。”
贺燃听得云里雾里,这位谭总到底是谁?
他走出办公室的时候,看见墙上挂着一幅企业领导人简介的专栏。贺燃站定,仰头仔细看,第一位是董事长,第二位是总经理,谭宗。
而贺燃在看到照片时,恍然大悟。
是他!
贺燃还在干要债老大时,某次心软放过的欠债人,谭宗!
这个世界,真是神奇,做错事有报应,同样的,做好事,有报答。
贺燃开车出大门的时候,和贺秦他们擦肩而过。
贺秦盯着那辆奥迪,咬牙切齿地对副驾的姚怡芝说:“要不要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丢他身上去?”
姚怡芝不寒而栗。
贺秦转过头,语气凶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看了他一下午!怎么?还想玩旧情复燃?啊!”
他扬起手,扯着她的头发往后用力,“臭婊|子!”
姚怡芝痛苦难忍,哭着求饶:“秦哥我不敢了,真的不敢了,疼,疼!”
贺秦反而更用力,阴狠狠地威胁,“他算个什么东西,被我踩在脚底的失败者!”
姚怡芝被他一阵推搡,头皮都快扯紫了。
贺秦这几年生意不顺遂,迷上了嗑药,神经亢奋,十分可怖。
姚怡芝后悔死了当年的选择,放着那么好的贺燃不要,跟了这么个男人。
她揉着发疼的头,不甘心,太不甘心。
———
七月的天气已经跟烤炉一样。
简晳两天前便正式休产假,预产期就在这几天,主任让她随时准备。
到了孕后期,子宫下移导致耻骨疼痛,简晳很难再睡一个好觉,晚上翻来覆去质量极差。自她休假,外婆也过来了,全心全意做饭备战。
贺燃公司有应酬,今天没回家吃晚饭。刚过七点,简晳洗了点草莓当零食。
门铃响的时候,她以为是去超市买东西的外婆回来了。
“来了来了。”简晳挺着肚子,步履慢,去开门。
“这么快啊,平时这个点收银台那儿人可多了。”简晳边开门边说。
但话到一半,在看清来人后,她便收了嘴。
简晳皱眉,“你来干吗?”
门口的姚怡芝,似笑非笑,“贺燃在吗?”
简晳冷着脸,没回话,就要关门。
但姚怡芝“啪!”的一声,抵住了门板。
简晳:“你干什么?”
“我问你,贺燃在不在。”姚怡芝目光下移,定在她的肚子上。
简晳往后退了一步,飞快地说了声“不在”,然后再次关门。
姚怡芝:“他在外面做生意,你也放心?”
简晳眸光凉,对视她,一秒,两秒。
姚怡芝咽了咽喉咙,继续刺激:“别傻了好吗?你也不想想,你怀着孩子,他当然要去外面解决需要了,看在我俩有些交情的份上,我才来告诉你的。你得注意贺燃,他可不老实。”
简晳听后,嗤声笑了出来。
姚怡芝恼火:“你笑什么?”
简晳语调懒懒的,“姚小姐,这是我和我先生的家,你不请自来,在这里胡言乱语,我没拿扫帚赶你走是我的素质——请你自重!”
姚怡芝面色变得铁青,“你!”
简晳:“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她边说边拿手机,作势按号码。
姚怡芝气急败坏地伸手去抢,“如果没有你,贺燃还是我的!”
简晳保护着自己的肚子,手机任她抢了去,“神经病,离开我的家!”
“贺燃以前很爱我,我们很好很好。”姚怡芝开始失控,眼泪满眶。
简皙气极,“你要搞清楚,我和他是合法夫妻!”
“你把他让给我,我什么都给你。”姚怡芝抓着简皙的手,声泪俱下。
简皙挣扎,“你放开我!”
“我后悔了,后悔了。”姚怡芝神经错乱一般,越来越用力。
简皙被扯得直踉跄,扶着门栏稳住身体。
“疯子,你疯了!别拉我,我怀着孩子!”
姚怡芝力气大,“啊!”的一声尖叫。
简皙害怕地喊:“外婆!外婆!”
同时,她去掰姚怡芝的手,两个人你我不让,纠缠到最后,也不知是谁先松的劲。
简皙没了平衡,直接摔向地板!
疼。
太疼了。
简皙半天没缓过来,伏在地板上,手护住肚子。
她眼泪刷的一下就出来了,恐惧和疼痛支配情绪,简皙清晰地感觉到,尖锐的痛感从腹部顶端开始阵阵发难。
然后大腿一热,有液体往下流。
简皙伸手摸,羊水破了。
她稳住自己,忍着痛大口呼吸,但很快,专业的呼吸方法已经挡不住密密麻麻的疼了。
简皙终于崩溃大哭,厉声喊叫:“外婆,外婆!”
姚怡芝恍如梦醒,看着眼前的画面浑身发抖。“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她往后退,嘴唇打着哆嗦,然后夺门而逃。
简皙声嘶力竭,看着羊水顺着膝盖流到了小腿,清澈的透明变成了淡红。
外婆刚出电梯就听到了呼喊。
她丢了手里的菜,矮胖的身子摇摆着冲出来。
“小皙!”
———
市一院,产科手术室。
主任满额头的汗,亲自接生。
“小简,用嘴呼气,张大呼!”
简皙咬着毛巾,眼睛通红,她憋着劲,手上青筋明显隆起。
努力了一次又一次。
护士长在她耳朵边打气,“小简,喝点糖水,加油,一定要加油。”
小护士递近水杯,捏着吸管让她含着。
简皙逼着自己喝了半杯,腹部急促收缩的疼痛让她边喝边哭。
主任调整她的体位,“再来!”
简皙重新咬住毛巾,哼声使劲,太疼了,五脏六腑都跟打了结似的,就像绑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在往下拖。
“小简,呼气!对!”
助产的同事跟着一起焦心,“简医生,别闭眼,孩子的头已经摸到了!”
生了一个小时,简皙觉得自己要死了。
“小简。”主任绕到前头,在她耳边说:“听好了,就差一口气,为了宝宝,你撑住!我们再努力一下,好不好?”
简皙费劲地撑开眼,用嘴型说:“好。”
主任把她汗湿的碎发抚到一边,湿着眼眶吩咐助产士:“再来。”
简皙强打精神,手死死揪住床单,按着指示,呼气,吸气。
“3,2,1……”她自己心里默数,配合着腹部的疼痛,拼尽全力,最后这一下,她哭着大喊出声,喉咙都破了音。
体内像是被洪水席卷过境。
汹涌波涛之后——
世界安静了。
简皙闭紧眼睛,听见了天籁。
———
手术室外,围满了人。
推开门,护士长悦色满脸地走了出来。
“恭喜,女孩,7斤2两!”
“我女儿好不好?”
“我孙媳妇怎么样?”
“我姐疼不疼啊?”
陶溪红,外婆,陶星来几乎异口同声地发问。
护士长笑着说:“母女平安。”
这句话落音。
一直靠着墙,沉默如木的男人,双膝一软,“扑通”声跪在了地上。
四肢百骸像是回了血,贺燃瞬间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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