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见到姜承枭之前,崔云象对他有过诸多的猜想。因为近两年来这位赵王世子在朝堂中锋芒逐渐展露的原因,不少世家大族都在注意他。更何况他与皇帝的一些列动作都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不论是汉王谋反,还是并国公李源被打压,亦或者是死守娄烦关的壮举,其中都能看得见这位世子的影子。
最重要的是他的身份地位对于山东士族来说比较特殊,因为他的父亲赵王是皇帝倚重的宗室,其法理上的母亲郑氏是山东士族嫡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姜承枭的身后其实有着郑家的影子。而郑家,现在是山东士族三大领袖之一,他这样的身份很难不被注意。
但是,那也仅仅是注意。因为现在他的父亲赵王才是最值得山东士族结交的对象。如果说当初郑善愿真的完成了自己的谋划,将郑观音嫁给了姜承枭做正妻,那么他身上的山东士族烙印会变得更重。
两人见面的地点在历城外的一处简陋亭子之中,因为姜承枭是从军营赶过来的,是故两人并没有找一个听曲儿的地方叙叙所谓的君子之交。
见到姜承枭之后,崔云象内心其实稍微讶异了那么一刻。因为在他看来,进入军伍的男人,总归身上是会带着一丝丝的“糙”“粗气”“悍厉”的色彩。
但是这位赵王世子都没有,相反的,他在这个人身上感受到一股很奇怪的感觉。这个人身上仿佛一直笼罩着一层层的雾气,无论他笑的如何真诚,说话如何和煦,甚至是让人如沐春风。可是那种隐晦的感觉始终不曾消失,仿佛一直存在。
祖父曾告诉他,观察一个人的眼睛能够找到看破一个人内心的道路。但是这个方法似乎在这位赵王世子身上不起作用,这个人表现的...毫无破绽。
是的,经过短暂的交谈。崔云象没有办法从姜承枭的身上找到任何的破绽,好像他说的都是真的一样,这真的让他很奇怪。
相比较崔云象的奇怪,姜承枭就显的很淡定。“养气”与“表演”一直是他不断练习的两项技能,说起来想要将谎话说的和真的一样其实很简单。
暗示自己。
当初长安官道的两脚羊事件,他曾经假惺惺的跑去大林寺忏悔。在忏悔之前他觉得自己内心很难受,但是忏悔之后他就没有了那种感受,反而有种解脱的意味。
虚伪吗?
虚伪!
恶心吗?
恶心!
他的内心之中从不否认自己很虚伪,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戴了多少层的面具。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或许就是形容现在的他。
“没想到云象兄居然是表妹的未婚夫婿,如此一来,我托大应你一声表兄也不无不可。”姜承枭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轻轻揉捏着腰间的香包。
接到崔云象拜访的信件之时,他其实有那么一刻比较懵。因为信件的开头一句便是:弟云象谨拜表兄。
他着实细细想了很久,然后确定自己并没有崔云象这个表弟。在刚刚的交谈之中,崔云象告诉他,不久前清河崔氏正式向郑氏下了婚书,女方对象正是那个与他相过亲的表妹,也就是三舅郑仁符的女儿,郑如意的妹妹郑观音。
得知此事,姜承枭也就没有心理障碍的接受了这一声表兄。
崔云象呵呵一笑,不动声色的走近两步,“表兄说笑了,本就是应该的,何来托大一说。表兄在娄烦关抗击突厥人的壮举,已然是吾辈的楷模,更遑论那一首名震天下的《春江花月夜》呢,我在游学之时也是常常品析感慨。”
“游学?”姜承枭故意点了这两个字,“崔兄还没有入仕?”
崔云象能与郑氏嫡女联姻,他的身份自然也是清河崔氏的嫡子。作为山东门阀的嫡子,他的起步注定比别人高太多,只要走了中正选士的流程就会外放一县的县令,熬个七八年要么升任郡吏,要么表现好直调长安,这都是世家大族惯用的手法。
要不是因为突厥关系,姜承枭也应该被赵王这么安排去了一个小地方熬资历。
公平吗?
确实不公平,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公平。
不公平是因为这样下去贵族永远是贵族,平民永远是平民。公平则是因为崔云象这样的嫡子是得到崔家悉心教导的子弟,他的才智天然就要比普通的寒门士子高一些。
当然,排除那些爆种的存在。
听见姜承枭称呼他崔兄,崔云象很满意,要是这位赵王世子真的托大称呼他一声“贤弟”他可真是吃了苍蝇。
“不瞒世子,愚好游乐,喜山川之灵,族中长辈虽多次斥责,然衷心不改。此次路过齐郡听闻世子在此,因仰慕《春江花月夜》那首诗的才情,特来拜会。”
“原来是这样。”姜承枭明白似地点点头,叹道:“只怕是要让崔兄失望了,我此次来齐郡另有要务,只怕是不能随崔兄赏月饮酒做诗了。”
崔云象面色如常,可惜道:“世子入仕早,事务缠身愚能明白。”
姜承枭微微失望,他还以为崔云象这次过来是与他谈条件的,结果这家伙到现在嘴里没有吐露半点谈判的意思。貌似他不知情一样。
“那就先这样吧,恕我事务缠身不能相陪,他日崔兄成婚,吾若得空一定前去祝贺。”姜承枭笑着拱手,转身欲走。
这让崔云象仿佛一脚踩空一样,这事情发展的不对吧。按照他的猜想,姜承枭一定会猜测这次齐郡官吏贪污的事情是否会与崔家有关系,而这个时候他恰恰出现一定能引起姜承枭的注意。
在他的设想中,应该是姜承枭三番两次的试探自己,而自己表现的态度晦涩不明,让他心中产生疑惑,进而将他的心思拴在这边,给琦叔那边争取时间。
可是现在,这位世子貌似...根本没有心思试探他。
“世子且慢。”崔云象连忙伸手叫住他。
姜承枭面色平静转身,询问道:“崔兄还有何事?”
对于崔云象打得什么算盘姜承枭不知道,但是有一点他很清楚,现在主动权在自己手里面。崔家要么在朝堂上发力,让皇帝换个人来调查齐郡,要么就是派人与他联系谈判。
不论是哪一种,他都能拖得起。
既然是这样,那他为什么还要先开口试探崔云象。
“其实这次经过齐郡,听闻世子在这边清查了不少的贪官污吏,愚也想跟着世子长长见识,为日后布政一方积累一些经验,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不知所措,不知世子可否准允?”
既然姜承枭不主动说起这些事情,这个话头也只能由他来提起。说到底,他对姜承枭了解的太少,这次过来也匆忙,对方打击的速度太快,很多事情都没办法挽回。
他知道,自己这种晦涩的说法一定会让姜承枭心中起疑。
姜承枭确实起疑了,不过不是针对这句话,而是对于崔云象的态度。他从一开始就不相信崔云象的说辞,虽然不敢百分百断定崔云象是崔家派来的,但是基本上可以确定,崔云象这次过来绝对是带着目的,至于什么目的现在还不清楚。
“应准倒是没什么问题。”姜承枭先是答应,紧接着话音一转,“可是崔兄怕是不方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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