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见到她似乎没有半点吃惊的意思,只是看了看墓碑前那三束还带着水珠儿的新鲜的花束,然后俯身将自己的那三束也依次放在了墓前。他直起身一一敬了礼之后,这才将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看朋友?”
苏言记得那日在南城市的医院走廊里,男人问过她为什么要去疆北这个问题,她回应的就是‘看朋友’。如此她倒也没有狡辩或者隐瞒,只是点了点头,目光沉静没有半点被人抓包的慌乱。
“江队你呢?也是看朋友?”她将视线放在了那个警察的墓碑上,毕竟都是曾经一起参加过‘破邪行动’的公安民警,顺便过来看看似乎很说得通。
“对。”江离沉声应了,只不过下一秒却走到了她刚刚跪坐着哭泣的那座墓前,伸出手摸了摸不甚光滑、冰冷的墓碑:“张豪,军人,我们两个是好朋友。我刚入警的时候参加过一个省级的行动组,那次行动和军方没有太大的关系,但是他是警方聘请过来的指挥专家。那个时候他还没进入特种部队,也没有组建野狼。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这么多年,两个人就一直这么联系下来了。”
“……”苏言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显然她是万万没想到江离和队长还有这层私人关系在。当然了,这原本并不在她关心的范畴之内,她所了解关于的队长的一切都是在军营里和战场上,私人问题她并不好奇。
“她……”江离复又走到了中间的墓碑前,蹲下身子直视着墓碑上刻的那张照片:“代号蜘蛛,还很年轻呢,可惜了。”
“没什么可惜的,为国捐躯是每一位军人的无上荣耀。”苏言道,每一个牺牲的军人最不想听到的就是‘可惜了’这三个字,他们若是为国家安定而牺牲,为保障人民群众的安全而牺牲,便不可惜,甚至很值得。
不过……她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代号这个东西虽然不是什么机密,但是非部队内部人员也基本没什么渠道去了解吧?
“你认识蜘蛛?”她问道。
“行动组成立前,军方参战人员的资料有让我们警方人员了解过,当然了相信军方也得到了我们警方的详细资料。毕竟只有了解自己的队友,才能在行动中配合的更为默契。”江离保持着蹲着的姿势,并没有起身,目光也未从那张照片上离开:“但是我对她的了解倒不是从那些资料上,据我所知,她在参加行动组之前的一次跨过任务中受了很严重的伤,因为被敌方扣留作为人质长达一周的时间,被解救出来时候已经奄奄一息。后经评定,她的肩胛骨及膝盖等多处创伤不足以支撑她继续成为一名特种战士……”
“但是她在后来的评定中,成功的让军方收回了第一次评定的意见。”苏言出言反驳,她现在已经可以百分之百确定江离的这番话就是专门说给她听得,对方显然已经知道了什么……最起码也是开始怀疑了。
“没错,所以她才能顺利的进入了破邪行动组,对此我相信没有人不觉得钦佩。”江离终于舍得站起了身,直面她:“但是她的好队长似乎并不赞同她继续留在特种部队,张豪找过我,说蜘蛛很擅于侦查,适合转业做刑警,如果……”
苏言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何时握紧成了拳,头微微低垂着,让人看不清她此时此刻的表情。
“不过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或许对于蜘蛛来说,牺牲在战场才是最好的归宿,至少比让她脱下那身令人骄傲的军装好受些。”江离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语气也并无起伏,仿佛就真的只是两个同事好友之间在闲话家常。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江离没有回应,什么时候……?他也记不清了,毕竟她太过于凸出和耀眼,完全不像是一个刚刚从警校毕业的菜鸟。当然了,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对方完全没有刻意掩饰过什么,只不过如今这社会,不会有人相信那些不科学的鬼话。可一些行为证据已经多了令他心惊的地步,要知道在这之前他可是正儿八经的无神论者。
初次起疑心应该是那次夜里的飙车吧,完全的军方风格,还有徒手爬墙到二楼,生气了可以掰下医院的大理石窗台,对星网的特别关注……归根结底,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苏言一直在等男人的回答,却迟迟没有等到,她下意识的抬起头看了过去,却正好看到江离用一种莫名复杂而又……温柔的目光盯着她看?!
“我发现什么?”对方问。
“……”她微微蹙眉,脸上透露出一点显而易见的不解之色。
江离却再次转过身,指了指前面的墓碑:“苏言,和你同名呢,挺巧的。”
“是啊,挺巧的。”苏言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二人谁也没戳破这层近在眼前的窗户纸,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在这不甚结实的纸张上面各自糊了两大层坚韧无比的胶带。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站在半山腰这处,谁都没有继续开口说些什么,只有远处不知名的鸟在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
铃铃铃——
江离的电话响起,打破了这份静谧,他看了身边的人一眼之后,走到一旁去接了电话:“喂,江离……”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的表情变得越来越严肃,眉眼间的沟壑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
几分钟后,他挂断了电话。
苏言看见了他的神色,心底也跟着一沉:“咱们局里的电话吗?有事?”
“看来原定返回南城市的时间要发生变动了,我现在就联系谢涂,立刻马上启程!”
二人从墓园中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那辆黑色suv旁,上车急速的往疆北市局赶,最终在谢涂等几个疆北同事的接应下,带着匡家兄妹两个一路畅通无阻的返回了南城市。
在到达南城市局之后,几个人马不停蹄的往技术大队办公室赶,在他们一阵风似的刮进办公室之后,正在电脑前做数据分析的方佳茂傻了眼,看了看墙上的时间又看了看他们几个满身风尘的样子,吃惊的瞪大了眼:“三个多小时?你们超速了吧?!”
“有什么发现?”江离越过他迎上来的身影,直接往电脑的方向走去。
苏言见他可怜巴巴的,便冲着他笑了笑,然后介绍了身后跟着的谢涂:“方哥,疆北市局的谢警官。谢涂,这位是我们南城市的宝藏,方警官。”
谢涂和方佳茂二人互相寒暄过后,方佳茂就急忙回到了电脑旁,先是给三人分发了一下资料:“因为你们都跑去疆北出差了,我们留在局里把手头的证据处理完了好像就只能坐在这里干等消息,所以闲来无事我就把洪珍梅和匡诚的dna丢进全国数据库进行了比对。你也知道全国范围无差别的数据库有多庞大,所以耗费了一些时间,没想到还真发现了这个。”他扬起下巴示意他们看看手中的报告单。
“洪珍梅的dna与多年前一起儿童失踪案案发现场的疑似凶手dna相符合?!”谢涂看完不由得大吃一惊。
而苏言和江离的表情也是罕见的严肃。
“还有更好的!”方佳茂十分满意三人的表情和反应,兴奋的打了一个响指,示意他们都过来电脑前。他十分熟练的调出了洪珍梅的身份证上的照片:“这张身份证照片分根据证件下发日期,应该是在对方死亡不久前拍摄的,你也知道,女人四十多岁的时候,容貌自然会发生一些变化。所以我用相关技术复原了她大几年前的模样,稍微年轻一些……面部肌肉提高,眉眼之间再慈善一些……”很快,身份证照片旁边显示出了一张模拟图像,图像中的洪珍梅看着莫名眼熟。
“是不是觉得很熟悉?”方佳茂眉飞色舞。
“的确……”苏言歪着头喃喃,一边的江离也是若有所思,只有不知前情的谢涂一脸懵逼的看看他,再看看她,然后视线转回电脑屏幕上。
“席谖你们还记得吗?闫飞的那个受害人。”方佳茂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张素描图调了出来:“这是当时咱们局里的模拟画像师经过席谖的口述画出来的当初拐卖她的那个‘阿姨’的画像。”
“眉眼间……的确有点像,但是因为当时席谖还在医院尚未出院,精神状态不是上佳,所以这张画像不做证据处理。”苏言解释。
“所以我又联系了席谖户籍所在的林山市公安局,因为闫飞案结束之后,席谖和其父母返回了林山市。他们回去的时候,林山市局在席谖同意的前提下,再次派出了模拟画像师,最终结果是这个!”
屏幕上又跳出了一张素描图,上面的人忽略发型的话与刚刚方佳茂做出来的电脑模拟图像竟然有七八成相似。
“holyshit……”谢涂好不容易搞清楚了点来龙去脉,在看到对比画像之后,脱口而出:“也就是说,现在种种迹象都表明,你们的两名被活埋的受害者,很有可能做的是人口贩卖的生意?!”
方佳茂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
“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苏言失笑,看向了江离:“在受害者家里拿出来的账本,那根本就不是五金店的账本,怪不得咱们就算找了相关专业的人员,也破解不出来!”
江离:“席谖是我们已知的星网受害者,闫飞是通过星网将她们买回来的,洪珍梅和匡诚很有可能隶属于星网这个组织,是其中的一员。”
“所以我们要用星网的相关密码来对账本进行破译!”苏言急忙从刚刚被人送上来的从疆北带回来的那个大大的证物箱里,把账本给掏了出来:“所以f154-48根本不是什么五金配件的型号,这代表着女性,身高154,48公斤,后面的字母代表着‘货物’的来源地,再后面的那串数字是‘进货日期’!”她在解读完这条信息之后,不停的往后翻,在翻了几页之后停了住,伸手指向另一条信息:“在这里,这个f154-48时隔将近一个月之后售出,后面仍旧有售出地的缩写和‘出货日期’。”
“哇……”在她话音落下之后,方佳茂感叹了一声。
谢涂也是开口道:“令人印象深刻,苏言,你怎么这么了解星网的事儿啊?我的意思是,有关于星网的事情我也稍微知道一些,但是你知道也太详细了吧?!”
就在苏言思考该怎么回应的时候,江离顺手从她这里接过了账本,云淡风轻的道:“我告诉她的,当初军警双方下了一番功夫才破译了星网上的一些代码,没想到他们还在用老一套。”
他这么一说,倒是成功的将另外两个人的注意力给拉了回来。
“看来接下来得和匡宏平兄妹两个好好聊聊了,洪珍梅和匡诚究竟是怎么死的,关于他们二人的犯罪事实,这兄妹两个又到底了解多少?”男人说完之后看向了方佳茂:“老方,优先处理疆北带回来的证物,至于谢涂你……”
“我可以先帮方哥把证物归类出来,毕竟我也比较熟悉嘛,然后我再返回疆北。”谢涂急忙表明心迹,并且在得到同意之后欢天喜地的和方佳茂走到了一边。
在他们二人走了之后,苏言坐在凳子上,表情有些不自然的尴尬:“江队……谢谢……”
只不过她这边道谢的话还没等说出口,脑袋就被对方的大掌给扣了住,那干燥又温热的感觉从头顶上传来。江离轻轻地在她头顶上拍了两下:“做得好。”明显是在对她破解账本的举动进行称赞。
“额……”她只能全身僵硬的应了一声,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心中的感觉无比怪异,只觉得涨的满满的。不仅是心脏好像有什么东西要跳出来,头也涨,手也涨,脚也涨。一时间,她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因为今天染上了山间的凉风,有些感冒了。
江离的手顺着她今天散落着的长发滑下,发尾划过指尖那种微痒,令江离垂下的手顿了住,就那么停在了那里,似是贪恋又似是别的什么。
苏言自然察觉到了她的动作,只得脊背挺直了保持着坐姿,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你看吧……我说什么来着……我和你说你还不信……这可是那天晚上我给他们俩接风,他们亲自承认的……”谢涂和方佳茂两个人趁着在箱子里往外翻找证物的功夫,窃窃私语。
声音不大,但是却让苏言和江离听了个正着,二人仿若突然惊醒。苏言站起了身不自在的收拾着面前散落的资料,江离相比之下就淡定多了,缓缓地收回了手,拿起刚刚扔下的账本,随后微微侧过头看向了正用证物箱做掩饰的两个人,黑眸慢慢的眯起。
“嘶……”
谢涂和方佳茂动作颇为一致,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一起将脑袋埋进了箱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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