胙城不是很大,最多容纳两三万人的规模,而且由于金人的攻击,城墙有了些许损坏,最要命的是城里的百姓大半逃亡,只余下不足五千老弱病残。
可就是这么一座小城,却让李邦彦和吴敏两位重臣怦然心动。
“老吴,这,这是金人入寇以来,第一座被光复的城市吧?”李邦彦咽了口吐沫,干涩发问。
吴敏蹙着眉头,“也不能这么说,比如河北的刘韐,他们就拿回了几座金人放弃的城市……”
“放弃的怎么能算!”李邦彦骤然提高了声音,语气竟然有一丝丝颤抖!
这可是官家亲自督兵夺回来的城市,从金人虎口拔牙,硬生生抢来的!
这是多大的意义,难道还不清楚吗?
应该立刻作诗纪念,还要写文章,传扬天下,流芳千古。最好还要请官家来几句,什么大宋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复故国,这才对味儿。
等官家写了,他李邦彦也可以来两首,呃不,要十首八首才行……这货心思活络,咧嘴笑出声了。
连忙凑上去,想要讨个彩头儿,哪知道得到的只是赵桓凶巴巴的眼神。
“朕来胙城,你还不知道为什么?仗打成这个样子,有什么值得庆贺的?”
一句话堵住了李邦彦的嘴,官家为什么来胙城?
他还真有点糊涂,只能求助似的看向吴敏。
“胙城距离开封在二百三十里左右,距离黄河只有几十里,官家抢占胙城,就是要彻底逼退金人,使得他们不敢觊觎河南。有了胙城在手,金人南下,也就不会直接进犯开封了。”吴敏苦笑着看了眼李邦彦,“李相公,过去这一个多月,滋味不好受啊!”
一声叹息,让李邦彦愕然良久,无奈点头。
岂止是不好受,简直要了老命!
现在想想,简直就跟做梦一样。
去年十月,金人大举南下。
燕山府没顶住,郭药师投降了。
真定府也不行,金人长驱直入,绕过重镇大名府,防御滑州的梁方平未战先溃,太上皇赵佶一心想要逃到南方避祸。
整个大宋,要多混乱,有多混乱,人心惶惶,几乎所有人都在想着怎么保命……李纲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太常寺少卿而已。
距离宰执十万八千里,可他为什么能直接升任宰执?在他前面的那些重臣,甘心将权柄让给李纲吗?
不甘心!
但是他们又能怎么办?
难道让他们去跟金兵周旋吗?
如果单从跨度来讲,李纲跃升宰执,比起赵桓当皇帝,还要夸张。
真是没有办法了,死马当活马医,不管怎么弄,都不会更坏了。
所有才有赵桓掌权,从一堆溃兵当中,找到了韩世忠这么个闪光点,勉强打了几仗,算不上多漂亮,但至少磨砺出一批敢战之兵。
然后以这些人作为筋骨,拉起了御营,算是保住了开封。
紧接着压制掌控西军,居然有了反攻之力。
胙城虽小,但万金难买。
大宋没有到绝望的时候,大宋还在战斗,甚至还在逆势上扬。
光是这一点,对人心的鼓舞,就是无可估量。
可话又说回来,赵桓为什么高兴不起来,还摆着一张臭脸……是真的没到乐观的时候。
这一次最多算是击溃战。
女真主力损失不多,死得最多的都是常胜军,这帮伪军并不值钱,随时可以从燕山府等地补充。
反而是大宋方面,损失惨重。
马忠战死,杨志所部溃败,让刘晏斩杀,范琼、姚平仲、王渊,这三部损失惨重,主将全都受伤,尤其是范琼,就剩下一口气了。
辛兴宗,五千人只剩下一千多了。
老将杨惟忠的部下,几乎全军覆没。
姚古所部,损失超过两成。
韩世忠强攻金兵大营,损失御营超过三千,刘锜所部,战死五百,刘晏所部,损失在一千以上。
仅仅是粗略计算,大宋就损失了两万以上,这还不包括伤员,也不包括溃散的士兵。
二十万西军,差不多减员六分之一。
现在想想,没有崩溃,简直都是奇迹!
如果再来一次,还能不能坚持下来,赵桓半点把握都没有。
他笼络人心,激励士气的方法,用一次效果最好,却是没法一直用下去,而且他已经把抄家所得,悉数拿了出来。
再让赵桓找钱,可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而且这一次的战场条件,也是老天照顾。
背靠开封,面向黄河,后勤补给充足,这些西军也都清楚,此战只能向前,不能后退。
多方加持,才让宋军勉强逼退金人,赢得勉勉强强。
要是不能尽快整顿,知耻后勇,提升战力,下一次金人再来,可就不是这个结果了。
“老臣无能,请官家治罪!”
等赵桓刚刚在胙城安顿,住进了县衙。
老将姚古就跪在了官家面前,坦白讲,这一战姚古指挥中规中矩,甚至是无可挑剔。有什么条件,打什么仗!
西军如此,大宋如此,想着什么神操作,扭转大局,那才是做梦呢!
姚古尽力做到了他的极限。
但问题却是最后关头,天子上战场,要是没有刘晏神兵天降,救了赵桓,官家就有危险了。
功高莫过救驾。
这话反过来说,也是成立的,罪大莫过害君!
要是赵桓身陷金人之手,姚古就该千刀万剐,遗臭万年!
“姚卿,朕不会追究你的过错,也不想赏赐你什么,朕就想问你一句,西军要不要整顿?”
“要!”姚古立刻点头,仰起头,大声道:“官家,老臣奏请官家,一定严厉整军,要是这样下去,臣,臣唯恐天崩地裂,山河破碎!”
赵桓颔首,“既然如此,朕就任命你担任御营司副都点检,替朕整军!”
姚古傻愣愣看着赵桓,虽说御营司的确有这个官职,但是真正落到了自己头上,还是让他不寒而栗……“官家,老臣……”
“不要推辞!”赵桓沉声道:“身为武人,心思单纯点,想着如何杀敌报国就好!”
姚古低头片刻,把心一横,接下了任命。
“老臣领旨,老臣一定以国事为重,替官家整顿好兵马!”
姚古明白,在这时候,给他这么高的官职,那可不是恩宠有加,准许他姚家为所欲为。而是让他替西军刮骨疗毒,壮士断腕!
赵桓对待臣下,算不上刻薄,但也绝对不好糊弄。
他认定的事情,你最好老老实实,办得漂漂亮亮,否则的话,开封城墙上还挂着那么多的脑袋,可不是开玩笑的。
姚古一步一跌,从县衙出来,低头思忖。
正在这时候,一个年轻人急匆匆跑来,险些跟他撞在一起。
“爹!大事不好了!”
来人是姚平仲。
姚古大惊,“怎么回事?莫不是宗望杀回来了?”
姚古咧嘴,“不是宗望,是,是娄室!”
“娄室?”
姚古吓了一跳,不对劲儿啊!
赵桓已经让种师中率领着赵哲、孙渥等人,五六万人,去迎击娄室。
按理说娄室虽然强,但远路而来,十分疲惫。
宋军刚刚获胜,以大胜之威,加上五倍的兵力。
再有宗望已经退走,河南只剩下娄室这一支金兵。
不说大胜,驱逐娄室,应该轻而易举。
无论如何,也不该出事!
“你,你跟我说,到底怎么回事?”
姚平仲苦着脸,“爹,我只知道娄室先撤退,小种相公在后面追击,他率领中军,让赵哲和孙渥各自领兵,在两翼策应,他们三路兵马,打算围攻娄室。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孙渥这边就慢了下来。和小种相公有了十几里的距离,结果娄室突然反扑,将他们切开,随后又有两个合扎猛安突出,把赵哲所部打散,然后……”
“然后怎么样?”姚古瞪大了眼睛,呼吸都粗重了。
“然后将小种相公包围起来,士兵死伤惨重,小种相公下落不明啊!”
“完了!”
姚古一声哀叹,直挺挺倒下去。
从天堂到地狱,一念之间!
种师中兵败,五万多人,也不知道能剩下多少。
刚刚的胜利,瞬间被抹平不说,如果娄室顺势杀过来,截断宋军和开封的联系,宗望再杀个回马枪。
他们这些人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种师中啊!
你也是沙场老将,怎么能犯贪功冒进的错误?
姚古也是老行伍了,瞬间意识到了一种可能,或许有人故意扯种师中的后腿,让他战败,然后彻底搞垮种家军……这种事情,在西军里面不是没有,当年刘法怎么死的?为什么其他诸军全都战败?无人救援?
姚古也是害怕这一点,才请求赵桓督战。
可万万没有料到,种师中那边居然出了问题。这些畜生啊,你们简直该千刀万剐!
姚古又是气恼,又是惶恐,连滚带爬,再去见赵桓,这事情已经不是他能承担的了。
把目光转到岳飞身上,他的处境也不好,甚至说是更惨。
他聚集人马,渡河之后,二次跟娄室交锋,在交战之初,他靠着突袭,占到了一点便宜,紧接着金兵方面,两个装备精悍的合扎猛安突出,岳飞拼命死战,却依旧无能为力。
一千多兵马,损失了三分之二。
岳飞咬着牙,也就拖延了两个时辰,就不得不撤走,幸好金人没有穷追不放,不然损失还要更大!
自岳飞以下,刘子羽、张俊、王贵、徐庆、张宪,个个带伤,尤其是王贵,腮帮子被箭射中,槽牙没了两颗,满嘴都是血,也幸好他成亲了,不然凭着这副模样,谁能嫁给他啊?
又是惨败,兵马不足六百。
这几个人心里也都清楚,岳飞无论是武艺,还是指挥作战,都是很优秀的,甚至是无可挑剔,可问题是他的运气真的太差了,遇到的对手不是强,而是强得过分!
放弃吧,别折腾了,先休养生息,恢复力气,以后再战。
大家伙都盯着岳飞。
此刻的岳飞由于眉骨受伤,一只眼睛眯着,他搓了搓手。
“我刚刚得到了张御史送来的消息,他发现一支女真兵马,正在灵河镇附近渡河北返,根据张御史所说,金人十分狼狈,一定是遭到了败绩。带领人马渡河的应该是个大头儿,不是宗望,就是阇母。我们手上还有几十艘船只,你们愿不愿意跟我再去试一次?”
岳飞凝视着几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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