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下箭筒。”景佑帝面沉如水,声音含怒。
“……是。”
动作缓慢的解下箭筒,凤君撷面露惶恐,心里异常理智的在思考整件事情的关键。
眼前,又莫名浮现出楚千凝明艳的笑脸。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件事情和她有关。
但这有可能吗?
她只是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如何能够计划出这般周密的阴谋,又是为何忽然针对自己?!
难道——
她知道了什么?
不可能!
方才冒出这个念头,凤君撷便在心底否定了这个猜想。
那件事他做的十分隐蔽,绝对不可能被人觉察。
这厢凤君撷沉默着在心底胡乱猜测,却不知落在景佑帝眼中,倒成了他“做贼心虚”的表现。
摸了摸箭羽上有些潮湿的琥珀色染料,景佑帝猛地将箭矢掷出,箭尖笔直的射入凤君撷双膝跪着的地方,仅咫尺相距。
“父皇……”
“闭嘴!”景佑帝冷声喝道,“你先以杏黄色染就箭羽,而后再以琥珀染料覆盖,以此蒙混世人,朕说的可对?”
“儿臣并未如此行事,还望父皇明察。”
“明察?”景佑帝狠狠地瞪着他,唇边勾起一抹冷笑,“朕就是因为之前一直没有明察,是以才被你蒙在鼓里。你看似无欲无求,实则觊觎储君之位已久,实在可恨!”
闻言,凤君撷的心不禁一跳,“儿臣实在冤枉,此事定是有人故意陷害儿臣,以此挑拨咱们的父子、君臣之情。”
“故意陷害?”
“是。”凤君撷状似坦然的解释,实则已惊出了满身冷汗。
“照你所言,是何人要陷害你?”
“这……儿臣不得而知……”倘或知道背后捣鬼儿的是何人,此事便没那么麻烦了,“若儿臣有意储君之位,自然是百般遮掩还来不及,又怎会反其道而行,做如此冒险之举,各中细节,还望父皇细想。”
景佑帝本已盛怒,可听闻凤君撷这话,原本紧皱的眉头却稍稍舒展,面色似有松动。
见状,凤君撷赶紧趁胜追击,“所谓知子莫若父,儿臣平日如何,想来父皇再是清楚不过,儿臣怎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对视上他诚恳真挚的眼眸,景佑帝一时语塞。
他此言……
也不无道理。
就在景佑帝准备让凤君撷退下,稍后详查此事时,不巧凤君墨闻声赶了过来,“父皇、二皇兄,这是出了何事?”
马上少年容貌俊美,一身锦袍,服饰极为华贵。
面如冠玉,唇若涂丹,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鼻如悬胆,睛若秋波。
如此模样,实在有些雌雄莫辨。
他驰马而来,但闻鸾铃响动。
一见凤君墨来此,景佑帝脸色稍霁,声音却依旧冷沉,“他擅用太子所用的杏黄色涂染箭羽,朕正在严加盘问。”
“哦?竟有这样的事?”凤君墨不知信也没信,径自下马捡起箭矢瞧了瞧。
相较于景佑帝的淡定,凤君撷的心里不免有些七上八下。
他紧紧盯着凤君墨,不知此事与对方有何干系。
会不会……
一切均是他所为?
这个皇弟,素来与他关系平平,不算交恶,但也并不亲近,之前他还屡屡给大皇兄找麻烦,没道理忽然盯上了自己。
若说是识破了自己的图谋,凤君撷则觉得更不可能了。
那他眼下此举,究竟意欲何为?
是落井下石,还是出手相助……
未等凤君撷想出个所以然来,便只听凤君墨含笑的声音响起,“依儿臣看来,此举倒不似二皇兄所为,多半是为人所害。”
说完,他从随从手中接过丝帕,漫不经心的擦了擦白净的手。
“君墨何出此言啊?”听他如此说,景佑帝未有丝毫不悦,反而目露宠溺。
“倘或二皇兄果然擅用杏黄色,那自然该谨慎小心的藏好,怎会如此轻易便被父皇发现了,何况皇兄向来不是这般心粗大意之人。”
“嗯,君墨所言有理。”
“……多谢四皇弟出言相助,否则为兄蒙冤矣。”凤君撷朝凤君墨略一拱手,眸中满是感激之情,似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可实际上,他心里却恨极了。
明明凤君墨所言与自己并无差别,但对方寥寥数语却敌得过自己长篇大论。
父皇心偏至此,他本不该感到意外。
同样为子为臣,待遇却相差甚远!
“今日多亏了君墨为你作保,否则的话……”景佑帝转头看向凤君撷,原本微扬的唇瞬间抿紧,“日后,也该好好约束你身边的下人。”
奴才得力,又怎会令其主蒙冤。
“儿臣遵命。”凤君撷低头拜倒,眸光骤然转冷。
后面的事情,凤君墨似乎无意跟着掺和进去,调转马头准备离开,懒懒的对身后随从叹道,“再跑两圈就回吧,林间雾气弥漫,湿气氤氲令人气闷。”
“是。”
话音落下,马蹄声响起,一行人扬长而去。
凤君墨的话本是随意一叹,但所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景佑帝的脸色却忽然一变。
雾气弥漫,湿气氤氲……
若非林间潮润,想来凤君撷箭羽上的染料也不会晕开,进而被他发现。
何况——
他一个与世无争的皇子,谁会费尽心机的去算计他?!
除非,他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而无论是这两个可能中的哪一种,都足以证明,凤君撷往日所表现出来的无欲无求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真正的他,其实只是戴上面具藏起来了而已。
景佑帝再一次勒住缰绳,眸光幽暗难辨的看向了缓缓起身的凤君撷。
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突然调转马头离开。
明明事情应该算是已经解决了,可不知为何,凤君撷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像是万千飞絮绕在心头,乱哄哄的。
大抵是为了印证他心中所想,待到众人围猎而归,气氛正是火热之时,景佑帝却忽然发难。
“二皇子凤君撷,私制箭羽,擅用太子可用的杏黄色,实属忤逆犯上,罚俸一年,禁足皇子府,没有朕的旨意,不得擅出。”
“父皇!”
“今日便在朕的帐外罚跪,好生记清楚自己的身份。”话落,景佑帝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愤怒的拂袖而去。
文武大臣面面相觑,一时有些错愕。
二殿下有觊觎储君之位的心思?!
甚至——
还私下里擅自做了箭羽!
思及此事,众人看向凤君撷的眼神便变的与以往大为不同。
自古皇家无痴儿,人人皆是七窍玲珑心,这话果然没错。
如此看来,二皇子也不是不争不抢,而是争抢的不明显而已,他懂得隐忍退让,适时蛰伏,避其锋芒。
旁人猜得到这些,同样身为皇子的凤君荐自然也猜得到。
他方才从林中赶回,此刻骑在高头大马之上,面容威严,浑然天生的一股霸气,居高临下的睨着跪在地上的凤君撷。
“二皇弟好本事啊。”他勾唇,笑意却未达眼底。
凤君撷目视前方,面色沉郁的可怕,对凤君荐的话置若罔闻。
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除了……
楚千凝!
她猜,他现在应该很悔恨。
不该那么大意的没在围猎前检查箭矢,否则今日便不会落到这般任人羞辱的境地。
罚跪、罚俸事小,被众人洞察出他的意图才事大。
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如今一朝事败,凤君撷还能表现出一副自己被冤枉的样子,对此,楚千凝是佩服他的。
重生以来她心里就很清楚,对付凤君撷和对付容锦晴不一样。
后者便如猫戏老鼠一般,更多的是捉弄,她从未打算就这样要了对方的性命。
但凤君撷不同。
她要么不出手,出手便是杀招!
因为一旦开始,她就得做好和他正面交锋的准备,是以方才在他出去围猎时,她有意挑衅乱他心神,并不怕他事后有所怀疑。
打蛇打七寸,否则便是徒劳。
以一己之力对付如此强大的敌人是愚蠢的,何况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何必自己劳心劳力,借助其他两人皇子的手,岂非更便宜。
如今人人都知道了凤君撷的狼子野心,今后岂有他的安生日子?
莫说是凤君荐和凤君墨不会轻易放过他,便是景佑帝,也已经开始对他有所忌惮。
后者多疑,宁杀错不放过,是以她笃定今日这计会成。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便是……
凤君撷之所以喜欢在箭羽上染就琥珀色,其实是因为那颜色与杏黄接近,他本就有谋求大位之时,只是无人察觉而已。
收回视线看向斜前方的容敬,从楚千凝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
他像是在看着凤君撷又好像不是,下颚崩的很紧,牙关也紧咬着。
貌似……
很是焦急,却又无能为力的样子呢。
丹唇微微勾起,一抹妖娆的笑绽放在无人觉察的角落。
百官渐渐散去,各家公子小姐也回了各自的营帐。
楚千凝是最后一个离开的,走过凤君撷的面前时,她明显感觉到了他阴恻恻的注视,他忽然开口,“是你,对不对?”
脚步微顿,烟青色的裙裾轻漾。
转头看向凤君撷,楚千凝的眸中凝聚着他看不懂、也猜不透的深沉情绪。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男子,她缓缓弯起唇角,笑容艳丽夺目,“二殿下是在和臣女说话吗?”
这般情景,与前世何其相似!
不同的是,今日跪着的是他……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陷害我?”盯着她魅惑众人的笑颜,凤君撷咬牙问道。
“无冤无仇……”楚千凝轻轻重复这四个字,举目望向了远方,“是了,的确无冤无仇,又何来陷害一说呢。”
“此言何意?”
“臣女不过一介闺阁女子,哪来那么大的本事陷害堂堂皇子殿下,您说笑了。”见凤君撷的袍角染上了泥污,楚千凝眸光微闪,随即从冷画手中接过一方绣帕,竟半蹲下身子帮他轻轻擦拭。
惊讶于她的动作,凤君撷未再开口。
“衣服华贵,莫要玷污了才好。”话落,她站起身素手将丝帕丢在了地上,眼中是凤君撷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嘲讽。
仿佛——
玷污衣袍的不是泥垢,而是他。
“是何人在背后指使你?”他瞪着她,依旧表现无辜。
“殿下在说什么,臣女实在不知,臣女告退。”说完,楚千凝微移莲步离开,烟青色的纱裙勾勒出她袅娜的身姿,渐渐消失在迷蒙雾气中。
一切,都像一场梦一般不切实际。
一场狩猎,他损失惨重,更令人气愤的是,他无法确定是何人背后害他!
楚千凝……
他始终无法相信会是她。
*
再说楚千凝这边,与凤君撷说了几句话回到帐中之后,她便见冷画欲言又止的看着她。
“怎么了?”这丫头怎地如此奇怪。
“小姐……您为何要搭理二皇子呀……”这种人,理他做什么!
“听你的语气,我不该理会他?”
“当然了。”
还帮他擦衣服,这事儿要是被变态主子知道了,还不得闹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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