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周身的气质太冷了些,不似容锦仙那般清冷,而是透着死寂一般的森寒。
乍一看,和齐寒烟有些类似,但实则却相差甚远。
后者只是看起来阴寒,可接触下来楚千凝却觉得对方真实的性格并不是那样的。
可眼前的这位五公主不是……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楚千凝的注视,凤雪绮若有所觉的转过头来和她对视,眸中的沉寂令前者不禁一时愣住。
这个眼神……
莫名让她想起了前世的自己。
哀莫大于心死。
略一颔首,凤雪绮便收回了目光,独自走到了角落里坐下。
她不与人交流,兀自喝着茶,周围自动形成了一个界限,无人敢上前与她攀谈,甚至连房中原本谈笑的声音都低了几分。
楚千凝出神的望着凤雪绮,直到黎阡晩不着痕迹的用手肘撞了她一下,她方才恍然回过神来。
漂亮的眸中闪过一抹了然。
原来……
差点和黎阡陌结亲的,是这般女子。
今生他们注定是无缘无分了,不知前世他们可有交集?
虽然心里觉得有些酸涩,但楚千凝想着,若前世果然能有个人陪在黎阡陌身边,让他不至于过得那般凄苦,她心里也是愿意的。
想来这话若是被他知道,定然又要被他狠狠咬上一口!
摇了摇头,挥散自己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楚千凝听着周围的人说着奉承的话,唇边始终挂着一抹笑。
“世子妃真是好福气啊,能嫁与世子爷这般痴情的男子。”齐霏烟含笑说道。
“缘分天定,想来齐姑娘的姻缘也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了。”
“但愿我也能如世子妃这般幸运……”
闻言,楚千凝眸光微闪。
幸运?
她说这话,是有意讽刺自己高攀黎阡陌了吗?
轻轻抿了口茶,楚千凝状似没有听出齐霏烟话中的深意,依旧温婉的笑着,看起来十分和善的样子。
“楚家之事虽令人哀戚,但好在您如今也算苦尽甘来,不仅嫁得这样的好人家,还被陛下封为了公主,多了三公主和五公主这两位姐妹,真是令人羡慕。”
齐霏烟这话一出,众人的视线不禁落到了她的身上。
要知道,楚家之事可是一个禁忌,谁都知道这是楚千凝的伤疤,是以一直以来都无人提及,偏偏齐霏烟当着众人的面儿给嚷嚷了出来,不知是真的无心,还是蓄意而为。
一时间,厅中寂静下来,所有人都等着看楚千凝如何回答。
倘或一时被激怒,倒显得她为人小气。
毕竟来者是客,她身为主人家须得客气些才是。
但若齐霏烟这般挖苦而不作声,又未免让人觉得她好欺负,这次落了下成,日后想要于人前树立威信便更难了。
进退两难的境地,让黎阡晩都不禁在心里为她捏了把汗。
唯一比较淡定的,应该就属轻罗和冷画了。
开什么玩笑!
吵架这种事,她们家小姐从来不怕的。
别说不怕,甚至是压根没输过。
当然了……
偶尔在面对变态世子爷的时候,会觉得有些无力。
果然,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楚千凝放下茶杯,缓缓的道出了一句话,“齐姑娘说笑了,这有何值得羡慕的,你不是也有情意深重的姐妹吗,还曾替你嫁到容府,只是可惜了……”
说着,她还故作惋惜的哀叹了一番。
一听楚千凝提到了齐寒烟,齐霏烟的脸色顿时一变。
再次开口的时候,说出的话不觉僵硬了许多,“世子妃的话可不能乱讲……寒烟嫁给容公子是一早就定下的事情,却与我无甚干系……”
“是吗?!”
“大婚之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自己如何做得了主呢。”齐霏烟故作乖巧的笑笑。
“如此……倒是我误会了……”楚千凝似笑非笑的望着她,“方才听齐姑娘左一句‘羡慕’,又一句”羡慕“,我还只当你心里已有了意中人了呢。”
“世子妃!”
“与齐姑娘畅谈真是令人心下愉悦,我一时说话没有细想,想来齐姑娘善解人意,必不会往心里去的,对吧?”
“……这是自然。”尴尬的笑了笑,齐霏烟藏在袖管下的双手不禁紧紧的绞在了一起。
余光瞥见有人在窃窃的笑,她下意识就觉得对方是在嘲笑自己。
再见楚千凝脸上过于明媚的笑意,心中便不免升起了一股火气。
未曾细想,心底的话便脱口而出,“如今大皇子妃已育有身孕,可我记得,她似是在世子妃之后出嫁,怎地竟后来居上?仔细算算,您嫁到侯府的时日也不短了,为何迟迟未见有孕?听闻眼下府里正张罗着要给世子爷纳妾,不知可有此事?”
眸光微闪,楚千凝的目光彻底寒了下来。
细密的眼睫微微低垂,艳丽的唇勾起了一抹弧度。
她笑,眼中却无一丝温度,“人人都说齐姑娘是名门闺秀,举止大方,言行得体,可本宫今日瞧着,似乎传言有失啊。”
一听楚千凝的自称改了,齐霏烟心下不禁一跳。
下意识想要开口补救,可对方却并未给她插嘴的机会,冷冷的看着她,“本宫与世子院内的事情,陛下尚未过问,你倒是急着跳出来指手画脚,三句话不离世子爷,这会儿又打听起为他纳妾之事,怎么?齐姑娘有意与本宫‘姐妹’相称?”
“我没有……”
“与本宫回话,你应当自称‘臣女’,堂堂侯府千金,竟连这点礼数也不知吗?”
所有的话都被堵得死死的,齐霏烟一脸青白交加,眼睛不安的四处乱转,想着自己该说些什么挽回颜面,脑子却纷乱如麻。
本以为楚千凝不过是仗着好看才如此幸运,谁知她的嘴皮子竟这般厉害!
无奈之下,她只得低头认错,“……臣女与公主殿下一时畅谈,失了分寸,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恕臣女。”
“说什么‘饶恕’不‘饶恕’,既是闲谈,齐姑娘又何必这般认真呢。”楚千凝盈盈一笑,变脸速度极其之快。
众人:“……”
也不知方才逼得齐霏烟差点跪下磕头的人是谁!
见状,黎阡晩抿了抿唇,努力压制住自己上扬的嘴角。
她家嫂嫂的战斗力还真不是不一般!
唉……
这般一想,忽然有点为自家兄长大人担忧。
有齐霏烟出来当炮灰,这会儿倒是再也没人敢向楚千凝叫嚣了。
许是因着她这般云淡风轻的化解了一个危机,惹得凤雪绮也不禁多看了她两眼。
*
不多时宴席开始,众人便都挪去了外面。
如今已是夏日,天气也和暖起来。
照理说,宁阳侯府大排宴席,身为楚千凝表姐的容锦仙也该来捧场才是,可因着凤君荐格外看重她的肚子,并不许她往人堆里扎,是以她未出现,倒也没有令人感到有何不对。
值得一提的是,容锦仙没来,容敬倒是登门了。
比起几个月前的意气风发,如今的他显得颓丧落魄了很多。
两手空空的来了侯府,见到楚千凝的时候他明显有些欲言又止。
当着外人的面,该给的体面她自然会给。
是以,楚千凝朝他施了一礼,淡声笑道,“舅父,许久未见,不知您如今过得可好?”
旁人不知她话中深意,但容敬却分明听出了一丝嘲讽。
神色微僵,他硬着头皮回道,“尚可。”
“那您今日尽兴。”
说完,楚千凝抬脚欲走,却被容敬接下来的话止住了脚步。
“凝儿!”
“舅父还有何事?”她挑眉。
方才她便注意到了容敬的欲言又止,只是懒得理会他,谁知他又想玩什么花样!
不想她不接招,对方倒硬要凑上来。
如此……
她倒想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
对视上楚千凝那双清幽的眼眸,容敬竟难得有一种被看透的感觉。
从前他并不将这般小女子放在眼中,可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的想法也不禁随之改变,对楚千凝、对容锦仙,他都有了新的看法。
这两个丫头,神不知、鬼不觉的在他眼皮子底下玩出这么多花样,生生将他逼至如此地步。
他若不回敬一二,倒真让她们狂的不知自己是谁了。
越是这般想着,容敬脸上的神色便越是小心,谨慎的掩藏起了一切阴毒的心思。
再次开口的时候,语气真挚到了极点,“近来容家诸事不顺,我被陛下处罚的事情,想来你也听说了,实在是命数不济……”
“官场之事,本就沉浮难定,舅父不必挂怀。”
“话虽是这般说,但如今家道艰难,长此以往,恐难度日啊。”
闻言,楚千凝不禁心下一跳。
家道艰难……
所以呢?
他想让自己接济一二?!
融融一笑,楚千凝柔声道,“今日原是为了庆贺侯爷平安归来,也为夫君身子日益康健,是以才大排宴席,您有何事不若稍候再言,眼下先入席吧。”
说完,楚千凝转身欲走,不想容敬似是有意闹得人尽皆知,竟连自己的脸面也不顾了,众目睽睽之下就那般跪了下去。
这一跪,可是令大家伙儿看足了热闹。
长辈跪拜晚辈,不光是要折寿,也是于礼不合之事。
虽然楚千凝觉得,容敬这一拜她受得起!
楚家上下百余条人命都间接死于他手,仅仅一叩一拜,她还觉得太轻了呢。
只是……
当着外人的面儿,她自然不会平白给自己惹个不孝的名声,是以便示意下人上前将容敬搀起,蹙眉埋怨道,“舅父这是做什么?倘或凝儿有何不满您心意的地方,您作为长辈指出来就是,大庭广众之下这般,是有意让别人误解我是那般不孝之人吗?”
“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啊……”不知想起了什么,容敬忽然声泪俱下,“家业破败至此,我实难愧对容家列祖列宗。”
顿了顿,他又接着说,“之前为你兄妹三人操办婚事和嫁妆,容府便已呈破败之像,可未免你们被夫家看不起,是以只能硬着头皮筹办,不想又遭到陛下罚俸和贬官,府里近来愈发艰难了。”
话至此处,楚千凝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容敬这是当着众人的面来向她“哭穷”来了!
他如此声泪俱下的痛哭一番,赚足了别人的同情心,似乎于情于理自己都该接济一二,若狠心拒绝,定会背上个忘恩负义的骂名。
而若就势应下,难道还指望拿出去的银钱能有回来的一日嘛……
她心里想着,容敬素来爱面子,他如今落魄至此本该打落了牙齿和血吞,像眼下这般大哭特哭,将家丑宣扬的人尽皆知并不似他的性格。
是以楚千凝估摸着,此事定是有人在背后指点。
至于是谁……
怕也不难猜。
只是究竟借与不借,又是怎么个“借”法,却是有些令人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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