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黎阡陌扬唇笑的温润,眸光温柔宠溺,似是敛了盈盈月华揉碎进眼波中。
仔细将她的裤管卷好,他试试了水温才握着她的脚掌放进了水里。
“烫吗?”他温声问道。
她摇头,没开口。
“那会不会凉?”黎阡陌又问。
“也不会。”
这次楚千凝选择了回答,却在给出答案后继续自己方才的问题,“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看待那道圣旨的……”
洛北忧命他率军出征,他到底会不会乖乖从命?
起身坐在她旁边,黎阡陌拿帕子擦了擦手,随后才淡声回道,“支走我和爹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就该轮到阡舜和晚儿了。”
一旦他遵旨,便等于是将娘亲她们留在城中做人质。
就像……
前世凤君撷对她那样。
眸光微暗,黎阡陌满目深情的望着她,一字一句道,“凝儿,为夫向来不惧骂名,你应该知道的。”
纵是背负上“乱臣贼子”的骂名,他也毫不在意。
人活一世,若是一直被名誉负累,于他而言便与愚蠢无异。
他只做他想做的,不管旁人如何看待他。
楚千凝知他甚深,自然明白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若他真的抗旨不遵,少不得要大动干戈。
短兵相接,胜负很难预料。
更何况,内忧外患,于北周形势大为不利。
纤细莹白的手轻轻握住他的,楚千凝柔声说道,“我们布局已久,你心里明明有更好的办法,不是吗?”
只因舍不得将她独自留在城中,是以他才弃而不用。
这情景与前世很相似,与之前在西秦的情况也有些相像,但她心里很清楚,实际上是不一样的。
黎阡陌和凤君撷不同,燕靖玄和洛北忧也有很大的差别。
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楚千凝将脸深深的埋在他的肩上,声音闷闷的响起,“你在外征战,我虽会日日挂念,却不会胡思乱想你会遇到什么危险。但若是你执意留在城中,便等于给了洛北忧发难的机会和理由。”
“凝儿……”
“我知道你是放心不下我,可是黎阡陌,我想成为你的助力,而非负累。”倘或拥有她会让他变的束手束脚,那会让她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
温热的手掌轻轻抚过她散在背后的青丝,黎阡陌沉声道,“你如今有孕在身,为夫实难安心离开。”
而且,覃凝素也在王府。
他这一走,便等于是把苍凌的软肋也拱手送到了洛北忧的手上。
当然了,他不是没办法制止这一切的发生。
只是……
“方法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常说为夫聪明,再想别的办法就是。”他早知洛北忧不会甘心让位,就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出手罢了。
想来便如凝儿所言,是季沉鱼的话令他忽然动心起念。
不想他如此说,却令楚千凝的眉头皱的更紧,“就算有别的办法,也必然没有原来的那个稳妥。”
他抿唇,没有再言。
红唇微微勾起,楚千凝故作轻松的望着他笑,“黎阡陌,我安心等你回来接我。”
忽然想起什么,她握着他的手一起覆在了自己的小腹上,声音温柔的不可思议,“和咱们的孩子一起。”
“凝儿……”他还欲再言,却被她轻轻点住了唇。
“黎阡陌,我相信你。”
不是冒险赌一次,也不是在拿自己和孩子的性命博余生的幸福,而是她相信他,相信他有能力尽快回来找她。
旁边的烛火忽明忽暗,暖暖的映在她的脸上。
窗外的月偶尔隐匿到云层后面,让原本漆黑黯淡的夜变的更为深沉。
视线落到窗外,楚千凝弯唇笑着,声音隐隐约约的响起,“快要入冬了……来年春暖花开之日,我在宫门口等你,迎你凯旋而归……”
人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或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
*
洛北忧派黎阡陌和黎延沧率军出征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季沉鱼的耳中,那一刻,她不是不惊讶的。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
更重要的是,他如此做极有可能会在他们心里形成芥蒂,日后又怎么可能继续忠心的辅佐他呢?
何况,这当中还夹着一个顾丞相。
倘或他早有反心,又何必等到今日呢!
辅佐他登基为帝的这些年,丞相大人明明有无数次机会将他推下皇位,但是他始终没有那么做。
而且她曾无意间听祖父提起,先帝当年曾言,若洛北忧不适合为帝,顾丞相完全可以取而代之。
种种情况都说明,他们应该选择相信,而非怀疑。
纵是黎家果然存心不良,也得徐徐图之。
如洛北忧眼下这般举措,只会适得其反。
一想到他此举可能引发的后果,季沉鱼便按捺不住,匆忙起身往外走。
见状,忍冬赶紧拿着披风追了上去,“娘娘,天气寒凉,您这是要去哪儿呀?”
“去御书房。”
“娘娘……”忍冬明显欲言又止。
可惜的是,此刻的季沉鱼并没有心思去留意她的反应如何。
一路急匆匆的走到了御书房门口,看到她出现,顾轻舟明显一愣,随即低下头去,像是在遮掩什么。
察觉到他的异样,季沉鱼虽心下疑惑,却没有追问。而所有的疑虑,在看到御书房中的人时,有了合理的解释。
萧毓嫣……
她竟然在这儿!
回想起忍冬欲言又止的阻拦和顾轻舟明显有异的神色,季沉鱼不觉苦笑了一下,心里隐隐有些刺痛的感觉。
“臣妾……参见陛下……”她垂首收回了视线,声音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洛北忧正在批阅奏折,萧毓嫣乖顺的站在一旁为他研磨。
看到季沉鱼出现,她的脸色明显不悦。
只是当着洛北忧的面儿,她聪明的没有说什么,甚至规规矩矩的向季沉鱼施礼问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怎么过来了?”洛北忧连头都没抬。
“……臣妾,有些话想对陛下说。”
“什么话?”
视线扫过一旁的萧毓嫣,季沉鱼毫不遮掩的回道,“还望陛下能屏退左右。”
接下来她要说的话,绝对不能被第三个人知晓,尤其是萧家人。
季沉鱼的话音落下之后,洛北忧迟迟没有回答,就在她准备再次开口的时候,才听到他的声音沉沉响起,“先退下。”
“是。”
萧毓嫣心下虽老大不乐意,却又不敢忤逆洛北忧。
待到她退出了御书房,季沉鱼便言辞恳切的对他说,“臣妾听闻,陛下已降下圣旨,命广陵王和世子爷率军出征……”
闻言,洛北忧握笔的手不禁一紧。
他还以为,她来见自己是因为萧毓嫣的得宠,却没想到,是为了黎家的事情。
原本满含期待的心,瞬间就凉了下来。
失望、恼怒、焦虑,所有的情绪在一瞬间喷薄而出,令洛北忧失去了理智,说出的话虽短,却如利刃般狠狠的刺进了季沉鱼的心。
“后宫不得干政!”
六个字,竟她的身子猛地一晃。
恐她摔倒在地,洛北忧几乎下意识的就要起身,却在想起什么的时候,强迫自己对她的柔弱视而不见。
泪水盈满了眼眶,季沉鱼却强忍着不肯哭出来。
她低下头,缓缓的跪倒在地,“臣妾知道后宫不得干政,是以说完这些话后,陛下想如何处置臣妾都可以。”
“你……”
“丞相于朝中极有威望,您明知黎家与他的关系,却还要硬逼着黎阡陌出征,岂非要君臣离心吗?”
为君者,并不一定是要把所有权利都牢牢握在自己的手里,而是要知人善用,察纳雅言,此方为明君之所为。
若丞相和黎家果然有造反之心,他们何故对萧家百般打压,纵容他们谋反不是更好?
届时,他们再以“清君侧”为名起兵,如此才算名正言顺。
“啪”地一下搁下手中的毛笔,洛北忧面沉如水,明显不悦的样子,“够了!朕不想再听下去!”
“陛下……”
“来人,送皇后回宫。”
不能再任由她说下去,否则他担心自己又说出什么伤她心的话。
他不能那样做……
听到洛北忧明显充满愤怒的声音,忍冬赶紧走进御书房,将跪在地上的季沉鱼搀起,“娘娘……”
“送皇后回去,没有朕的吩咐,不准她再踏出栖鸾殿。”
这话一出,忍冬不禁愣住。
禁足?!
要知道,自娘娘入宫后便是陛下的心头宠,哪里想到这才不几日的工夫就到了这般地步。
担忧的看向季沉鱼,却见她反应淡淡的,似是半点没受到影响。
就在忍冬想扶着她离开的时候,却见她的手缓缓覆在自己的小腹上,声音柔柔响起,“臣妾有孕了。”
说完,便见洛北忧方才拿起的笔掉在了桌案上。
墨迹在宣纸上晕染开,却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怔怔的望着季沉鱼,洛北忧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惊讶和欢喜,“你说什么?!你有孕了!来人,快去传太医!”
“……是。”
快步走到季沉鱼面前,洛北忧激动的连指尖都轻轻颤抖。
目光惊奇的望着季沉鱼的小腹,他揽着她走到一旁坐下,体贴的嘘寒问暖,好像前一刻两人的隔阂和争吵不复存在。
“几时发现自己有孕的,为何都没有告诉朕?”他皱眉,话虽听着像责怪,可语气却轻柔至极。
“臣妾这不就在告诉您吗?”
她也是昨日才知晓,因着几日前的事情,是以便不许宫人告诉他。
因为她很清楚,这个孩子到来,会有大作用。
没想到……
今儿就派上用场了。
想到这儿,季沉鱼不禁在心底苦笑一下。
她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明知今日这番话会令洛北忧恼怒,她却没有打消这个念头,因为她有底牌。
对洛北忧的示好视而不见,季沉鱼的反应始终淡淡的。
任由太医给她把完脉,她眼神平静的收回手。
“恭喜陛下,娘娘的确是有孕了。”
随着太医的话说出来,洛北忧的眼中不觉浮现出一抹狂喜,“朕要当父皇了!朕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激动的握着季沉鱼的手,后者却轻轻挣脱。
起身朝他施了一礼,季沉鱼刻意道,“臣妾该回栖鸾殿去了,陛下也让皇贵妃在外面久候多时,该唤她进来伺候了。”
说完,她转身欲走。
“沉鱼!”洛北忧情急之下拽住她,又恐握痛她而赶紧松开了手。
一听这个称呼,季沉鱼眸光微动,意有所指的朝他问道,“沉鱼?臣妾终于不是没有名姓的皇后了?”
她明显是在翻小肠儿,这不该是一位贤良淑德的皇后该做的事情。可纵是这般被她揶揄,洛北忧也未有丝毫不悦。
甚至,始终面带喜色,“此前……皆是朕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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