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海城气温陡降,寒风卷着落叶,吹得人瑟瑟发抖。
言卿裹着厚围巾,按照约定好的时间赶到乘风视频报道,然而负责跟她对接的安澜太忙,暂时顾不上见她,她就很好脾气地坐在走廊长椅上等。
乘风视频最近不景气,无论综艺还是新剧都被对手狠压一头,日子过得憋屈,能省钱就省钱,室温这么低,也没舍得开空调。
言卿怕冷,把大半张脸都藏进围巾里,只剩下一双冻到湿漉漉的眼睛露在外面。
走廊里一直有工作人员来回经过,早就注意到她了,大家做这行的,从早到晚游走在娱乐圈里,眼光毒辣,哪怕看不清她五官,单凭轮廓和仪态,也能断定这女孩子绝对有大红的潜质。
众人用眼神明争暗斗一番,最终一个男生胜出,殷勤地上前问她:“你是来报道的选手吧?我带你去找负责人。”
言卿抬眸。
男生不禁愣住。
近看之下才发现,她眼睛生得非常灵动,没化什么妆,也不存在人工痕迹,天生明媚含情,像是包裹着两抹流动的光。
言卿客气解释:“我不是选手,我来找安澜姐录音的。”
男生听完吸了口气。
外形出挑也就算了,声音还这么特别,比起普通意义上的甜美女声,她多了种质感十足的沙哑,就一点点,恰到好处。
哦——他突然想起来了,安澜今天确实约了个在网上挺红的素人歌手来录新综艺的推广曲,当初还有人提议过,既然唱歌好听,不如让她直接当选手试试,就算颜值一般,说不定可以凭实力吸粉,但是安澜表情遗憾,说她唱歌虽好,可惜外表实在有碍观赏,不适合出道当艺人。
原来就是她啊。
男生顿时没了兴趣。
看来她只有身材和这一双眼睛是美的,很可能脸上有重大缺陷,才故意拿围巾挡住,不敢见人。
他悻悻走开,小声跟其他人分享八卦,众人看言卿的目光也变得微妙起来,从之前的惊艳变成猎奇,想看看她真容到底丑成什么样子。
言卿对这些一无所知,专心拢着围巾取暖,没等多久就听到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探身一看,是安澜过来了。
几个月之前她还定居在加拿大,被去录节目的安澜偶然救过一命,她一直感激,想要报答,终于等到安澜有事用得到她,她就马上买机票飞回国了。
上次安澜救她时是深冬,她穿得很臃肿,还因为皮肤过敏,红肿到不像她,恐怕安澜连自己救的人长什么样子都认不准的,她得主动一点。
言卿站起来,含笑朝她迎过去,边走边拨开挡脸的围巾。
周围那些想看热闹的人立刻来了精神,以搭讪的男生为首,探头探脑去打量围巾后面的脸,就等着瞧她丑态。
安澜正在打电话,根本没注意到这边的情景,她快被突发的大麻烦给折磨死了。
“我选她当主推的时候,全组不是都同意了吗?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我怎么能想到她会被对家公司给挖过去?!周末节目就开录了,让我临时到哪去找替补她的!”
电话里的人无情:“说什么都没用,你必须找!要是耽误节目进度,这次再被压,所有损失全算你的!”
安澜骂了句脏话。
乘风视频联合几大平台策划了一档女团选秀节目,是年度重磅,可谓倾尽了全力,就想靠这个打翻身仗。
没想到对手公司极其不要脸,不惜重金紧急拉起排场,也搞女团选秀,选手比她们的美,导师比她们的大牌,赛制还比她们的变态!
她们乘风千挑万选定了音乐学院在读的绝美校花做门面主推,结果可好,这大小姐临到关头,毫无节操地投奔敌营了。
天要亡她,她死几百回都补不起这个损失!
安澜头昏脑涨想跳楼,一晃眼瞧见前面有个陌生女孩子冲她过来,以为又是来走后门儿的选手,烦得伸手去挥。
挥一半停了,人也跟着目瞪口呆。
言卿站在她面前,正好把围巾彻底松开,眼眸弯弯地说:“安澜姐,我是言卿,过来录音的。”
她真容一露,本来乱糟糟的走廊猛然间寂静,片刻之后,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卧槽声,等着看她洋相的一群人下巴都快掉到地上,安澜更要疯了,脱口而出:“你是言卿?!你动刀了?!”
“没有,”言卿也不生气,“上次见面我穿得太多,又过敏,才会走样的,现在都好了。”
安澜顾不上矜持,伸手去摸言卿的脸验证。
手感软糯又紧致,皮肤无暇,骨相完美,双眼润得淌水,鼻尖挺翘,唇形漂亮饱满,最重要的是,随便揉捏没有异样,纯天然无雕琢,是辨识度极高的一幅真绝色。
对比之下,那个无节操的校花秒变庸脂俗粉,半点也不值得留恋。
何况言卿唱歌优势极大,她在网上火爆的几首原创曲,三两句就能把人给唱出眼泪。
安澜浑身血液沸腾,激动攥住言卿的手。
“你今年满二十了吧?”
“二十二。”
“年纪正好!往后三个月的时间能不能空出来?”
言卿不明所以,诚实地回答:“能的。”
安澜飚出颤音:“你想报答我是不是?”
“是。”
“愿意听我的话吗?”
“愿意。”
安澜有了哭腔:“你哪里是来录音的,你根本是来救我的!走走走,现在跟我上楼见老大,我保你做选手!当主推!出道!第一期节目咱就艳压全网!干翻对家!”
言卿在楼上接受了整整两个小时的测评。
所谓测评,说得严肃,实际上是一茬接一茬的节目督导、总监、训练师,以及乘风的高层们,循环重复以下内容——
“我的妈这颜值!”
“转一圈看看侧脸,背影,来换个死亡角度,等会儿,你有死亡角度吗?!”
“唱两句听听——停停停不行了,这啥破烂设备,根本衬不出她嗓音!”
“跳舞呢?来比划几下——”高层推推眼镜,“哦你不会跳舞啊?”
言卿松了口气想,不会跳舞肯定不行吧?她这就要被刷下去了,可以换个方式报答安澜了。
然而下一秒:“很好很好,终于找着一项能有进步空间的了,这样才更有真实感和话题度嘛!强弱搭配,可进可退,完美,定了,签合同,明天上午过来报道,周末正式录制。”
言卿眨眨眼,懵了。
讲道理,她是来录推广曲的,纯幕后,一点也没考虑过要上镜,甚至是去做一档重要选秀节目的主推选手,这种事距离她太遥远了。
安澜看出她迟疑,拉着她泪眼模糊讲难处:“卿卿,好歹先把前面两期顶下来,等节目热度高了,你实在想走,我再想办法帮你退赛也行啊,求你帮帮我,不然我真的没命了。”
言卿心坎儿软,再说本来就是报恩来的,见不得安澜这么低声下气,她握了握拳,下定决心答应:“我会尽力表现,但效果好不好,我不敢保证。”
顿了顿,她又忍不住说:“还有……叫卿卿感觉有点奇怪,以后叫全名吧,或者叫言言也行。”
一直到签完节目合同,安澜眼眶红红地把她送进电梯,叮嘱明天上午务必来报道,她的意识仍旧绕在安澜随口一句的“卿卿”上。
很正常的一句称呼,以前也有人叫过,但每一次,从无例外的,都会让她从骨子里难受。
其实“卿卿”并不是真的奇怪,反而好听,可她没办法,这两个字从别人的嘴里叫出来,她就本能地心里闷涩,硬要形容的话,就像……这是一个专有称呼,只属于特殊的某个人,不允许被侵占。
言卿站在下行的电梯里摇了摇头,她过去二十二年的感情乏善可陈,哪有什么特殊的某个人。
她暗自不解时,蓦的听见一道低沉的嗓音——
“找。”
就一个最简单的字而已,却准确抓到了她的神经。
她是唱歌的,对声音格外挑剔,极少能有谁单凭音色吸引到她,这还是第一次。
言卿下意识抬头,循声望过去,发现说话的,是前面女生手里竖起的平板电脑,屏幕上正在播放一段采访,被采访的男人侧脸朝着镜头,肤色苍白,眉目深邃,模样好看到有些邪肆,缺少血色的薄唇张开,语气阴冷:“当然找,还用问么?”
主持人自知失言,快吓死了,拼命打圆场。
看视频的女生也惊呆,跟同伴轻声议论。
“这哪家的记者,不想混了吧?敢当面碰霍总死穴。”
“估计是刚入行的新人不懂呗,不过确实没好好做功课,霍总的事圈子里谁不知道,谁也不敢提,他倒好,拿命做采访。”
“说起来,霍总真够执着的,爱人死了以后一直捞不到尸体,他就接受不了事实,不死心地到处疯找,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放弃。”
“你也太延迟了吧,该不会以为这段采访是新的?至少仨月前的了好吗,算算时间,我估计他现在就该放弃了。”
“啊?为什么?”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距离霍总爱人出事满三年了,因为意外事故找不到的这种情况,两年一到,法院那边会发布死亡公告,如果再等一年没变化,就正式宣布死亡,现在期满,霍总彻底没念想了,他也应该重新开始,多看看身边那群垂涎他的大小姐和女明星。”
“说的也是,三年呐,再深的感情都淡了,何况是霍云深这种——”
这种冷戾心狠,手段雷霆,为了争夺霍氏无所不用其极,把自家人全给赶尽杀绝的阎罗王。
更有传言说,他天生就有疯病,人格扭曲,行事乖张极端,才会不被霍家接纳,扔在外面多年不闻不问,谁能料到,霍氏集团的雄厚家业最终仍是被这位天生反骨的弃子给掌控了。
人人都清楚霍家大佬招惹不起,但更架不住他如今的身价和那副上好相貌,名媛贵女也好,当红女星也好,谁半夜里没做过几个绮梦,想尝尝在霍云深这柄利刃上舔蜜的滋味儿。
后面的话太敏感,女生们音量压得很低,言卿朦朦胧胧听着,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屏幕。
男人恰好转过正脸,一瞬间仿佛跟她四目相对。
言卿心脏莫名震颤了一下,突突跳着停不下来,她转开视线平复呼吸,不懂自己是怎么回事,对素不相识的霍家大佬这么大反应。
是霍云深五官太好,气势太凌厉,一个眼神能吓死人?
绝对是。
言卿找到最合理的理由,长舒一口气,不再多想。几秒钟后,电梯到达一楼,她迎着寒风,跑向自己租来的那辆小车。
海城名字里有海,实际上与海无关,倒是有条江把偌大城市一分为二,江南是新城,江北是老城,但都发展优越,巍峨高楼密集耸立,在夜色里流光璀璨,不愧是跻身国内金字塔顶的名城。
言卿家里的老房子在江北,她开着导航,从位处江南的乘风视频出发,路过超市时拐进去,采购生活用品,边买边回忆安澜给她的一大堆节目流程和准备事项,一不小心逛到很晚。
等她把车开上跨江大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桥上风势猛烈,言卿只想赶紧通过,接近桥中央时,她余光猛地一闪,惊讶看到有一道颀长的人影正面朝江水,站在大桥栏杆边上,他漆黑的衣摆在风中烈烈翻腾,犹如一只随时会被扯碎的飞鸟。
这是谁……大半夜的来桥上看风景,不冷吗?
言卿的疑惑仅仅一晃而过,注意力很快就回到开车上,她意欲加快速度,车却忽然一滞,不受控制地开始减速,再过片刻后,竟然熄火了。
不会吧,这就坏了?!
言卿立刻给租车行的客服打电话,无人接听,她刚回国,对其他的救援方式又不了解,心急之下只好下车,盼着能拦到别的车求助。
可是太晚了,一时之间根本没车上桥,言卿冷得直跺脚,左右张望时,又见到了刚才的那道身影。
他还站在原位一动不动。
但他身边停着一辆大越野,应该是个懂车的人,再不济也能求他帮忙拖车,价钱好商量。
言卿拽紧衣襟朝他跑过去,离得越近,他的轮廓就越是显眼。
呼啸的寒风里,男人身形高而挺拔,侧影瘦削,短发凌乱地扫过眉眼,肤色白成霜雪。
像是电影里那种住在古堡,身份显赫,且相貌华丽的吸血贵族。
言卿试探喊了声:“先生?”
男人没理他,垂眸扫过手表,确认了钟点,他往前迈一步,伸手抓住大桥栏杆,长腿随之抬起,一脚踏在栏杆中间的镂空装饰处。
言卿呼吸一窒,赶忙又叫:“危险!”
他要干嘛?!
男人动作利落,三两下就站到很高,毫不留恋把手松开,身体前倾,眼看着要朝江水倒下去。
言卿哪见过这种场面,心跳都要停了,下意识狂奔过去,赶在千钧一发的时候,一把扯住他的手腕。
男人没有准备,被拉得一晃,险些带着她一起翻下栏杆,他凶狠扭过头,目光要把人生吞活剖。
一阵狂风迎面吹过言卿,长头发和没系好的围巾同时向后飞起,她完完整整露着一张脸,后怕得颤声说:“你不要命了啊!”
死寂。
言卿很快觉得不对劲,揉揉眼仔细一瞧面前的人,脑袋里某根神经及时搭上,嗡的一响。
等等……如果她没认错的话……这位不是电梯视频里……那个被描述成撒旦修罗的霍家大佬……霍云深?!
她来不及震惊,就发觉霍云深的状况过度异常,他正死死凝视她,胸口剧烈起伏,一双深瞳里迸出不能置信的狂乱,烧得犹如一片冲天野火。
言卿怔住,反射性往后退。
霍云深却跃下栏杆,抬起手臂,钢铸般的五指扣住她后颈,一把将她拽到怀里,完全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他滚烫的吻战栗着压下,重重碾磨,甚至胡乱地咬她。
言卿彻底吓呆,闷哼着拼命反抗。
她骨头都要被他握碎时,他终于稍稍移开唇,嗓音暗哑而艰涩。
“卿卿,我终于等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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