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游回来的第二天,大家都还没缓过神,就被老叶当头砸下一个额外的作业——以春游为主题,写一篇作文。
梦哥挠头,铺开作文纸,提笔写下第一句,“春游这天,有点热,毕竟夏天了,所以我带了三瓶矿泉水。”
杨雨潺恰好路过,扫了眼梦哥的作文开头,震惊,“就你这小学生水平的遣词造句,你语文怎么及格的?”
梦哥认真思索,“大概是,全靠阅卷老师心怀真善美、手下留情?”
杨雨潺无话可说,绕过梦哥,去了教室最后一排。
楚喻面前摆着的作文纸一字未写,正双眼无神地念念有词,“我们去爬山,山上有道观,道观旁边有水井和银杏树,后山有小溪,啊,今天真开心!”
他念完,问陆时,“我这么写了交上去,老叶会不会怀疑人生?”
“不会,他会让你重写。”
陆时把一页草稿纸放楚喻面前,“细纲,照着编。”
在旁边站了一会儿的杨雨潺连忙清清嗓子,出声,“呃……哈喽?”
楚喻这才注意到杨雨潺,“找我吗?什么事?”
“上次跟你讨论过的那个项目,刚拿到消息说,有人抢先我一步投钱了,然后血亏。目测后面,还会崩得更厉害。”
杨雨潺无比庆幸,“幸好你当时阻止了我,不然现在亏钱的就该是我了。”
楚喻没有邀功,“我说了,也是要你愿意听才行,对吧。”
他想起来,“对了,你不是说,最近你都没找到什么好的项目练手吗,我这里倒是找到一个,晚点发你邮箱,你看看。”
杨雨潺没多问,简洁回话,“行,看完就给你答复。”
等杨雨潺走了,楚喻凑近了跟陆时说话,嘚瑟兮兮,“完了,再这么下去,我觉得自己可能会变成一个纵横商界的天才投资人了!唉,我明明才十八岁!”
陆时眼里泛起浅笑,抬手捏了捏楚喻白腻的耳垂,“天才投资人,你现在要先把作文写了。”
楚喻一秒苦了脸,看着作文纸发愁,“我日,天才投资人即将被作文扼杀!”
越临近高三,紧张的气氛蔓延地越快。
比如,方子期的黑眼圈又重了两分,让楚喻很想问问他,每天晚上熬夜到底熬到了几点。又很担心哪天学委一个撑不住,晕倒在教室了怎么办。
再比如,梦哥蹦出去打篮球的次数急速降低,跟他女朋友约会的时候,五次里面四次都是在讲题补课。
梦哥还叹气,“在女朋友那里补课,太恐怖了,讲了三次你要是没会,女朋友就会哭,那个眼泪,杀伤力太强了!”
楚喻接话,“我就不一样了,我在陆时那里补课,一个题型讲了三次没会,陆时就会哄我。”
梦哥深感疑惑,“为什么哄你?”
楚喻:“怕我哭啊!”
梦哥在心里嘀咕,自己这好不容易想秀个恩爱,怎么好像反被秀了?
唯一一次的春游就跟放风一样,让人面对一沓一沓的试卷时,总怀疑那段记忆到底是不是真实的。
下晚自习,楚喻在一沓试卷里挑挑选选,忍不住嘀咕,“老师他们是去哪儿找来的这么多卷子?”他又问陆时,“出个主意,这星期我带哪门课的卷子回去?”
“数学和物理。”
“好,听你的,周末两天,朕就宠幸数学和物理!”
飞快把试卷装好,楚喻又随手塞了一本必背古诗词的小册子进书包,“走走走,终于又等到周末了,我明天要睡到九点!不,十点!”
他走了两步,又退回到跟陆时肩膀挨肩膀的位置,眼含期待,“陪我?”
“嗯,陪你一起赖床。”
楚喻眉开眼笑,“piu”了一声,“给你发一张好男朋友卡!”
两人迈着差不多的步子一起下楼。楚喻想起老叶今天说的,“暑假竟然要补课,那算起来,根本放不了几天假嘛!”
“对对对!”梦哥突然从背后窜出来,“我们被剥夺了过暑假的权利!生气!愤怒!”
书包的带子坏了,梦哥单手拎着,又想起来,“对了,校花,你准备出国还是上国内的学校?”
这问题楚喻跟陆时讨论过,“应该是上国内的大学吧,等想出国了,再申请,反正肯定能出去的。”
梦哥点点头,“我妈准备让我出国念书,李华估计也会出去,不过我们去的国家不一样,隔半个地球。”
或许是还没到那个时候,说起出国啊留学啊,没什么实感。
楚喻脚步一顿,“那你女朋友呢?”
梦哥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当然是跟我一起啊,我们申请同一个学校。我妈还说,让我争气一点,不要我女朋友考上了,我却没考上。”
他又好奇,“对了,校花,那你准备考哪个大学?有目标没?”
这个问题,楚喻回答得毫不犹豫,“当然是考有陆时在的那个大学。”
梦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果然果然,你认真起来超吓人!校花,你成绩涨得太快了,说不定还真能跟陆神一个学校。”
他一巴掌拍楚喻肩上,“我对你很有信心!”
抬抬下巴,楚喻就没觉得自己会有考不上的可能性,“那必须!”
他又想起来,“以后等你去国外了,我给你跨太平洋寄火锅底料!”
梦哥感动了,“够兄弟!”
走到校门口,一眼就望见停在路边的各式私家车。余光瞥见一辆车隐约有点眼熟,楚喻正想多看两眼,突然想起,“欸,不对,我之前没看完的那本漫画,我好像放宿舍没拿!”
他站原地,纠结要不要回去拿,陆时已经转了方向,往学校里面走。
楚喻跟上去,“去宿舍吗?”
“嗯。”
陆时手臂随意又自然地搭上楚喻的肩膀,把人往自己身边搂了搂,“不然有人晚上说梦话,都要念叨结局还没看。”
楚喻惊讶,“真的假的?你听我说梦话念叨过这个?”
“嗯,听过。”
“真的?”楚喻起了好奇心,“还有呢,除了念叨动漫,我还说过什么梦话?”
“还会叫我的名字。”
“什么?”楚喻没反应过来。
灯光未曾顾及的小路上,陆时垂眸,对楚喻低声重复,“你还会在梦里,一声一声的,叫我的名字。”
拿了漫画书,两人从宿舍楼出来,这来回上下的耽搁了时间,学校里人都差不多走完了。
楚喻把漫画书递给陆时,让他帮自己塞进书包。等拉链被重新拉好,他看着路灯下,陆时狭长的眼尾,以及线条精致的侧脸,心尖泛起痒。
走到暗处,前后都没人,楚喻大着胆子,手伸过去,捏住陆时校服的衣角,扯了扯。
察觉到不大的力道,陆时垂眼,尾音微勾,“嗯?”
趁着这刹那,楚喻仰头,飞快在陆时唇角亲了一下。
很轻的一下亲吻,却在初夏的夜色里,格外撩人。
楚喻笑得狡黠,“陆神,你好甜!”
陆时手揣在口袋里,眼底弥漫开暗色,正想说话,却有一道女声传过来,“楚喻。”
心下一跳,楚喻开始还以为是自己产生的幻听,等他循着声音望过去,就看见了穿一件剪裁得体的白色风衣、带着助理站在远处的施雅凌。
楚喻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施雅凌头发盘得规整,拎着手包,直视楚喻,“过来。”
楚喻没动,而是先看向陆时,声线平稳,“那里有椅子,你坐着等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陆时也看见了施雅凌,他收回视线,没多说,只道,“嗯,好。”
扯了扯书包带子,楚喻朝施雅凌所在的位置走了过去。
脑子里最先浮现的画面,是因为作弊那件事,施雅凌来了学校。在学校的小会议室里,施雅凌转身往外走,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嗒”声。
楚喻停在了施雅凌面前。
助理凯瑟琳已经识趣地退开。
站在草坪边上,楚喻借着落地灯不甚明亮的光线,注视施雅凌的眉眼,最后弯唇,“妈妈,好久不见。”
他顿了片刻,又道,“您好像瘦了一点。”
他在心里计算,自己到底有多久没见过施雅凌了。但算来算去,发现根本算不清楚。
只知道,很久没见了。
施雅凌保持着一贯的冷静自若,没有暴怒,也没有责骂,而是陈述道,“我在附近开会,凯瑟琳提醒,今天周五。”
唯有冷硬的声线,透露出她压抑克制的怒意。
楚喻自然接话,“所以您决定过来接我吗?”
习惯性地将下巴抬高十五度,施雅凌站得笔直,“是。我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画面。”
施雅凌没有问那是谁、你们是什么关系、你们在做什么。她的心里,已经有了确定的答案。
楚喻也没想过糊弄说那是同学、朋友,刚刚只是在玩笑打闹。
相反,楚喻很坦然。或者说,他早已经无数次地设想过这个场景。
他心平气和,“抱歉,没有给您心理准备,就突然让您看到这样的画面。”
话说得很客气。
甚至这样的语气存在在母子之间,显得怪异。
楚喻想,或者这样的态度,才是最合适的吧?
毕竟,他的妈妈,需要助理的提醒,才会想起儿子的学校就在附近,而今天周五,周末两天可以回家。
施雅凌发现了楚喻的态度,她眉心皱起,“不准备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的。”
楚喻越发坦然,“就像您刚刚看到的,我谈恋爱了,有了喜欢的人,男的,和我同一个性别。我非常爱他,并且不准备跟他分手。”
楚喻说完,觉得很轻松。他直直对上施雅凌的视线,毫无任何的心虚和躲避。
甚至他自己都有一点惊讶,他竟然会这么有勇气。
大概这份勇气,一部分源于他自己,另一部分,来自陆时。
施雅凌面无表情时,眉眼自有凌厉神色,她常年身处高位,气势极强,不言不语时,难有人敢直面她的锋芒。
此时,她正在选择,用怎样的态度和楚喻说话。
听出楚喻的坚定和强硬后,她语句有些微的柔和,“楚喻,你从没告诉过妈妈,你有了喜欢的人。”
楚喻无意识地学着陆时,单手插在了口袋里。他语气不软不硬,回答,“妈妈,这大半年里,我们只见过两次。”
施雅凌仓促搭建起来的温情场面,就像气泡,一戳就破。
一时间,两人俱是无话。
只有夏夜的风,静静穿行而过。
施雅凌察觉到,楚喻的变化十分明显。
这样的楚喻,甚至让她感觉陌生。
心底浮起躁怒,施雅凌唇角微收,冷静斥责,“你现在才十七岁,所谓的爱与喜欢,根本做不了数!当你们之间所谓的爱情,遭受到各式各样的冲击,那时,你会发现,所谓爱情,不过如此。楚喻,我以为你是懂事的,没想到,你依然冲动又盲目!”
她的话里,透露出浓重的失望。
若是换做从前,楚喻会被这些失望所化成的利箭刺伤,连怎么躲避都不懂得。
甚至因为太过在乎,而不分对错地去努力改正,去努力变成母亲所期望的样子。
因为想获得认可。
但现在,楚喻摇了摇头,“我不同意您的说法。”
仿佛连风都停滞了瞬息。
施雅凌从来没有在楚喻身上感受过,如此直白的反对和忤逆。
她绷紧唇角,“无关你是否同意,我是你的母亲,我拥有管教你的资格!”
“首先,妈妈,我要纠正您的是,我已经成年。当然,您太忙,可能没注意到我的生日已经过了,但确确实实,我已经成年。其次,”
楚喻停下话,发梢被风吹动,将他五官的线条展露出来。
少年人成长迅速,暗淡的光线里,已经能看出,面部线条多了明显的棱角。
“其次,您不觉得,太迟了吗。”
没有等施雅凌说话,楚喻先开口道,“我能理解您。您习惯于在值得投资的人或事上,倾注心血,又因为太忙而精力有限,所以,您将所有事物的界线,都画得分明。”
说到这里,楚喻轻轻吸气,才接着道,“您曾极为武断地,将我划分在‘次品’的行列,放弃了我。不过,我姓楚,是您和父亲孕育的孩子,所以您为我提供优渥的生活。”
楚喻打了一个比方,“当然,就像对待笼中鸟一样,您为我打造了黄金做的笼子,宝石做的碗,喂我美味的食物。您对我的要求,是我必须待在鸟笼里,不出事,不惹祸,不让您操心,不占用您的任何时间与注意力。我说的对吗?”
施雅凌没有出声。
楚喻轻笑。
他长相精致好看,五官的每一寸线条,仿佛都曾被造物主细致打磨。
平时,楚喻表情丰富,很爱笑,笑起来时,眼里像是盛着两盏琥珀光。
但这一次,笑意却半点没有触及眼底,甚至,浅色的眸子里,还透出两分尖锐。
“所以我说,您现在想要管教我,已经晚了。”
施雅凌终于被激怒,她克制着音量,“楚喻,我是你母亲,是你的合法监护人!我最后说一次,和他分开!”
“然后呢?”
楚喻没有愤怒,而是冷静反问,“然后按部就班,花钱上一所不堕楚家名声的大学,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结婚,生下一个姓楚的孩子,一辈子当一个‘次品’,背靠楚家这座大山,在您的约束管教下,浑噩过活?”
他站在原地,脊背撑得笔直,身形是少年人特有的瘦削。
楚喻把每个字都说得清晰。
“妈妈,是您先不要我,也是您先放弃我,所以,我也放弃了您。”
这一刻,施雅凌想说什么,却又觉得,任何的字句,都是那么徒劳。
心底又刹那的空落,仿佛是在很久以前,或着就是在这一刹那间,她失去了什么。
将在心里翻搅过许久的话全都说了出来,楚喻心里想,自己这应该,算是长大了吧?
他有了自己的目标,有了自己想做的事,有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他不会再为了得到某一个人的认同,盲目地去拼尽全力。
也不会因为被某一个人放弃,而自厌自弃。
他就是他,是楚喻。
“妈妈,我已经十八岁了。”
楚喻周身疏落,语气也全然轻松下来。
他单肩挂着黑色书包,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身形挺拔。
“我活成了我自己期望的那个我。您以前没有管过我,今后的话,也不必将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楚喻把许久前,想在电话里告诉施雅凌、却没来得及说完的话,重新说了一遍。
“您注意身体,工作太忙,也要适当休息。妈妈晚安。”
转身,楚喻背着书包,朝陆时走过去。
陆时站在灯柱旁等他,身影被路灯的光勾勒出一圈暖色的光晕。
楚喻站到陆时旁边,笑道,“走了陆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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