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天紧锣密鼓的搜索,洛阳城内鸡飞狗跳。
城内原本就鱼龙混杂,虽然有秦应这种奉公守法的清廉官员。
但更多的还是一些从底层爬上来的愚夫莽汉。
他们这些人原本就是被陈旧腐朽的官府和贪得无厌的乡绅地主欺压的对象。
一旦翻了身,披上了官衣,反倒变的比之前剥削他们的恶霸们更加残酷。
借着搜索逃犯的由头,大肆逮捕无辜百姓。
往日里看不顺眼的,或者说给的孝敬钱少的商贾全都被扣上了勾结长安的罪名。
整个诏狱之中人满为患,怨声冲天。
江烽火终究是新手,面对这种局势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常欣对这种事再熟悉不过,来到诏狱之中,没多久就打平的无人再敢说话。
而后就是前世的老一套,简单又快捷,看的江烽火等人目瞪口呆。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看谁都笑嘻嘻的老太监居然如此的心狠手辣。
秦应终究是读书人,看不下去说了两句,就被常欣撵出了诏狱。
江烽火见有常欣在,好像也用不上他们锦衣卫。
再加上打从昨天晚上开始,锦衣卫上上下下都没有怎么休息。
便趁着这个机会就放了秦应四人的值。
月光朦胧,星星点点。
秦应出了诏狱,抬头望了望天。
这乱世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长叹一声,抱紧了夹在怀里的包裹,上了马车直奔自己的府邸而去。
走街过巷,没用多久就到了秦应的院子。
院子不算小,乃是老朱特意赏赐给他的。
整个锦衣卫里,连江烽火的府邸都不如他的大,由此也可见老朱对秦应的信任。
府邸很大,可使唤人却不多,一个瘸腿的门房,一个烧饭的老妈子,乃是秦应远方的亲戚。
再有就是跟着他的马夫了。
四个人,在这样一个大宅子里略显得冷清。
饭菜已经备好,秦应简单的吃了,便让老妈子撤去。
带来的包裹放在书房的桌子上,在这夏日里的夜晚中,传来淡淡的血腥。
周围很安静,秦应躺在床上,思绪万千。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清风徐来,树影摇曳。
整个秦府之中安静无比,偶尔有一两声狗叫,也十分的遥远。
洛阳城的宵禁很严格,自打长安联军围城之后,因为触犯宵禁的规矩已经处死和不下于上百人。
这种残酷的手段,让秦应十分的反感。
他原本就是洛阳本地人,梁植没有来洛阳之前,秦应就在府中当值。
在洛阳城的官面上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以往的洛阳城乃是长安的陪都,达官显贵很多,却没有长安城里那么浓重的官场氛围。
百姓们的日子虽然过的紧巴,却也不像是现在这样,表面上是生活无忧,暗地里却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秦应从枕头下拿出雍州的报纸。
这份报纸每十天为一期,只在雍州供应,流落到洛阳的很少。
这份报纸,秦应看了不下于上百遍,每天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他都会翻来覆去的看。
报纸上的新闻,让他很兴奋。
当卧底的日子不好过,尤其是在洛阳城内老朱的眼皮底下。
用如履薄冰来形容再合适不过。
每当秦应坚持不下去的时候,这份看了无数遍的报纸,都能给他带来坚持下去的信心和动力。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啊。”
秦应坐了起来,将报纸放在桌上,由衷的感慨道。
话音一落,房间内传来一声沉闷的敲门声——确切的说是敲打木板的声音。
秦应一个激灵,赶紧将报纸收好,快步走到窗前,将床铺掀开,在床板上敲了三下。
随即床板掀开,从下面跳出一个人来,正是曹破山。
曹破山看了看四周,确认没有问题之后,冲着床下道:“殷老大,可以出来了。”
没多久,梁俊在前,文渊在后,出现在秦应的书房之中。
“下官秦应拜见太子殿下。”
秦应见到梁俊,纳头便拜,却被梁俊伸手扶起。
“秦大人辛苦了,咱们长安不兴这一套。”
秦应一愣,马上想起报纸上写的事情,心中敬佩:“原来雍州不行跪拜之礼是真的。”
马上改为躬身行礼道:“委屈殿下了。”
梁俊摆了摆手,坐到椅子上,道:“谈不上什么委屈不委屈。”
秦应赶紧端茶倒水,梁俊喝了口水道:“若非是秦大人,本王现在早已经被关进诏狱之中了。”
一想到此事,梁俊还有些后怕。
昨日里黑胡子引走了洛阳的差役,粮库后面早就有人接应他们。
暗号凭信也都对得上,事态紧急,梁俊三人直接跟着他们就走。
谁知左拐右拐,这帮人带着他们拐进了偏僻的胡同里。
一见这架势,再结合这一路上,前来接应他们的人言行举止,有丰富卧底经验的梁俊马上就意识到不对劲。
不等这帮人动手,给文渊和曹破山使了个眼神,直接就将这帮人拿下了。
一问才知,这帮人并不是军机二处的人,而是得知梁俊要入城,准备活捉他的人。
再过一个街道,有一队弓弩手埋伏。
到时候就算梁俊三人有三头六臂也得束手就擒。
就在这个时候,趁乱带兵搜寻梁俊的秦应也发现了不对劲。
他在街道上见到前来接应进城的人一脸茫然而又诧异的看向自己。
只是一个眼神,秦应就知道他们没接到。
秦应只知道今日有非常重要的人要进城,上官瑞鹤亲自给写信,告诉他就算拼了命也得护佑这群人的安全。
见到此景,秦应马上就蒙了。
撒下人就要去找,扭头正遇到从胡同口里打算跑的梁俊三人。
二话不说,秦应亮明身份,掩护着梁俊就进了他的家中。
秦应乃是锦衣卫副指挥使,又是朝廷户部侍郎,他的府邸绝对没有人敢前来搜查。
因此梁俊方才躲过一劫。
梁俊在地道之中躲了一天一夜,左眼皮直跳,不知道黑胡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提心吊胆了半天,此时见到秦应,开门见山道:“秦大人,昨日咱们那个兄弟,现在如何了?”
秦应没敢直接回答,看了看身边面带急色的曹破山,又看了看桌上的包袱,没有说话。
梁俊一从地道中上来,就闻到秦应房间内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原本以为秦应受了伤,可上来之后见秦应周身上下完好无损,心中纳闷。
再见到自己问他黑胡子的消息,他不说话看着桌上的包袱。
梁俊的心猛然就提了起来。
文渊也意识到不对,上前一步飞快的拆开包袱,只见包袱内是黑胡子的衣服,衣服被鲜血浸透,已然发黑了。
“这是胡大人的衣裳,胡大人...”
秦应没说完,曹破山眼睛都快瞪出来了,猛然上前,一把扯起秦应的衣领怒声道:“胡龙头怎么了!”
曹破山自从跟了梁俊之后,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为此还受到了雍州的嘉奖。
而黑胡子乃是他直属上级,俩人化敌为友,关系越来越好。
一见秦应回话吞吞吐吐,性急的曹破山马上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胡,胡大人死了。”
得到黑胡子确切的消息,梁俊当时就愣住了。
黑胡子死了?
曹破山更是一脸的不敢置信,攥着秦应衣领的手越来越用力,秦应这等身子骨哪里禁得住他这等大汉的揉捏,几欲昏厥过去。
“曹大人,住手!”
梁俊阴冷着脸,整个身子微微颤抖。
曹破山呆愣的松开手,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伏在桌案上抱着黑胡子的衣裳涕泗横流。
“殿下,胡大人宁死不降,死于楚秋游枪下。锦衣卫上下盯着紧,下官无法将胡大人的尸首运出来,只能,只能将这身衣裳带回。”
秦应的脸色也不好看,他最开始的时候,并不知道来的人就是太子。
得知梁俊的身份之后,秦应差点吓瘫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太子会冒着那么大的风险进到洛阳城内来。
等到黑胡子一死,秦应确信自家地道里藏着的乃是梁俊。
要不然以黑胡子在雍州的地位,绝对不会拼命吸引追兵往反方向跑,更不会在围困之后不投降而是心怀死志想与楚秋游同归于尽。
文渊听到黑胡子死在楚秋游手中,心中升起一股无名之火,后悔当日没有杀掉此人。
整个书房之中的气氛很是压抑。
秦应也见梁俊不说话,他连大气也不敢喘。
许久,梁俊道:“曹破山。”
曹破山哭的及欲昏厥,听到梁俊叫他,咬牙应道:“殿...下。”
“摆香案。”
曹破山抹了抹眼泪,应声道:“是。”
秦应赶紧上前招呼,从一旁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长香和猪头等供品。
梁俊虽然因为黑胡子的死悲痛欲绝,但却是愈发的冷静。
见秦应早就准备好祭奠之物,不由得对他高看一眼。
上官瑞鹤能选他做洛阳城内的军机二处总负责人,果然是没有没错。
香案摆好,梁俊亲自抱起桌上黑胡子的衣裳放在香案的中间。
文渊和曹破山站在两旁,秦应手持三根香,用香案上的蜡烛引燃了。
秦应递过来的香,梁俊并没有接,看了一眼,沉声道:“换十三根香。”
“是。”秦应赶紧又数了十根香一并点燃,交给梁俊。
梁俊接过来,恭恭敬敬的冲着香案鞠了三躬。
而后迈步上前,将这十三根香插在了香炉之中。
“黑胡子,是我梁俊对不住你。这十三根香,旁人受不起,你是受得起的。”
说罢后退一步,秦应又赶紧递过酒杯来。
梁俊接过,看着香案道:“你我兄弟一场,如今你却先行一步。自从你跟了我,也一直没有好好休息,现在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酒水洒在地上,连成一线。
秦应又赶紧递过一杯。
梁俊接过,道:“若是有来世,你我还做兄弟。”
这一杯又倒在了地上。
第三杯接过来,梁俊后退一步,文渊三人站在他身后。
梁俊撩起衣襟,双膝跪下,秦应一见,刚想阻拦,却被文渊伸手制止,摇头示意他莫要说话。
梁俊双膝跪地,双手持杯,看着香案道:“我这条命是你救的,你我兄弟不说谢与不谢。我梁俊在此发誓,不杀楚秋游誓不为人。”
曹破天怒声道:“胡老大,不杀楚秋游,我曹破天誓不为人!”
梁俊低头高举酒杯,接着道:“胡兄弟,这杯酒暂且在兄弟我这里存着,等到我杀了楚秋游那天,拿他的人头来祭奠你!”
说罢抬起头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文渊三人冲着香案行了一礼,跟着梁俊站起身来。
“秦大人。”
“下官在。”
“传令下去,让洛阳军机二处所有郎将以上的官员,全部到蒋畏家中集合。”
“今,今晚么?”
“今晚!”
一听今晚就要召集军机二处的人,文渊愣住了,想到城内还在戒严,赶紧劝道:“兄长...”
梁俊抬起手打断了他。
“既然来了,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他们不是想要找我么?那就让他们来!”
梁俊转身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眼神愈发的清明。
“也是时候做一个了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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