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定昌皮糙肉厚,被梁俊和马撞了也只是擦破了皮。
旁边士卒和早就吓得魂都没有了的德喜赶紧把各自主子搀扶起来。
来的路上,梁俊就做了功课。
哪一卫陪着皇帝来骊山的,随行的朝中大佬们都是谁。
哪些是和自己关系好的——好像没有几个。
哪些是看自己不顺眼的——好像也没有几个。
谁会刻意的去讨好或者得罪一个吉祥物呢?
哪些是随风倒的二五仔——站在梁俊的角度看,基本上满朝文武都算是。
梁定昌自己虽然没见过,但是之前听安宁描述过。
说这兄弟身高八尺,八尺有多高,梁俊没研究过,反正很高。
长安街上有个说书的老先生,形容那些大将军就是说身高八尺,德喜闲值之日就爱听说书的扯上一段,时间长了,也跟着学会了。
回来之后,转述给安宁听,安宁也跟着学会了那些书中的套话。
身高八尺,面如冠玉,威风凛凛,胯下乌龙追风马,使一柄黑缨莲花枪,此人正是排名长安十八好汉第十二位的梁定昌。
反正不管怎么着吧,安宁的原话就是这样。
进了军中主帐,梁定昌请太子上座。
俊梁借着篝火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年岁差不多的小老弟。
身高八尺?没那么高啊,比自己看起来还矮一点。
面如冠玉?也是扯淡,这脸贴点胡子,说是张飞都有人信,哪有这样的冠玉。
胯下乌龙追风马?也没瞅见,明天再看看吧。
一柄黑缨莲花枪?枪倒是黑的,缨子也是黑的,但这个莲花在哪?
梁俊打量着梁定昌,盯得他直发毛。
太子殿下这是怎么回事?被关禁闭关出来毛病了?
先是大半夜自己骑马闯营,不准让人通报陛下,完事一言不发,进了大帐就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太子这是怎么了?
梁定昌心里一咯噔,涌现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莫不是果真如外面传言那样,太子爷真变成傻子了吧。
梁俊虽然是个吉祥物,没有什么存在感。
但朝中各方势力也不是说全然都不把他放在心里。
至少东宫该安的眼线,还是要安的。
这几个月来,梁俊的沉默寡言,朝中百官们也都知晓。
甚至有人传闻,太子之所以不说话,行为反常。
乃是脑袋被打坏了。
大家伙平日对太子本来就不尊重,私下里聊天更是百无禁忌。
便有人说,太子莫不是变成傻子了吧。
这句话是在酒桌上说的。
恰好,西市那帮喜好谈天说地,指点江山的大佬们这次真有一个表妹在酒宴上侍候。
于是太子是个傻子了的消息,就成为了西市上的谈资。
反正在西市那帮祖安状元们的嘴里,朝廷的百官都是脑残,只有他们才是最正常,最聪明的。
梁俊连太子喜好龙阳之好的说辞都听到过,这种编排自己是傻子的传言,更不会放在心上。
可他不在意,并不代表别人不在意。
至少梁定昌听到这个传闻,当回事记在了心里。
就在梁定昌感慨,好好的太子,他怎么就傻了的时候。
梁俊突然开口叫他。
“定昌啊。”
眼睛盯着面前的篝火,咽了咽口水。
初秋已过,天干物燥,篝火旺盛,噼里啪啦的烧着,篝火上架着一个狗样动物,烤的香气满帐,一个兵卒不停的翻滚着烤架。
打梁俊一进来就对这玩意好奇了,研究完梁定昌,注意力全被烤架上的东西吸引了。
梁定昌正想着太子若是傻了可怎么办。
毕竟自己的骁骑卫在十六卫之中原本就是垫底的存在,如今太子若是再傻了,可就连唯一的靠山也没了。
赶紧应声道:“殿下。”
“这是什么?”
完了,太子真傻了,连狍子都不认识了。
梁定昌心中那叫一个悲哀,就差带着哭腔说道:“殿下,此,此乃狍子。”
“原来这就是狍子啊。”
梁俊说着,一伸手,德喜递过来一把精巧的匕首。
这是梁俊前几日翻东宫库房翻到的好东西,一直带在身上。
匕首削铁如泥,梁定昌说是狍子,梁俊确定可以吃,手轻轻一划拉,一长条连皮带肉全都下来了。
梁定昌见太子还没傻到上手抓狍子,心里有些宽慰,顺势递上酒水。
梁俊从来都是一个吃货,确切的说是饿怕了,在海上奔波,平时还好,吃喝不愁,但是一旦遇到围剿,东躲西藏,饥一顿饱一顿。
自己前世所在的海岛,饥饿才是那里的人民永恒的话题。
食物,一直都是硬通货。
时间一长,梁俊也养成了随时随地见到东西就吃的良好习惯。
瞪走想要阻拦自己,不让自己瞎吃的德喜。
收手,入嘴,干皮肥油瞬间填满口腔,浓烈的香味扑鼻而来,梁俊只觉得舒坦,好吃,浑身上下,说不出的爽快。
而在下一刻,一股凉风吹进来——这风倒是不怎么冷,毕竟刚到中秋,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
春捂秋冻,就算是夜晚,少穿一些也不会觉得冷。
但梁俊从脚到头,整个人瞬间鸡皮疙瘩就起来了。
这是他多年以来,面对危险养成的本能。
梁俊抬起头来,看向门口。
“狗东西,进来也不…呦,六殿下!”梁定昌怒骂转身又在瞬间变了脸色。
梁俊没有欣赏到这堪比影帝的变脸表演,眼睛盯着大帐门口。
门口站一个年轻人,锦衣华服,一只手抬起,举着布帘子,笑眯眯的看着梁俊。
身高八尺,面如冠玉,年龄十八九上下,谁人见了都得暗暗赞叹,好一个翩翩公子。
年轻人笑的很真诚,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和亲近,让人不由自主的放下防备,想邀他过来,好好结交一番。
只可惜,梁俊并没有这种感觉,他嘴里机械的咀嚼着食物,眼睛死死的盯着梁定昌口中的六皇子。
大炎朝六皇子梁羽,当今皇后娘娘的亲生儿子。
自己这一世同父异母的弟弟。
按照炎朝规矩,自己这个太子一旦被废,下一任太子的继承者。
危险。
年轻人浑身上下透露着危险的气息。
在死亡边缘走过八年钢丝的梁俊,对于危险的直觉判断,已经成为了他深入灵魂的本能。
但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没有任何威胁的人,哪里危险呢?
“皇兄,不请我进来么?”
六皇子的声音很好听,言语中透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和自信。
“来。”梁俊笑了笑,手中的匕首插进了眼前的烤肉中,招呼他坐在自己的身边。
六皇子梁羽历来是以太子党铁杆支持者自居,但是朝堂上下基本没人当真。
梁羽坐了下来,随手将烤肉上的匕首拔下,片了一块肉,笑道:“今日白天见了刘胜,臣弟就知道太子今晚不到,明日必到。因此一直在山前等着,正想回去休息,没成想,太子这么晚了才到。”
说着,伸出手挽着梁俊的手臂:“让臣弟一顿好等。”
梁俊打从来了这炎朝,基本上就没怎么和当朝的官员接触。
六皇子在自己关禁闭的时候,在东宫门口下车请安这事,自己是知道的,但如此近距离和他交流却是头一回。
“是么?”
梁俊微微一笑,招呼道:“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来的路上,梁俊就已经做好了打算。
面对皇帝和诸位皇子,还有那些文武百官。
自己没有前世的记忆,想要伪装,是绝对瞒不过这些人精的。
既然有人说自己傻了,那便傻吧。
反倒不用自己解释了。
再者来说,梁俊已经明白,不管现在自己做什么。
别人再觉得自己变了,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但对于百官们来说,这些都不重要。
对于其他皇子来说,尤其是有希望做太子的皇子,他们也不会在意。
这些人要的只是一个吉祥物,替他们扛几年雷。
若是狗能说话,梁俊相信,就算自己给狗披上太子礼服,说那是炎朝太子。
等皇帝不行了,你们干掉他取而代之。
这帮人也得拍手跟着自己说,对没错,那条狗确实是太子。
反正怎么伪装也不可能变成原来的梁俊,随心所欲也没人在意。
倒不如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招呼梁羽吃肉,梁俊也不在意他听不听。
反正他不吃,自己吃。
场面一时冷了下来。
好在梁羽是个话唠,又多日不见梁俊,仿佛有一肚子的话要和太子爷倾诉。
说了些骊山的趣闻,梁俊还是一副哎呦是么,那么神奇么,老弟你很棒啊。
十分捧梁羽的场。
说话的功夫一坛子酒下肚。
梁俊也慢慢的摸清了梁羽的性格。
心中虽然一直警惕着,可表面上却一副毫不设防的模样。
一口肉一口酒,梁定昌在一旁傻乐呵,看着两位堂兄相亲相爱。
听太子爷这捧哏的语气神情,不像是傻子啊。
一定是自己多心了。
你来我往,兄弟俩把三坛子酒全都喝完了。
“太子。”梁羽一口饮尽杯中酒,打了个酒嗝,笑道:“过了中秋,父皇就恩准我开府建牙了。”
“什么牙。”
梁俊千杯不倒的酒量,这三坛子酒,撒泡尿的功夫就没了。
但表面上却东倒西歪。
一副现在问他一加一得几都得好好的想一想的模样。
梁羽看着他,白面蒙晕,颇有些得意的笑道:“开府建牙。”
梁定昌原本就听到了风声,此时梁羽亲口说出,那么便是板上钉钉子的事了。
他有些惊讶的看着向梁俊敬酒的六皇子,心中不由的升起一丝凉意。
“哦,那很好啊,恭喜,以后要为国为民,好好做官。”
梁俊一副听不懂的样子,愣了愣。
好似在寻思是不是自己这个小老弟牙齿不好,终于自己的皇帝老子的帮助下,换了个新牙。
梁羽见他要倒,赶紧上前扶他。
梁俊揽着梁羽,顺势拍了派他的肩膀,脸上挂着同情的神情鼓励道:“好好干,好好干。”
六皇子有些蒙了,打量着梁俊。
不应该啊,太子虽然是个面性子,但听到自己这话,泥人也该有点反应,怎么还鼓励起来了。
纵然梁俊这个太子地位尴尬,但皇帝还是懂得御下之术的。
除了比梁俊大的皇子可以开府外,比梁俊小的,基本上都养在宫中。
纵观本朝,能够开府建牙的皇子,基本上都是外调封地之后的事。
若是得宠的皇子,有了封地之后依然呆在京师,也仅仅是开府。
六皇子能够让皇帝准予开府建牙,按照常理来说,就得去封地了,没有皇命,终生不得进京。
如果是这样,此事对梁俊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事。
六皇子聪颖风流,喜好结交文人雅士,在士林中声望颇高。
其生母又是皇后,他一旦争这个太子之位,只怕梁俊撑不住两回合。
但若真是如此,说明六皇子没了竞争太子的权力,开府建牙之日便是离开长安之时。
六皇子怎么可能如此开心的专门在这等着太子殿下?
必然是皇帝准许六皇子在长安开府建牙。
而上一个在京师开府建牙的皇子,正是当年的三皇子,今日的皇帝。
梁俊表现的一副不明白六皇子能开府建牙什么意思,梁定昌是明白的。
当下,梁定昌也明白了这大晚上,六皇子为什么非要死蹲着等着太子殿下来,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再看看醉眼迷离还在鼓励人家的梁俊,梁定昌油然的升起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憋屈。
梁羽见太子爷完全没有一丁点自己预想中的表现,不由的有些兴致索然。
转念又一想,若不是这位太子哥哥城府深了?
不对啊,这一脸喝多了的痴呆样,真傻子都没他这样的,莫不是,当真是被皇帝用瓶子打傻了?
又试探了几遍,六皇子不得不确认,自己这个太子兄长算是完犊子了,基本上是废了。
算了,是自己太小心了,不喝了,回去休息。
六皇子找了个理由告退了,梁俊还要挣扎着起身相送。
梁定昌赶忙扶着梁俊,道:“六殿下慢走,恕不远送。”
梁羽走到门口,转过身,看着梁定昌道:“梁统领,以后你需要改口了。”
梁定昌冷笑道:“但不知,六殿下封地在哪里?”
“秦。”梁羽忽然有些恍惚,喃喃道:“秦,秦,秦。”
梁定昌心里直鄙视:“不就是封了个秦么,得意什么,值得念叨那么多遍么。
但是嘴上却不得不道:“秦王殿下,臣下还要服侍太子殿下,恕不远送。”
梁羽看了着依旧一脸迷离的梁俊,悠悠的叹了口气,转身而去。
“秦王,秦王。”梁俊忽而站直了身子,努力的睁开了眼睛,张口结舌问道:“秦王,秦王好啊,秦王好。”
随即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梁定昌看着说话有些结巴的太子爷,仿佛看到了自己天下兵马大元帅的美梦破的稀碎稀碎的。
秦王好个屁!
梁定昌重重叹了一口气,转身出去给梁俊弄水去了。
他这边一出去,原本醉眼迷离的梁俊瞬间清明起来,看着地上的酒坛陷入了沉思。
秦王,秦王,怎么那么熟悉呢?
梁羽来这一趟,想要干什么呢?
翻来覆去也想不明白。
算了,出去撒泡尿,准备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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