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下一层地宫的梯甚窄。
梯身乃铁铸,分五段,折转而下,以转轴相连。阴阳池升起时,它便拉收,降下时,自然折叠伸展成梯。
这等精妙,见识少的无昧却无暇多惊叹咂舌。这殿中,着实太多东西令他目瞪口呆。
大小齿轮石坨遍布地上墙壁及顶处,被粗细不等,铁丝拧成的绳索纵横连接。中央一座大石台,托着上一层石殿的两根石柱。圆柱形的、轮盘状的、球体的,形形色色,各种各样,他叫不出名的玩意儿。
先前下来察看的两名侍卫之一向王砚禀报,方才上面机关触动时,此殿中机括转动,显然是与上面相连。
王砚点点头,负手四望:“这跟蜘蛛网似的,我看着有点晕,佩之能瞧明白么?”
兰珏道:“惭愧惭愧,机关构造,我当真是一窍不通。”
殿内除却机关外,别无他物。一侧墙壁上,赫然还有一个门洞,通往另一间大殿。侍卫再禀道:“大人,门那边的殿中有东西。”
王砚挑起半边眉毛看向张屏:“这就是你说的门?可没关上哪。”
张屏躬身:“回大人话,那里是上方有铜像的外殿下面。下官所说的门,应在这两面墙上。”
他示意正对石台的两边墙壁,施礼请示,走到一侧石壁边,摸出一包细白草灰,沿着石壁下方洒了一些,匍匐在地,对着灰吹气,再爬起来走到正对这方的石壁旁,再洒,再吹。
细灰的痕迹与方才的那堵墙出现了不同,有些许进入了肉眼难辨的缝隙,显现出痕迹。
张屏又摸出一小瓶油,沿着痕迹处倾出,油慢慢渗进那处痕迹中。
张屏站起身:“大人,门就在这里。”
众人都凑到近前,王砚抬手在石壁上推了推,张屏道:“大人,此门放下,应是无法打开了。”
王砚凝目继续打量石门,他心中已明了这个机关的原委。
那死去的女子按下了机关,穹顶上打开一个洞,必然就有一块石板落下。
这就是张屏所说的,有开,就有合。
石柱升起,托出那口假石椁,都是转移注意的方式。就如同抛出一根骨头引狗群去追,用石椁将案犯们引回地面,令他们完全想不到这个机关是为了关门。
那女子没有发动其他的机关,应该也是为了顺利关上这扇门。可转动的地面共有八个方位,对应可转动的石壁八个方位,能生出许多种组合。发动迷魂阵后,再调到适当的位置开启这个机关,太费时间,太冒险。
王砚对张屏如何推测出这些的,也清楚得很。
这小子就是进门时,看到了穹顶,想到了顶上的洞打开后,肯定有石板沉下。
穹顶上的洞和石床形状相同,都是长的,这个形状,竖起来,就是一扇门。
再根据顶洞的位置,就能判断出门扇的位置。门肯定就在石床较窄两头的墙壁处。
非常简单。
只是他当时被殿内其他分去了注意,匆匆查过,又让这小子占了先着。
王砚再敲了敲石壁:“敲断那两根柱子,撬出卡在上面的石台,此门便可撬起。”
张屏道:“大人的方法甚对,但这石门重逾千斤,撬起不易。”
王砚呵呵道:“一个机关都能将两根大柱子升上去,我们这堆活人还能撬不起一扇门?”
旁侧侍卫立刻铿锵有力道:“卑职这就上去传大人钧令!”
张屏再躬身:“下官推测,此门只是阻断了这里通往门后的通道,他处还有一口。”
王砚神色一敛:“何以见得?你能找到?”
张屏恭敬道:“下官仅有推测,尚待证实。”
王砚眯起双眼:“再用回冯邰的话来回本部院我就摁死你。”
张屏没吭声,王砚一摆手:“既已想到了,就速速上去。天塌下来,有本部院,你畏缩什么?只管大胆去做。”
张屏躬身领命,兰珏温声道:“旁侧那间殿,尚未看过。或有其他线索。是否还是先看一看?”
王砚哦了一声,向门洞处瞧了瞧:“也罢,待把那间殿也看过,再一同上去。漏过半分线索,都可能出错。”
张屏便又停下,随王砚和兰珏走进了另外的那间大殿。
这间殿上方及墙壁上,亦有些绳索机括,但比方才那间空旷不少。正中央处,又有一个石砌圆池。
侍卫向王砚道:“大人请往里看。”
圆池中,竟堆满了铜钱。多是小平、折二。王砚抓起几枚,见上刻字样,有熙永通宝、昭圣通宝等,都是楚朝钱币,不由笑道:“挖了这么久,咱们这也算寻着宝了。”
兰珏亦拿起几枚小平:“楚朝铸币甚多,前朝开国时,三枚或五枚楚币才能换一枚前朝的开国币,常被市井小儿拿来缝毽子踢。而今也难卖上价钱。唯独光帝时,重修玄元神宫,改年号为道圣,御笔亲书道圣通宝楷、草、隶、篆四种,铸币流通天下,今称道圣钱,民间常拿来做厌胜钱,甚至烧煮做药引,较为难得,尤其篆书款,一枚约值千文钱。”
王砚立刻向侍卫道:“赶紧的,在里面好好找找,特别是兰大人说的那什么圣钱。池子里所有的钱拢一拢,不知能不能凑够几十金。”
怪不得当年那群案犯要在上头砸罐子,看来这和王真没剩下什么家底。
也可能都拿来整这些机关了。
侍卫又向王砚禀报:“大人,那边墙上,还有题字。”提着灯笼照亮一块石壁。壁上龙飞凤舞几行字迹,如同名胜之地,顽童或游人用砖块在亭子柱上划拉出的痕迹一般,且全无押韵对仗——
大门洞开揖迎客,来来往往都是人;苍天与尔皆明鉴,此事不能怨老夫。
落款金人十。
王砚皱眉:“这又是什么?”
无昧咂舌:“能在石头上划出这样的道道,好功夫!”
王砚一嗤:“什么功夫,化石粉之类,江湖骗子常用的把戏。看来此处,也有蟊贼观光过了。连到此一游都题写上了。所以人死了,就拿口棺一装,土里一埋就成了,别弄些什么金银宝贝,整些这个那个的机关。越捣鼓,越被惦记,越是天天被人刨。不过横竖几根朽骨,一堆腐肉,怎么被倒腾,也都无知无觉了。”
无昧噤口不言,默默在心里祷祝,无量天尊无量法,和王殿下莫怪莫怪,王侍郎乃为捉拿盗墓贼而来,是为殿下身后安乐,几句无心之语,殿下大量,不要计较……
兰珏上下打量着那几行字:“此书,或非盗墓者所刻……”
王砚和张屏一齐看向他。
兰珏凝目继续端详:“题字之人,应不叫金人十,而叫钟会古。”
王砚、张屏、无昧又都一脸不解。
兰珏道:“钟会古是机关大家,此人楚末时曾出仕,在工部做过监造,因言行不羁,屡遭弹劾,后去官归隐,号钟洪子。我朝边关一些城池的布局及城墙兵防多参照他的一本《土工机略》。”
王砚恍然:“哦,就是剧繁天天不离口的那人。”
张屏亦点点头,钟洪子这个名字,他听说过。这石殿机关若出自他手笔,如斯精妙,便不足为奇了。
王砚抄手:“这金人十三字,是钟会古有意把自己的名字只写了半截?再品这几行字的意思,老头有怨气啊。看来或是钱不够,或是其他缘故,这座玄宫未按照规划,修建完整,老头就忿忿留书离去了。后来人或许是觉得这几句话什么来来往往都是人,挺合此殿装神弄鬼的气氛,便就没有除去。”
张屏很赞同王砚的推测,亦又点点头。
王砚又一摆手:“罢了,待此案完结,再知会工部一声,这里的机关,应值得他们观赏观赏。”
兰珏一笑:“剧大人定甚欣喜。”
王砚嘿道:“看他谢不谢我。”
众人再将这间石殿的他处细细查过,别无他获,只是张屏又发现了一个机关,能再伸出一架梯,顶上石门只能从里面打开。钻出门洞,竟就是入口黑色石碑与白色石碑的空隙处。
他们突然从地下冒出来,将留守在外的侍卫们吓了一跳。兰珏回身看那合上的洞口,叹了一口气:“墓葬玄宫之内,皆步步封固,独这里处处生门,真是玄也奇也。”
张屏若有所思盯着地面。
几人便就离开石宫,沿着甬道回到地面。甫至洞口,阳光灼目,湛蓝碧空,无一丝闲絮。有侍卫来向王砚禀报,另一处挖掘,已挖到了地宫的穹顶处的石床。
王砚到那土坑边看了看,再对照方位,那石床一端正朝南方,一端正朝北方。
再回想殿中方位,张屏推算,丝毫不差。
此处亦是当年蒲氏的屋宅所在,地下甬道先斜伸再略转,与地宫两殿连在一起,恰好组形成了一个弯,折转回来。
蒲氏建宅于此,必是早已推算妥当,那石棺升起,恰好升在了他们的屋中或院内,避免了惊动他人。
眼下,王砚仍有两个疑惑。
一,案犯为什么要把那女子再带上来,不干脆把她丢在墓里,后来还要多费一道工夫。把她装进石椁中。
二,最下面的那扇封上的石门后,到底是什么?
他侧目问走到他身边的张屏:“你所说的另一个出入口在何处?”
张屏展开一张地图,让无昧帮他扯着,指向图上一处。
“下官猜测,应在这个方位。请大人准许下官先去探查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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