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珏略一迟疑:“若从石椁年代和纹饰来看,说是和王之物应是不错。但,史书载,和王身染疫病,薨于边关归京的路上,尸骨便就地焚化。其归葬处,素有争议,一说是就地而葬,只是陵墓详细所在之处已失。另一说则是回京后葬于皇陵旁侧。倒是未曾见有葬于封地的说法,我所阅史书不多,亦可能有,只是我未见过。”
王砚道:“佩之莫自谦,你若还知道的不多,我就等于不识字了。那和王堂堂一介亲王,当时还手握重兵,尸身怎么能给烧了?”
兰珏道:“所以野史多曰,和王手握重兵,为殇帝所忌,派人将其毒杀。怕被看出异状,便焚尸掩迹。楚朝史官记录,死后焚尸乃是和王临终前的吩咐,和王仁厚,恐将疫病染于他人,故命焚尸。和王笃信道法,曾写诗云生是俗世一块肉,死做泥中一点尘,不介意死后焚尸算有迹可循。而且我亦没在史料上见过和王在封地为自己修建墓葬的记载。”
王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张屏道:“下官请教,和王病逝之地在何处?”
兰珏道:“并州,离此地甚远。”
张屏的双眼一亮,王砚哈地一笑,转头看他:“那个假名叫丁威的番子,不是就自称并州人士么?!哈哈,果然大有关联!”
张屏回望王砚,肃然点头。
兰珏见他二人形容,不由提起了几分精神,他已疲惫至极,方才答述只是刻板说出,此时却又对案情起了些兴致,端起手边茶水,再饮了一口,转动思绪。
“野史中,是还有一说,和王乃被东真国的刺客行刺而死。”
和王领兵大败东真国,野史或传奇演绎中,和王会占天象,测风水,派死士毁了东真国的国器,坏了他们的风水命脉,楚朝亡后,东真国一度看似强盛,甚至入侵中原,却终亡于内耗,盛世宛如昙花一现。
王砚双眼冒光:“有趣,这案子越来越开始明白了!可惜,中间隔了一朝,太过久远,那和王的后人,想来楚朝亡后纵然活着,也都做了楚虱,现在难以找寻了。有些事只能推测。”
兰珏道:“据史料载,和王一生未娶,无后。”
王砚诧异扬眉,张屏亦眨了眨眼,王砚呵呵笑了一声:“该不会这位也……但也不能不娶老婆吧。”
兰珏正色:“和王应……无龙阳之好,一生未娶,是因其信道。据说,楚朝的大臣本欲扶他做皇帝,但他固辞不受,差点真出家做了道士。“
楚朝皇室皆好道术,吃丹药,养方士,空谈玄妙,甚至醉心房中术,许多朝臣都心忧不已。和王旷为皇子时,不吃丹药,不养方士,也不与人空谈,言行皎洁,朝中重臣都暗暗开心,觉得这是老天赏给楚朝的希望。打算联手推旷皇子为太子。
但有一日,灵帝在御花园设宴,数位重臣列席,诸皇子皆在,还有灵帝甚是宠信的国师。席间诸皇子与国师谈玄论道,酬酢甚欢,唯独九皇子旷沉默不语。几位重臣正越端详越觉得旷皇子持重沉稳,出淤泥而不染时,灵帝问:“九儿为何一味不语?”旷皇子起身答道:“儿臣性拙,不擅言。”
灵帝又道:“拙乃朴也。九儿性朴,既不擅言,今御园中景色甚美,便择一物绘之罢。”
随侍宫人摆上笔墨纸砚,旷皇子提笔挥毫,满园鲜花秀木,他偏偏画了一棵老松杵在花丛中,还题曰“身在锦绣终是客,愿与老鹤伴云崖”,几位重臣均是两眼一黑,这才醒悟,旷皇子不是出淤泥而不染,而是道根深种,其他人只是逐于风气,谈虚弄玄,他却是真真正正的离世清修。
过不多久,旷皇子便自请出家,灵帝未允,后来旷皇子还是到了一个山沟里去学了一段时间道法。待灵帝驾崩后方才回朝,被封为和王,居于封地,也仍是每日看经下棋,绝不问政务。
兰珏边说边又喝下一杯茶水,茶劲凝聚起精神,他忽而又想起一事,望向张屏:“是了,你之前曾问过我哪些番国信道,我当时没能想起一件事,和王淳于旷与东真国,确实算有一段纠葛。”
张屏望着兰珏的目光顿时更加专注,王砚亦坐直了些。
兰珏再喝了一口茶:“和王隐姓埋名去深山修道,拜的是当时很有名的一个道人阳华子为师,道号玄同。”
阳华子知道和王的皇子身份,但仍让他去挑水种菜,不教他经文,阳华子门下弟子十数人,都以为和王是个小僮,不怎么理会他,唯独大弟子玄及待他甚亲厚,和王向师兄们请教道经,也只有玄及耐心为他解答。
待到和王离开师门时,玄及等人才知道他竟是皇子。封王后,和王常请玄及到王府,仍以师兄之礼待他。
“后来玄及到边疆金州府苍云观做了住持,不曾想东真国攻打金州时,玄及竟带着道门至宝投了敌国。”
张屏忽而开口:“大人所说的可是《虚元秘卷》?”
兰珏诧异,张屏垂下眼皮:“下官曾听师父提起过此书,《虚元秘卷》收录老君及南华真人一些秘传学说,更有混元真武几派秘典经册,十分珍贵。世上本只存有一部,藏于金州府的一道观中,后来落入番国之手,今已失传。”
兰珏点头:“不错。《虚元秘卷》究竟何人编纂不得而知,玄妙说法,乃是东方朔自天庭得来。唐时武后夺位,更尊佛法,此书多毁于战乱,失传许久,直到楚朝时,金州府苍云观修建大殿,于地下一石函中发现,奉若至宝。却被玄及送给了东真国。”
后世史官多推测,和王出山参政,到边关领兵,应是因这事起。他师兄投了番国,当时楚朝与东真国势如水火,通敌之罪太大,和王也不敢让朝廷有这种怀疑,只能领兵打东真国自证清白。
玄及被和王的手下捉拿回国,同观的道人与城中百姓恨他是卖国贼,将他活活打砸烧死。
兰珏叹息讲完,王砚猛地起身:“佩之啊,你真是个渊博的福星,这个案子真相已出,能破了!大半是你的功劳!”
张屏亦一揖:“多谢大人。”又从袖中取出一物,“此物请大人一鉴。”
白色布帕上,躺着的正是仵作从女尸胃中取出的同心锁。
兰珏皱眉看了看:“此坠被腐蚀过,本部院看不出年代,不过形状是胡物样式。”
张屏立刻再一揖:“多谢大人。”
王砚匆匆向兰珏拱手:“佩之,恕我先失陪了。”又看向张屏,“本部院要去牢室,你可要同去否?”
张屏却犹豫了一下,没有动:“证据,尚不足,下官想等京城的消息。”
王砚嗤道:“也罢,你便乖乖遵你们冯府尹的训导,案子,就让本部院来。”回头便走。
张屏又犹豫了一下,拔腿追上:“侍郎大人,可否让下官先审丁威。”
王砚再瞥他一眼,勾起嘴角:“你小子的性格,我真是越来越爱了。那丁威是你拿的,归你,假粮贩你想审亦可,本部院便旁观。”
张屏躬身:“多谢侍郎大人。”又回身看向兰珏,“下官,先告退。大人,请,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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