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姜妙被严赫的做法逼得又肯出来吃晚饭了。严赫这张脸她是怎么逃都逃不过去了,姜妙也认命了。
但严赫的故意而为,姜妙也不是察觉不到的。
她也会反击。
“我听说,被俘之后,很多人就直接投降留在那边了,反正回来也不会再被信任。”她故意问,“你在这边连孩子都没有,为什么不干脆留在那边?”
严赫抬眼看了她一眼,扛下这一刀,但周身气压罕见地低了许多。
“我的待遇不一样。”他说。
“哎?”
严赫放下刀叉,啜了口咖啡,瞳眸幽深。
“我被单独关押,前期对我进行了很多审讯,物理性的和化学性的。后期我被和其他战友分开,单独关押在监狱的最深处。应该是关押最暴力的重刑犯的地方。”
“关于纳什的种种,我们在前线了解得多一些,但我遭遇的,跟我了解的完全不一样。”
“我在不到六平方、没有窗户的监牢里,曾经连续几个月都见不到一个人。”
“我后来意识到,这是针对我个人的。”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对方已经启动了特洛伊计划,但后来我意识到,他们大概率是要杀死我。转移的途中,我脱逃了。”
“中间的过程不详述了。总之关卡重重,我无法直接回国,只能绕道,一路被追捕,九死一生终于进入了吉塔的控制区,遇到了那里的边军。”
“我并没有从一开始就被告知有人冒充了我的身份。他们派了军舰专门送我回来,中间没有做任何停留,只用了四天时间就到了首都星。”
“我知道特洛伊计划,知道自己被人冒充,还和你生了个孩子……仅仅比你早半个小时。”
空气安静极了。
姜妙全身都僵硬了。
严赫说得简练,但其中每个用词背后都叫人细思恐极。
什么是物理审讯?什么是化学审讯?姜妙都不敢去想。
在狭小的封闭空间里几个月见不到一个人?这个男人是怎么保持不崩溃,还能面不改色的坐在餐桌边跟她共进晚餐的?
早知道不出刀了,捅人不成反自伤。
姜妙张张嘴巴,最后说出的话是:“那个……脸上的疤……要不要弄一下?家里反正有医疗舱。”
“不用。”严赫面不改色,“当时没有治疗条件,本想着回国后再弄,后来知道有人用了我的脸,冒充了我……”
就干脆不弄了,留个疤痕也是个显眼的标记。
“好的。”姜妙端起红茶杯子低头
严赫看着她低下来的发顶,沉默了一下,放下了咖啡杯。
“博士。”他平静地说,“我想,我们两个以后还是……不要互相伤害吧。”
姜妙捏着杯子:“好。”
“博士。”严赫继续说,“请你面对现实,你甚至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还有孩子,一个特工人员要想悄无声息地把一个孩子运送到境外去,他有一百种方法。”
这些天严赫天天检查姜妙的卧室,姜妙把姜睿的小枕头小被子和毛绒小熊都放在自己的床上,每天抱着睡,他都看在眼里。
他瞥了眼姜妙。
一滴眼泪落在了红茶里。她依旧低着头垂着眼,似乎很克制。但她把手上的杯子把手已经捏出了裂痕。
“再生一个孩子吧。”他劝说。
咔吧一声,红茶杯子的把手被捏碎,杯身倾斜磕在桌子上,又滚落到地上。
姜妙的衣服都被打湿了。好在并不是刚沏出来的,温度已经没有那么烫。
“我先睡了。”姜妙拉开椅子,“晚安,少校。”
“晚安,博士。”严赫目送她离开,低头呷了口咖啡。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
这段时间,田中敏和博士一直都很忙。
他的搭档姜妙博士近期都不太方便出来一起吃个饭喝个酒什么的,他下了班便一个人去找乐子。
他出手大方,性格温和,又没什么特殊癖好,在夜店里很受欢迎。
“这么艰难的话,那还不如回出生地去。”听完一个陪酒女孩的故事,他有点唏嘘。
女孩被他引着讲了自己的事,眼眶都红了:“买不起回去的船票,我一直在攒钱,攒到现在还不到三分之一船票钱。首都星的生活成本实在……”
“莉莉!”一同陪伴着田中的陪酒男孩不悦地打断了她,给她使了个眼色,“去把果盘端来!”
偶尔给客人讲讲自己的事调剂一下无所谓,但一味诉苦就不行了。客人来这里是来放松找乐子的,谁也不想听苦情戏。
莉莉也醒悟过来,忙擦擦眼睛,去端果盘了。
男孩转回身,贴上田中,努力逗他开心。
田中的目追着莉莉的背影,却又被男孩逗得笑起来。
田中男女通吃,更偏男向多一些。这男孩跟他出过很多次台。但这天晚上田中却想带莉莉出台。
莉莉有点紧张:“我、我不出台的。我只陪酒。”
“这样啊,那就算了。下次见。”田中笑眯眯地说,给了她丰厚的小费,离开了。
“这位客人脾气真好。”田中走后,莉莉感叹。
之前遇到过好几次,因为拒绝出台,她被人骂过,还差点被打。灯红酒绿的场所,什么样的人都有。
“田中先生很温柔啦。”男孩也说,“他是我最好的客人之一。”
莉莉点头:“希望他能常来。”
男孩却说:“你不要指望这种好运气一直发生,你要么就豁出去,要么就别干这一行。”
莉莉难过得垂下头。
她来自边区,是个自然人,一个人到传说中遍地黄金的首都星来闯荡。但是生活对她一个没有学历的自然人很残酷,首都星圈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
要不是连房租都付不起了,她也不至于沦落到夜店里来做这种工作。
性工作者在任何时代都是低人一等的。
田中的忙碌还不止于此,他在公司里也很忙。
“泰勒!泰勒!”田中小跑着追上生化部门的泰勒博士,勾住他的脖子,“嘿,没听见我叫你吗?等等!”
“放手放手。”泰勒博士是姜妙在公司里的追求者之一。他一贯羡慕嫉妒田中能跟姜妙那么亲近,对田中一直没什么好脸色。
“都是同事,别这么冷淡嘛。”田中笑眯眯地说,“其实,我是有事找你帮忙。”
“呵,有什么事情是你田中博士解决不了的?”泰勒来了兴致,扬起下巴,倨傲地问。
田中笑得更亲切了:“没什么,我就想借用一下你那台‘姜妙’。”
泰勒的脸色猛变,他狠狠地晃开田中的手臂,大步朝前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田中却抢上前去拦住了他的去路:“你懂的,大家都是男人嘛,我就借来用用。”
他说:“不借也没事,那我就去跟姜聊聊,跟她说……唔唔!”
泰勒慌张地捂住了他的嘴:“闭嘴啊啊啊!”
“你借我玩一阵子,我就不告诉她。”田中扒开他的熊掌,说。
“你保证?”
“我保证!”
事实证明,田中的保证就是一个屁。
“哈?”姜妙音调都提高了一个八度,“什么玩意儿?”
“大概是K70刚出那个时候吧,不是号称拟真度感人吗?”他说,“然后泰勒在实验室里悄悄搞了你的脸模。这家伙审美有问题,他把K70的胸部搞得至少比你的大两个尺码,我还得给它换成小两码的。”
想到自己的脸会被用在什么东西上,又被用作什么用途,姜妙的脸都绿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伊万卡发现的,她悄悄告诉了哈维尔。哈维尔告诉了朴美丽,朴美丽告诉了史莱克。史莱克告诉了我。”
“而你这个王八蛋!没有告诉我!”姜妙抓起一个数据模块朝着田中砸了过去。
田中不躲不闪,数据模块穿体而过——他们两个人是在虚拟情境里。
休息区的严赫看到戴着头盔的姜妙忽然抬起胳膊做了个“扔”的动作,微微眯起眼。但随即姜妙和田中都不再有什么异常举动,他也就没放在心上。
“这种事管得住吗?”田中说,“你让他销毁这个,下次他聪明了,不在实验室弄,去外面的小作坊花钱弄,无非就是质量差一些没那么逼真了而已。拦不住的,告诉你你只会一直膈应在心里。”
姜妙气得倒仰:“这就是你说的‘你有办法’?”
泰勒博士是生化实验室那边的,是她的追求者之一,人看起来有点呆,很憨厚的样子。
前年狗男人刚来到首都星的时候,压着她做体能训练,她经常去泰勒那边蹭肌体修复液。
万没想到一脸老实相的泰勒这么猥琐!
“别气了,别气了!”田中安慰她,“要不是他,我还想不出这么好的金蝉脱壳法呢。”
“该高兴。”田中向来最会安慰人,“这些都是小事,睿睿才是大事。”
他说到姜妙心坎里去了。
想到睿睿,姜妙就一阵难过。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不知道睿睿看不到妈妈,会不会也一样难过?
下班的时候,姜妙、田中和严赫一起走到车库,分别站在了两个取车口,等着传送履带把车子送过来。
严赫的车子先来了。
“走了,明天见。”姜妙跟田中挥手拜拜,低头上车。
田中清楚地看见严赫伸出手在她腰后,虽然是虚扶而已,但这一伸手间,便生出了亲密感。
同半个多月前这个真正的严赫少校刚陪姜妙来艾利森那时候,已经明显不同。
“再见,田中博士。”严赫颔首。
“哦,明天见,少校。”田中含笑挥手,目送黑色的车子离去。
又过了几天,这天晚上,严赫在走廊里捉住了姜妙的手腕。
他把她压在墙壁上亲吻。
姜妙没有反抗,但在最后将他拒绝在了卧室门外。
“我没有准备好。”她幽幽地说,“现在这情况,不适合我们发生什么。”
严赫拇指摩挲着姜妙微肿的红唇,声音喑哑:“我试试打报告给上面吧……”
姜妙轻轻地咬了他的手指一下,推开他,退后一步:“晚安。”
卧室门合拢。
严赫回到自己房间,冲了个冷水澡,启动了加密频道。
“有什么进展?”黑西装女人问。
“今天和她接吻了。”严赫平静地说。
“Wow~不错的进展。”黑西装女人说。
“她企图麻痹我,并用语言暗示我想尽快结束目前被监控的状态。很可能是准备好了。”严赫说,“我建议如她所愿,结束监控,让她以为警报解除,尽快促成她的行程。”
“辛苦了,少校。”黑西装女人说,“也是时候该收网了。”
而在这座房子的主卫生间里,姜妙坐在马桶上,一边托着下巴,一边盯着面前的光屏。
光屏一分两半,半边是严赫,半边是黑西装女人。
“我建议如她所愿,结束监控,让她以为警报解除,尽快促成她的行程。”
“辛苦了,少校。也是时候该收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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