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时间仓促而充实。
元旦一过,眨眨眼就要迎来期末。高三九班学生紧赶慢赶复习着,而这几日,学校流感频发,九班就有三个学生请了假。前一天,原泽有些咳嗽。这天祝窈回到教室,原泽难得没有早早到校。
祝窈和蒋甜芽讨论数学题时,程嘉蔚吊儿郎当吹着口哨进来。和她说了原泽发烧请假的事。
“严重吗?他有没有去医院啊?”祝窈有些担心。
程嘉蔚把书包撂桌上,懒懒掀了一下眼皮:“没事儿,吃了药,睡一觉就没事了。”
祝窈轻轻“嗯”了声。
早自习开始,祝窈握着笔看向身侧位置,空荡荡的,忽然有些不大习惯。她上学以来,他都坐在她身边,虽然话不多,但是她觉得很踏实。现在他突然生病请假,她觉得有些孤零零的。
期间赵谦卓也回头问她:“班长请假了呀?”
祝窈点点头说“嗯”:“他生病了。”
赵谦卓“哦”了声,看着祝窈白净脸蛋,语气关切:“那你也注意保暖,别感冒了。”
赵谦卓转回身后,祝窈捏着笔,静静偏头看向窗户外面。寒意陡峭,阳光微弱凉薄。放下笔,祝窈眼睫一覆,低眸,拉开校服拉链,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想给原泽发消息。手机屏幕亮起,祝窈盯着他的微信头像,手指灵活的编辑消息,然后……把打好的那行字一个字一个字的撤回。
他应该还在睡吧。
祝窈没给他发。等到上午两节课结束,才给他发了一条信息:【原泽,你现在好点了吗?】
以为很久才会回,祝窈准备把手机塞进抽屉,未料手机屏幕忽的亮了下。
是原泽回的消息:【睡了一觉好多了。好好上课,不用担心我。】
祝窈唇角稍弯,给他回:【记得按时吃药,多喝热水。】
原泽回:【好。】
星期五这日,好像被按了慢放键,过得特别慢。晚霞光辉挥洒着,祝窈和蒋甜芽程嘉蔚他们出校门。
蒋甜芽看祝窈眼神飘忽,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就说她:“班长才一天没来学校,你就茶不思饭不想的。要是班长多请几天假,那还得了?”
祝窈难得没有因蒋甜芽的调侃而害羞,小脸严肃:“他很少生病的。”
不管是昔日的太傅,还是现在的原泽,都很少生病。在大魏时,小公主的记忆里,那年轻儒雅的太傅,鲜少生病。唯有一回冬日,突逢大病。彼时萧皇后正张罗小公主的婚嫁大事,而小公主知道太傅生病没有上朝,更是担心的在宫殿来回踱步,哪里还有心思看那些公子哥的画像?
那一回太傅足足病了半月有余。而原泽病愈进宫面圣的头一日。祝窈恰巧在御书房必经的廊下与他相遇——
那天很冷,御花园飘着细细散散的雪,有些顺着风吹到廊下。
短暂的行礼问候,二人保持着君臣之间的距离。小公主面上端着皇家姿态,眼神若有似无的在太傅脸上轻轻掠过……太傅宽袖革带,华冠锦衣,像一杆挺立的翠竹,俊脸却有着明显消瘦。只是仪态依旧文雅翩翩。
那是小公主第一次忍不住,停下脚步,与他对视。关切的话要把握分寸,她心里百转千回想过很多遍,也练习过很多遍,到了嘴边,说话疙疙瘩瘩,像个傻子:“太、太傅,最近天很冷,你记得要多穿点鞋……衣、衣服。”
向来谦和得体的太傅,抬起俊朗眉眼,望向小公主。眼神暗沉而复杂,久久才回:“臣,多谢公主关心。”
她准备了最得体的话语,最后呈现在他面前的,是最糟糕慌乱的一面。
太傅的声音朗若玉碎,明明是很简单的回复。落在小公主耳中,总觉得太傅肯定觉得她这个公主没有半分皇家风范,说出来的话也莫名其妙。她窘得发慌,脸颊滚烫,根本不敢在看他的脸,匆匆离开。
……
昏昏沉沉,仿佛回到大魏原宅。前院腊梅盛开,积雪飘香。屋檐亭台落着厚厚白雪。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踩在雪上,吱嘎吱嘎作响。
原鹤年身披大氅,两鬓斑白,虽已暮年,却仍精神矍铄。他踏着雪,步若流星,遣散仆婢,才眉眼凌霜,看向亭中煮雪饮茶的原泽:“你不花心思在教导太子身上,倒去培养一个孩子。原泽,究竟想什么?”
原泽起身向前,弯腰朝着祖父行礼,表情平静:“祖父。”
风雪夹杂,祖孙二人立在亭中。原鹤年语气平缓了一些,看着他的眼睛,说:“别存着不该有的心思,把那孩子送回去,这件事情,我可以不再计较。”
原鹤年要走,身后原泽声音响起。他说:“那孩子资质不错,身体里又淌着原家血脉,假以时日,孙儿定能将他培育成材——”
“然后呢!”原鹤年声音陡怒,“你呢?然后你想做什么?”
原泽静默半晌,终于开口:“……孙儿想娶公主。”
原鹤年几乎定在原地,神情愣愣看着他。原泽年纪轻轻,便已是大魏栋梁,在官场游刃有余,朝堂之上无人能与他比肩,大魏与他同辈的年轻男子中,皆不及他半分风采。这样一个人,忠心,稳重,睿智,纵横权术,日后前途不可估量。他精心培育他十几年,几乎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他身上。原府的,大魏的。
现在他说……他想娶公主。
原鹤年目眦欲裂,眼眶倏地赤红:“我看你是疯了!”
那回在朝堂,他主动请缨,要攻打夷国。就已经疯了。
原鹤年说:“绝无可能。”
他疾步离开凉亭。原泽随之身后。原鹤年停下脚步,转身,就见那背脊挺直的孙儿,掀袍下跪。膝盖跪在铺满石子的小径上,宽阔的肩膀落着雪,他的声音很平稳:“……求您。”
原鹤年心硬如铁,那一瞬间,胸腔满是愤怒和失望。就为了皇家那位公主……原鹤年无动于衷,即使原泽在雪地跪着,即使跪到病倒,被下人抬进屋,他虽心疼,心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那日,原府没人知道祖孙二人发生什么事情,只是那时第一次,完美无缺的公子,露出最狼狈脆弱的一面。
原泽就这样躺在床上,高烧不止。等他醒时,看到的是隐隐绰绰跳跃的火光。原鹤年坐在他身边。
严厉的祖父,替他掖了掖被角,和他说:“你想娶谁都可以,祖父不要求是什么大家闺秀,只要你想娶,即使是奴婢,祖父也同意。但是……”
“除了公主。”
原鹤年的声音平添几分苍老。他其实已经很老了,很疲惫。像一颗年迈枯朽的松柏,历经风霜,因为一身傲骨在风雪中屹立不倒。
他说:“公主是个好姑娘,单纯,天真,善良,或许她也会喜欢你。但是你可曾想过,若是你离开官场,没了头衔和职位,以你这枯燥乏味的性格,这份喜欢又能维持多久?”
“……你以为,再培育出一个优秀的原家嫡孙,你就能抽身?祖父培育你花费了十余年,而那男孩资质不如你。你要公主等你多久?……再者——”原鹤年声音微顿,看着他的眼睛,“你娶了她,就不再有能力保护她。”
“……你是想拥有她,还是保护她?”
最后原鹤年问了一句。
这句话久久在原泽脑海飘荡。那一瞬,日暮般压抑的疲惫感决堤而来。他动了动嘴唇,声音哑到说不出话。重重的眼皮子再次耷拉下来。好像天一下子暗了。很黑很黑。
然后,耳畔隐隐约约,是小公主绵柔甜糯的声音:“……你记得要多穿点鞋……衣、衣服。”
他敛袖立在廊下,寒风飒飒灌入宽袖。眼帘微抬,视线落在小公主后颈裸露的那一抹雪色,娇柔、美好。像块无暇的玉。几乎有那么一瞬,脑海中浮现一个很疯狂的想法。他想把这块玉藏起来,占为己有,藏在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
“嗡嗡嗡”。是手机震动声。
原泽睁开眼睛,眼神疲惫而迷茫,渐渐恢复清明。脑袋还有些昏沉,原泽侧过头,看着床头柜上屏幕闪烁的手机。
……
门外。
祝窈提着保温杯,旁边程嘉蔚在打原泽电话。响了好几声都没接。祝窈皱了下眉头,问:“怎么?没接吗?”
昨天她一直担心,今日刚好是周六,不用上课,就早起熬了粥,想来看看他。他家住在七楼,程嘉蔚家住邻幢七楼。九点半到小区门口时,程嘉蔚就过来接她。
两人聊着天到了原泽家门口。
程嘉蔚歪着头单手插着裤兜,舌尖舔了一圈牙齿,“嘟”的一声,那边接通了。他低头朝着祝窈眼神示意了下,对着那边说:“嗯……对啊。我现在在你家门口,给我开下门呗。还给你带了早餐哟。”
房间里,原泽简单敷衍几声,挂了电话,下床,趿着拖鞋过来开门。
门咔哒开启。
原泽眼神冷淡,朝着外面扫了一眼,然后,看到程嘉蔚身边的人,目光骤然停住。眼神有惊诧,却又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经历了千山万水,久远而遥远。
祝窈拿着保温杯,嘴唇微启,眼神呆而愣……原泽穿着一身淡蓝家居服,大概是刚从床上下来,衣服略显褶皱,领口敞开,露出雪白精致的锁骨。目光几乎在他深陷的锁骨处徘徊留恋片刻,最后才抿唇,仰头看他。
程嘉蔚嘻嘻的笑:“惊喜吧。祝窈还说要提前跟你说一声,我就说不用。”
原泽静立半晌,眸色黑沉,然后伸出手,轻轻拉住祝窈的手腕。稍一用力,将她拉进屋内。
接着“砰”的一下关门,门重重阖上。
程嘉蔚鼻尖一疼,眼睛眨了几下,直接往后面退了几步。呆愣两秒,才跳起脚破口大骂:“见色忘义!”
就这么进了屋。
祝窈表情迷惘,粉润唇瓣动了动,刚想和他说程嘉蔚还在外面,谁知脸一抬,整个身子就被他拥进怀里……他像棵被积雪压弯了腰的树,把下巴抵在她的肩头,双手紧紧抱住她的身体。安安静静的,轻轻呼吸着,没有说话。
祝窈眼睫轻眨几下,一手提着保温杯,慢慢垂下,另一只小手,缓缓攀上他的背脊。少年坚硬的身躯,给人安全踏实的厚实感。身上的味道清冽好闻。祝窈仰着脸,感受着他的鼻息轻拂在她的颈脖。
最后,忍不住轻轻说了一句:“有点……有点紧。”
原泽抱她时,大多温柔。和他谦和温雅的性格一样,始终把握着尺度。这样的一个人,好像亲你的时候,都是彬彬有礼的亲似的。但是现在……太紧了。他这么抱着她,手臂力道收紧,有种被禁锢的、窒息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生着病、需要抱抱的太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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