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神京,清凉殿,内室之中忽然传来畅快的大笑。
“丹口孔雀……还是识大体的。”
此处乃新帝私下办公之地,架阁库排列出一进深浅,整整齐齐地排列八层,每层皆堆叠着密密麻麻的册籍与卷轴,册簿古朴,架阁敦实,天下机要,尽在于此。此时大祭司况俊嘉祥与丞相司空绍与辛涧对坐内室,闻说中境境况,正谈得畅快。
“陛下郡邑之政乃大策,利百代,止纷争,孔南心乃国士,有利于国,允之,有害于国,避之。”况俊嘉祥须发皆白,脸带笑意,“他能配合,并不奇怪。”
司空绍点了下头,笑意盎然:“还是陛下和大祭司见人清楚,这一招虽险,却也落定了。”
说罢,他抬头询问对面的国君,“陛下,那下一步,就该西境了罢?”
辛涧唇边含笑,递过去一卷书简:“今日喊祭司与丞相来就是为了此事,这个你们看看。”
司空接过,还未完全读完,倏地变了脸色:“陈留王与西境盟好……这,这怎么这么快?”
况俊也皱起眉峰:“西境害他失南地,他却这么快便与西境修盟交好,这孩子……”
辛涧漫不经心地接过话去:“其心、其气量,不可量也。”
“西地围堵,南地象郡设防,这原本是臣设想将陈留王锁进西南的两步棋,为郡邑大策腾留空间,想不到他这么快就做出反应结援为助,那西境现在如今便不能动了。”
辛涧掩袖喝了一口茶,略点了下头。
司空继续道:“西地甚远,许多事情我等在神京鞭长莫及,现在一旦求快,只怕西君顽抗起来与陈留王联合起来,降而复攻。为今之计,恐怕要陛下先卖给西君一个好处,以先帝国丈之名许其封地不动,等北地、中地、南地拿捏踏实,尤其是北地平息尽夺其战马资源,到时候再挟举国之力推行政令,再不怕他西境出现反复。”
辛涧点头,称善,道:“那就按照相国的意思办。”
司空:“臣还有一事,想要禀报我王。”
辛涧:“说。”
司空:“前日我儿回报,称渝城之中含章太子乱党逃逸一空,并未拿获其主要人物,现在正沿西南方向追击,查寻乱党踪迹……”
不待司空绍说完,辛涧脸色骤然一沉,“纵虎归山了!”
司空:“是臣失职……”
辛涧手掌一抬:“罢!”他舒出一口气来,眼神却逐渐转为锋利,“无妨,寡人知道了。”
·
少年繁冗沉重的玄赤曳地的广袖,站立束手,微微抬头——
西境,西大门驿馆,百官列队,郊外相送,车队马匹,络绎纷纷。西君身体不好,不能亲自相送,特捡了干练的之前出使辛襄帅帐的年轻后生来打点辛鸾的行仪,除了辛鸾贴身的护卫,再添三百精锐甲士护送。
西境的城邑到新南滇城,说近也近,说远也远,虽说可以绕行水路少些颠簸,但是一折一拐,在路上便要耽搁半个月,可若是行山路穿行,虽然路途艰难,快则三日可达。辛鸾让胡十三对接这等事宜,自己并不多管,举目朝着下面一众送行的官员看去,眼见那恨不能躲进人群的身影,忽然就来了兴致。
“我去跟二舅说说话。”
他笑,说着就迈下台阶。
开明炎尴尬地与辛鸾的眼神对个正着,眼见躲不过去,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迎了一步,执礼:“陈留王殿下。”
辛鸾立刻扶住他的手:“梁瑞公免礼。”
梁瑞公有些讪讪,吞吐道:“臣,冒犯……之前总总无奈之举,还望陈留王理解。”
辛鸾笑意可掬,“欸,理解理解,二舅羁留本王,辛鸾全当游戏一场,不会放在心上。”
梁瑞公可真是没料到辛鸾如此说,面露一喜,仿佛逃过一劫:“那就……”
“但我辛鸾可欺,我手下将军不可欺。”
辛鸾不轻不重地打断他,笑里藏刀地上前一步。
梁瑞公身子一僵,还以为辛鸾众目睽睽要做什么,谁知少年虎狼一步,却轻柔地用手帮他把衣襟上的褶皱抹平,轻声道:“东境和西南比,还是西南比较近,虽有南山、藏谷阻碍,但毕竟相距咫尺,二舅听说了嚒?司空复于渝城无功而返,若您下次再有妄动,免不得我麾下将军聚兵而来,陪二舅戏耍一番。”
他的眼睛,明亮又凶险,像是一只无心扑兔的鹰,虽无索命之意,却也锋利精准。
梁瑞公一时忘了反应,讷讷地正要继续致歉,少年却忽地后退一步,朝着走向这边的陶正公依次行过一礼,若无其事道,“两位舅舅,那阿鸾,这便启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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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瑞公就听不出陈留王的威胁之意嚒?”
梁瑞公府邸,他府中师爷已生出几分急切。
梁瑞公:“威胁什么?你被人锁了几日,你还不能说话了?他能跟我西境结盟修好,还能动我不成!”
“可只怕将来为患!要不要……”
“你是没有接到渝城的消息嚒?!”梁瑞公大袖一甩:“东境只叩住了一个他没什么用的老师,实际的根基早早便转移了!谁知道他把他的人都藏在哪了!”
那师爷见事倒有几分老练,缓缓道:“原本辛鸾一党群龙无首,谁能知道这么大的事情他们居然应变得如此迅速,这要么是有高手,要么是有高人相助。”
梁瑞公听着就烦:“谁知道他手下的都是些什么人?当时他身陷囹圄,南境不也是上下齐心班师,恨不能举国救驾!要不是东南和东线拖住了他们,咱们西境早就被南境军打得稀碎了,现在东境亲自封了他王侯,把我们倒是弄得里外不是人。”
“那就不知道这位陈留王殿下脾气怎么样了……”师爷已看出自家主子怕了,不由斟酌道。
哪成想这梁瑞公还真是识时务,怂了个彻底,也不顾他,忽朝外大喊:“备礼!备厚礼!一个月之后,本公我亲自送到西南去!”
·
“就要出西境了啊……”
高山、峡谷,植被苍青,空气阴冷,周围尽是白茫茫湿冷的水雾。
这里没有没有半丝盛夏的感觉,但是却让人觉得沁爽,胡十三鞭着马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们已经跨过了雪松河,这么再走半天就可以穿越藏谷,顺利的话明日晚间就可以抵达滇城。南地的马儿体格不够高壮,但行山路是把好手,北地的马儿牵来这里,没走几步就会撅折了马腿,而南马于山路穿行迂回,敏捷就好比悬空攀山的山羊。
胡十三带马追上辛鸾的车架,有些愉快地问,“昨日看主上对梁瑞公信誓旦旦,是真的知道徐大人他们在哪嚒?”
西境早料到是这样的气候,预备给辛鸾的轺车也是厚壁毡帘,少年的平静的反问从车内传来,便显得迟重又低回:“我的消息都是你传给我的,你说我知不知道?”
说来,辛鸾不过是吓他那二舅一吓,西南与西境结好在前,聪明人不会动他,但他就怕昏庸之人被怂恿,做出些无法预料之事。
可就像是响应他某种不详的预感,空气中忽地响起一道极犀利的声音,仿佛是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把雾气刹那间割开了!
众人只闻其声,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只见队伍打头的士兵骤然从南马上摔下,黑羽箭从前颈刺入了他的喉咙,已经将他血葫芦一般整个洞穿!
“有刺客!”
卫队猝不及防,忽然爆发出一声怒吼:“保护陈留王殿下!”
紧接着,漫天的羽箭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
大雾弥天,来者们似乎也不为瞄准,弓弦声嗡嗡响动,如此密集的箭雨只要持续发射总能消耗掉辛鸾的生力,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十余人等皆中箭落马,胡十三平日里看着憨厚,应战时反应却一点不慢,他右手一摆,大吼一声:“不要乱——!保护殿下!列阵!盾——!”
最初的慌乱在这一句指挥下迅速地稳住了局面,士卒手持圆盾骑马疾跑,以轺车为中心迅速结阵保护,也将自己的身躯遮蔽在厚盾之内。
可箭雨只是第一波,等他们射完便是冲阵截杀了。
辛鸾心知肚明,坐在车内朝外扬声:“此地何处?”
胡十三一剑荡开箭矢,大吼:“藏谷以西五里,西境与西南边境!”
辛鸾镇定自若地耸了下肩膀,“真是设伏的好地方。”
说着他掀开自己的大氅,按刀在膝,苍白的手背青筋毕露地握紧沉甸甸的刀鞘,将这早备好的武器用力地脱鞘抽出:铁与血,他见多了,就快没了感觉,他只知道这条路不会太平,有人不会放过他的。
很快,箭雨的破空之声停下来,藏谷之中,忽听呼啸嘶喊,听马蹄声少说二十余骑,这是真正的冲杀,辛鸾在路线上早故布三条疑阵,猜测藏谷这里应该不会留存主力,但是只要是那个人派来,每一个都是无匹的精锐。
“上马!五人缠一人,其余带殿下先走!”
胡十三对局面做出了最快的判断,但是显然,在这样一群强悍的杀手面前再准确的筹算也只是徒劳,湿冷的血腥味弥散而来,刺客纵着马迅速地冲开阵势,举起的钜刀像是一面所向披靡的战旗,所到之处,砍瓜切菜,喊杀声,尖啸声,哀嚎声,兵刃穿透肉体的噗噗声一时间四方充斥,辛鸾闭着眼睛屏息听着,脸孔逐渐扭曲,他知道己方此时不过是以人数暂时对持着,这种压制,很快就会自己所剩无几的队伍胆寒怯战!
但就在此时,胡十三的声音忽地一振:“主上,援军来了!”
辛鸾倏地睁开眼睛——
胡十三的声音刚落,整个对杀局面当即逆转了,整个山谷不知发生了什么,仿佛是刺客的外围再遭伏击,杀声、喊声、哀嚎声立刻换了方向,辛鸾的卫队尽忠职守地寻隙围结在轺车四周,时不时发出惊叹与叫好,仅仅半刻之后,一切声音归位沉寂,刚还杀声滚滚的山谷竟一时抽干了声息……
“十三?”陈留王在一片死寂中开口。
胡十三愣神了刹那,瞬息反应过来是主君的呼唤,大声应和:“在!”
辛鸾轻缓一笑:“是我麾下哪位将军,快快有请——”
胡十三急切而惊喜:“是!是……”
只是他还没容说完,一道辛鸾更熟悉的声音低醇地送了进来:“阿鸾,是我。”
辛鸾一怔,刹那间,心跳停滞。
还没容来人走到近前,厚重的轺车毡帘被人猛地撩开,刚刚刺客压阵都不动如山的陈留王,此时扶着车壁忽地就探出来身来!亲卫纷纷回身,惊讶地看着主上如此失仪,但见他容颜如玉,殊无表情,但那凝然的目光,却一下子痴了——
七月三日入蜀,七月三日被囚,七月二十二日西南大捷,七月二十五日飞将军身死,八月五日遗诏颁布,八月十三日南境易帜,八月十四日中境三分,八月十二日授封陈留……整整四十五日,不过四十五日,可再见,两个人却好像已经颠倒过无数个春秋。
“阿鸾,我来接你了。”
七月三日天门峡,他即将入蜀,桅船上接连两次问他来不来接他,执拗地要一个答复。他点头,闷闷应了声:“嗯。”四十五日后,西南途中,他以为他不要他了,可藏谷遇险,他没有食言,带着他的无奈和温柔,从满地的尸身与鲜血里走向他,说,“阿鸾……我来接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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