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阳光暖暖地照进客栈。掌珠悠悠醒来,发现萧砚夕靠在床边,正在写信函。
掌珠坐起身,“这样写字不累?怎么不去桌子前书写?”
萧砚夕“嗯”一声,似乎不愿被打扰。
掌珠没再打扰,扭头看向躺在另一侧的崽崽,弯腰亲亲小家伙的脸。
“咿——”崽崽忽然睁开大眼睛,冲她笑。
小家伙会装睡了?
掌珠捏捏他脸蛋,“宝宝早就醒了?”
崽崽蹬蹬腿,想要坐起来。
掌珠给他穿上小棉袄,抱在怀里,“跟娘亲去看弟弟,好不?”
“吖?”
“嗯,弟弟。”
“吖!”
掌珠穿好绣靴,抱起儿子,走到隔壁屋子。张怀喜正在给小娃娃换尿布,见到来人,冲小家伙笑道:“小兔子,看谁来看你了?”
小家伙的视线还不清晰,攥攥小拳头,闭上了眼睛。
掌珠走到婴儿床前,对崽崽道:“宝宝,这是弟弟。”
崽崽探头往里看,又向小娃娃伸出手。这一次,掌珠没阻止。
摸了摸弟弟软嫩的小脸,崽崽缩回手,“兔。”
“嗯,小兔子。”掌珠温笑,看向站在一旁笑弯了眼睛的张怀喜,“您前前后后带过几个婴儿?”
“算上小主子,一共三个。”
“那陛下是您带的第一个孩子?”
“是啊。”张怀喜请掌珠入座,为她沏花茶。
崽崽朝茶盏伸出了手,被掌珠拍了一下,“烫,不许碰。”
“呜——”崽崽趴在娘亲怀里,翘起脚丫,请娘亲吃脚脚。
掌珠握住他的脚丫,跟搓面团似的搓了几下,引得崽崽嘿嘿笑。
张怀喜始终盯着小崽崽,苍老的眼里满是慈爱。
掌珠抿口热茶,问道:“您带的孩子里,哪个最省心?”
“娘娘是想问,陛下好不好带吧?”张怀喜直接戳破她的掩饰。
掌珠俏脸一臊,低头捏儿子的耳垂,“那您还记得吗?”
怎会不记得...张怀喜感慨一叹,“陛下小时候特别乖。”
掌珠挑起秀眉,既然小时候那么乖,是怎样的经历,让他变得阴鸷、冷郁?
张怀喜捧起热盏,盯着茶面,“乖的让人心疼。”
娘不亲,爹不爱,成长中只有一名老太监相伴,这便是萧砚夕幼年体会的全部温暖。
掌珠默然,心里不是滋味。
紧接着,张怀喜讲述了许多关于萧砚夕幼年的事,不知是否有添油加醋的成分,但听起来,让掌珠觉得悲伤。更想穿越时光,去寻那时的他。
回到屋里,小女人还沉浸在沉闷中。
萧砚夕收好写完的信函,弯腰看她,“这是怎么了?”
掌珠低头不语。
摸不清状况,萧砚夕看向她怀里的小崽崽,“乖宝,你娘怎么了?”
崽崽指指隔壁,“吖。”
“张爷爷气到你娘亲了?”
崽崽懵懂地摇头。
萧砚夕又问:“小兔子气到你娘亲了?”
崽崽歪头,记不清谁是小兔子了。
萧砚夕假装冷脸,“你气的?”
崽崽嘟嘴,有点委屈。
萧砚夕抱起他,试着讲道理:“宝宝要保护娘亲,不能气娘亲。”
像是无法跟爹爹沟通,崽崽放弃了。小模样还有些颓然。
萧砚夕低声笑了下,把崽崽放在床上,转身抱住掌珠,大手扣住她后颈,“怎么了?跟相公说说,相公帮你解决。”
掌珠拥紧他,脸埋在他怀里,“要是解决不了呢?”
被她略微凌乱的长发痒痒到,萧砚夕捋好那绺窝在脖颈上的长发,稍稍仰头,喟叹道:“那应该没人能解决了。”
掌珠闭上眼,双臂环住他的腰,“陛下。”
头一次这么郑重的喊他,萧砚夕有点不适应,“嗯?”
“妾身愿意留在君的身边,伴君度过朝暮、春夏。”掌珠仰起头,眼睛泛着晶莹泪光,“妾身想陪着陛下,从黑发到白发、从韶华到苍暮。”
萧砚夕的心脏明显地收缩一下,缓缓抬手,揩掉她眼睛的泪,“...真的?”
“嗯。”掌珠笑着抹去泪水,踮起脚,搂住他脖颈,“陛下愿意陪妾身到老吗?”
午日阳光璀璨,射入男人古潭般的长眸。男人微眯眼帘,没有立即回答。
掌珠心中小小的失落,以为他嫌承诺太重,不敢轻易许诺。毕竟,他现在是九五至尊,一诺千金,驷马难追。
张怀喜曾经告诉她,身为帝王后宫的女人,从嫔到妃,乃至皇后,都要有一颗隐忍的心。要允许帝王宠幸其他妃子,这是后宫女人必须要保持的大气,也是守住本心的原因。一旦失守,如飞蛾扑火,心锁小楼,盼月上枝头,却再也等不到翘首期盼的那个人。
她忽然陷入矛盾中,自己那点卑微的爱意,在帝王面前,拿得出手吗?
可...心已交付,覆水难收。
她忽然压低男人的脖子,声带着哭腔和一丝小娇蛮,“你若还想纳妃,就在此放我离开,也好断了我的妄想。”
萧砚夕低头吻住她。两人在宁谧的客栈中拥吻,带着不顾一切的热忱。
崽崽坐在床上,看看爹爹,又看看娘亲,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写满疑惑,然后哇一声哭了。
听得儿子的哭声,掌珠别开头,平复呼吸。
萧砚夕松开人儿,转身抱起崽崽,“乖宝怎么了?”
崽崽抬起软软的小拳头,捶打他一下,哭得难过极了。
爹爹竟然欺负娘亲.....
不懂幼崽单纯古怪的想法,萧砚夕抱着他在屋里慢慢挪步。走到窗前,推开窗子,指着外面,“乖宝看,枯枝要吐新了。”
他亲亲哭泣的小宝宝,“吾儿快一岁了,要慢慢学会坚强。”
崽崽挤着泪豆子看他,扁嘴又打他一下,这一拳力道不小,打在他的下巴上。
萧砚夕捂住下巴,假意凶道:“还想不想要太子之位了?”
“哇——”
回应他的,是朗朗的哭泣声。
*
队伍再次踏上归程。侍卫长来到马车前,“禀陛下,卑职已经找到孩子的父亲,就在这座县城内。”
萧砚夕淡目,“人呢,为何不过来?”
“孩子的父亲希望由咱们抚养孩子。”
萧砚夕语气不善,“朕为何要替他养子?叫他滚过来!”
侍卫长叹道:“是因为孩子的母亲带着钱粮,离家出走,不知去向。那名店小二气急败坏,哪有心思抚养孩子......”
萧砚夕一愣,敛着火气撂下车帷。
众侍卫等在马车外,只等帝王一声令下,将孩子丢还给店小二。
车厢内传出帝王淡漠的声音:“就此启程。”
侍卫们愣了下,随即牵起马匹,朝皇城方向进发。
他们都深知陛下为何改变了主意。与其把孩子交给一个不负责任、虚伪无作为的父亲,遭遇被谩骂、殴打,甚至卖给牙婆的命运,还不如被带回宫里,留在帝王身边。或许数年后,会培养出一个皇族伴读,亦或是一代名将。
*
圣驾抵达皇城外,百官排着队前来迎接。
当萧砚夕弯腰走出车厢,睥睨百官时,百官跪地请安。
“臣等恭迎圣驾回朝!”
萧砚夕略一抬袖,“众卿平身。”
随即,他由张怀喜扶着,步下车廊。
百官站成两排作揖,迎帝王入城。
这时,车帷被一只小嫩手挑开,“吖!”
一声清脆奶音传来,众人知晓,是小皇子发出的声音。
每个人都低头憋笑。
随即,一名貌美女子抱着小皇子走出来,在百官的见证下,伸手握住帝王伸过来的大手。
张怀喜手持浮尘,挺直腰板,走到百官面前,视线一扫,落在内阁首辅宋贤的脸上,“宋阁老?”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宋贤手执帝王的亲笔信以及内阁拟好的封后册文,跪地道:“臣恭迎陛下、皇后娘娘回宫!”
随即,诸位司长官相继跪地。
众人看着宋贤手里的册文,明白过来,立马跪地,“臣等恭迎陛下、皇后娘娘回宫!”
面对这等壮观场景,掌珠完全愣住。萧砚夕事先根本没有知会她一声。倒是怀里的小崽崽天生矜贵,面对百官的跪拜,不但不慌,还兴奋地“咿咿呀呀”。
萧砚夕笑着接过儿子,抱在臂弯,向百官介绍道:“给众卿介绍一下,这是朕的太子,萧霖。”
由宋贤打头,百官行礼,“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崽崽咬着指头,瞪大眼睛,看向爹爹。
萧砚夕眼里有笑,一手抱儿子,一手牵住身边的小女人,慢慢步入城门。
春风轻拂杨柳枝,草木葳蕤的日子即将来临。
*
雍安二年,冬去春来。吉日里,萧砚夕为掌珠举办了盛大的封后典礼。
銮仪卫抬着凤辇缓缓来到众人面前。
掌珠手持宝玺,头戴凤头金钗,身着妆花缎凤袍,雍容地步下凤辇,由张怀喜搀扶着,来到金銮殿的汉白玉踏跺前,仰头看向站在御路之上的男人。
萧砚夕一袭大红喜袍,怀里抱着身穿礼服的小崽崽,稳健地步下踏跺,来到掌珠面前。
小崽崽伸出手,要娘亲抱抱。掌珠小幅度摇头,发鬟上的金步摇来回晃动,在日光下熠熠发光。
萧砚夕执起掌珠的手,缓缓步上踏跺。两名尚宫拽着掌珠拖尾的大红衣摆,亦步亦趋跟在帝后身后。
来到阶陛上,帝后面朝百官,接受跪拜礼。
掌珠望见人群中的父亲,望见宋家父子,心中感慨。兜兜转转,自己收获了幸福,也希望身边人都可以幸福。
她微微一笑,既端庄大气,又百媚丛生。
倏然,身侧的男子抱着儿子,在百官诧异万分的目光下,单膝跪地,执起掌珠的手,亲吻她的指尖。
“斗转星移,白云苍狗,惟愿与汝同行,不离不弃,白首相依。”
掌珠单手捂住嘴,眼中闪烁晶莹。
帝王的一跪,重千斤。帝王的承诺,贵无价。说不感动是假,可当着众人的面,要保持皇后威仪,不能哭。掌珠默默为自己鼓劲,重重点头。
得了女人的应答,萧砚夕站起身,俯身亲吻她额头。
这一吻,映入千百双眼眸。也让人们看透了一件事,或许在今后的几十年里,后宫会安安静静,唯有皇后娘娘一人被独宠。
曙光笼罩着金銮殿的殿顶,凫趋雀跃,伴随着幼崽“咿咿呀呀”的童音,诠释着什么叫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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