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老师又发了好大的火。
收上来的练习册只有平时的一半,他进到教室,把本子往讲台上一丢,脸色铁青。
“说说怎么回事。”
他点名了数学课代表,课代表起立后支支吾吾。
他点名了班长,班长也不敢说。
“行,你们好样的,”既然没人说,老师便自己解读了:“因为上次抄答案的事被罚,你们心里不平衡,跟我搞抗议是吧?”
同学们头埋得低低的,教室里鸦雀无声。
“那些没交作业的,错题集再抄五十遍。”
没人有胆子跟老师叫板,大家只能在心中叫苦不迭。
增加的作业量,要怪的第一个人就是江皓月,但是,有很多人对陈阳州也有了意见。
第二天一早,等江皓月来的人等得望眼欲穿。
他们也不要他做完作业了,只想拿到练习册。毕竟他们让江皓月做的只有两节课的作业,如果他把他们的作业弄丢了,他们可是要从开学起的全部重头补一遍。
可惜,早读过去了,交作业时间已过,江皓月没有出现。
交不出来练习册的人还是交不出,只有两三个同学料到他今天还是不来,买了本新的练习册通宵补完了。
“两天没交了,数学老师一来肯定又要被训,我抄错题集已经抄得手都软了。”
和陈阳州走得近的一伙人垂头丧气地聚在一起。重点班的学生没有一个是不关心学习的,大伙的表情如出一辙的灰暗。
“你说江皓月是不是故意整我们?”
陈阳州冷哼一声:“谅他没那么胆子,估计是被吓得不敢来学校了。”
“这个孙子!”身旁的人恨得牙痒痒:“等他来了,我们的错题集也让他抄。”
“关键是他什么时候来啊?我今天放学也想去买本新的练习册了,我听他们说通宵补补能写完的……”
说这话的人被视为“叛变”,好几个人拿眼睛斜他。
不想认怂,他悻悻地嘟囔:“新买的练习册后面有答案,抄起来不会太慢。”
“抄什么练习册,我们凭什么受这苦?”陈阳州一拍桌子,凶劲毕露:“今天放学我就去他家找他!我听郑超逸说江皓月住他家附近,我们去那边问问人,他躲家里也把他揪出来!!”
省了他找人的功夫,上到上午最后一节课,江皓月慢悠悠地出现在了学校。
铃响五分钟,老师在写板书,他在门口喊了声:“报告。”
在记笔记的同学纷纷抬头,看向门口。
“进来吧。”见到是他迟到了,老师一句苛责也没有。
在众人的瞩目下,江皓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他两手空空,书包看上去扁扁的,完全不像有带他们练习册来的样子。
憋不到下课,他刚在座位坐定,陈阳州已迫不及待地写了纸条叫人传给他。
【我们的练习册呢?】
纸条丢到江皓月桌上,他摊开看了。
看完之后,他把它重新揉成团,拿出纸笔专心地记黑板上的笔记。
见他不打算理睬,不久,新的纸条又丢过来了。
【你他妈装蒜是吧?拿不出练习册,你在学校一天,我让你不好过一天。】
江皓月叹了口气……他觉得很麻烦。
告诉老师或者反击,都没法迅速地解决这件事。
陈阳州之前被老师请过家长,有女生跟老师告状说他耍流氓,最后的处理结果不过是口头警告了他一下。
如果反击……先不论班里那群人,陈阳州是篮球队的,他还有高中部的朋友。
想来想去,没有能够让自己脱身的方法。
那么,忍让?
他们可能会因为没劲就不再找茬,但更大的可能,他们会因为他的软弱可欺愈发嚣张,逼他做更多的事。
仔细斟酌之后,拿出第一张纸团,江皓月给他端端正正写上了三个字。
陈阳州迫不及待展开纸条,差点被他气得背过气去。
【我们的练习册呢?】
【垃圾角。】
他们学校倒垃圾的地方在大操场边上,那片用围墙隔开的垃圾山,大家管它叫垃圾角。
江皓月果然把练习册丢了。丢在那里的话,它们应该还没被收走,只是垃圾角常年臭气熏天,要在堆成山的垃圾中翻找练习册……想想都觉得恶心。
“妈的,”纸条被死死地捏扁在手心,陈阳州咬牙切齿道:“等着瞧吧,我一定要给他个教训。”
最近放学,隔壁班的英语老师忽然跟江皓月顺路起来。
据说学校打算派江皓月去参加市里的英语演讲比赛,所以全校最好的英语老师专门给他做特训。
江皓月每天得在教室留到清校,因为时间太晚,英语老师又正好有车,所以每晚他都非常负责地把江皓月顺带捎回家。
练习册一事后,班上的同学除去那些跟陈阳州要好的,几乎已经没了心思去招惹江皓月。
第一是,他们在臭烘烘的垃圾角找了大半天,练习册失而复得时,大家终于明白过来,江皓月不是个好惹的主。
第二是,时间不允许。纵然心中憋着气,但是月考很快要来了,他们手头的错题集还没抄完,何况还要复习一大堆东西。
可是陈阳州绝不能让这事就这么算了,不然他的面子往哪儿搁。
他等啊等,终于逮到了机会——月考后的那个周五,学校按照惯例要开教师大会,全校的老师都会参加,江皓月没人送了。
……
陆苗已经刻意避开江皓月好一阵子。
她的父母说他反常,她心虚得要命,总觉得是因为自己。
林文芳买菜回家,使唤陆苗去叫江皓月一会儿过来吃饭,她磨蹭半天,才不情不愿地去了。
她想着找机会跟江皓月说一说,让他不要再装坏孩子了,他装得一点儿不像,还让全部人对他加倍地关切。
奇怪的是,陆苗到隔壁家敲了半天门,没人应。
“妈,江皓月没放学啊……他家没人。”
陆苗跑回家,心里有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哦,”林文芳想起来:“小江好像放学晚,他说过他要参加演讲比赛,老师留他培训。”
“不是啊,今天全校放学早,老师开会了。”
这么一想,她的感觉更不好了:“我去外面看看他回来没。”
陆苗沿着他们放学的道一路找,路过江义的麻将馆,路过一条街的零食摊贩,没看见江皓月的人影。
进了学校,他们的教学楼静悄悄的,全部的灯都暗着。
平日里熙熙囔囔的校园,到了静谧的黑夜,完全变了个样子。
灰扑扑的教学楼浸在浓重的夜色中,像是一只潜伏着的庞然巨物,冷风一吹,气氛难以言喻的阴森。
“江皓月又不是我,他那种放学就回家的类型,怎么可能到处乱跑……”
初三一班的教室没人,陆苗仍不死心。她自言自语地在校园里徘徊,总归发出点声音,能给自己壮壮胆。
远远看到垃圾角那儿有模模糊糊的人影时,她还被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见鬼了。
一群人围在操场声音很大,看衣服大概是高中部的学生。
他们一直在垃圾角待着,似乎不是过来扔垃圾的。
陆苗走近,赶巧听清了他们嘴里的骂骂咧咧。
“死残废,翻垃圾好玩吗?”
“喂,他不是断腿吗?我看着他倒像哑巴,哈哈哈哈,不敢说话啊?”
“陈阳州你别吓他了,人家要被你吓尿裤子了。”
“把他的假腿扔了,让他爬着回去。”
“哈哈哈哈,要不要这么坏?你们做得够绝啊。”
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
那些年轻的、富有朝气的学生们,他们嘻嘻哈哈地笑着,长着一副少年的面孔。
夜的黑色往那个散发腐臭的角落涌去,将想要逃脱的、形单影只的受虐者,密不透风地捂死在其中。
少年们纷纷笑起来,因为他们觉得有意思,觉得开心。
他们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自以为是的,高人一等的优越。
奚落别人的不健全,让他们觉得自己健全极了。
“死残废,有没有老鼠虫子在咬你的腿啊?吱吱吱——”
“哈哈哈哈哈哈哈。”
陆苗随手抄起垃圾堆边上的坏掉扫帚,将木棍折成合手的长度。
“咚!”
人群中发出惊叫。
“妈的!谁——”上一句还没喊完,他的声音就咽在了喉中。
男生的后膝被钝物打弯,生生地跪了下去,他吃痛地抱住自己的腿,唉唉叫着。
这群人是空手来的。
本来的打算就是“给死残废一个教训”,闹出更大的事他们反而麻烦,没想到被拿武器的给打了。
反应过来后,男生们去推扯陆苗。
手还没碰到她,她一棍子就砸过来了,谁碰打谁。
每次下手都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围着的一圈人被打得七七八八,她打红了眼,硬是杀出了一条路。
“这女的谁啊我靠!”
离得远的人草草捡了个砖头,想对着她动手,又感到罪恶:“初中的吧,这么嫩……我靠,我不打女生。”
解决完手边的人,陆苗回头重重给了他一棍。
同伴们急匆匆去找能打人的东西。
“管他妈女不女,他妈的打啊,不打我们被打。”
陆苗对着坐在角落的江皓月伸出手。
额发被汗湿,他身上被倒了垃圾,脚边倒着几个塑料桶。
江皓月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望进去一片死寂的深沉。
他挣扎过了……他站不起来。
他不握她的手。
陆苗红着眼眶,丢掉手上的棍子。她一手抬他,一手支撑着,让他的胳膊能架在自己肩上。
然后,使出全劲把他扶起来。
“脏啊。”他在耳边低声说。
她鼻子一酸,就要哭了。
可是还不能哭……
趁着他俩站起来的间隙,他们那边没被打得太狠的,大多找到了武器。
陈阳州往地上啐了口痰:“妈的,是来救死残废的。”
“你嘴巴放干净点。”
没拿武器,陆苗也一点不怂。
她声音响亮,语调中充满威胁意味,个子小小的,看上去却非常的凶。
没武器又怎么样,他们敢过来,她冲上去咬他们都有可能。
“江皓月是我哥,记住我名字——陆苗,你们碰他,我要你们全部去死。”
他们被她吼得有点愣,大家都在等自己的同伴先动手。
没人动手。
刚才被她棍子打的地方痛得要死,这口气又咽不下去。
“陆苗是吧?你等着。”
放了狠话,人群四散。
“走吧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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