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愫/文
秦老爷一声惨叫,扑地而死,胸口裂开一个大洞,血注喷射,鲜血流了一地。
几个姨太太闻声赶来,吓得花容失色,连门都不敢进,站在门边尖叫出声。
“是……是恶鬼来讨债了?”八姨太一声叫出来。
二姨太一巴掌扇在她脸上:“蠢货!定是青阳先师那个小徒弟谋害了老爷,卷走了钱财!”
八姨太满面茫然,她还不明白,指着秦老爷的尸体:“老爷明明是被鬼给……”
三姨太先明白过来,树倒猢狲散,八姨太这蠢货再嚷嚷,她们就什么也捞不着了。
秦老爷父母早就死了,他娶了九个姨太太,别说结个果了,连朵花都没开,膝下犹空。
青阳仙师说他命中不该有子,秦老爷就年年掏出大笔钱财供奉给青阳仙师,只希望诚心供奉能感动仙人,赐他一个儿子。
儿子还没有,秦老爷先死了,她们这群姨太太都没孩子,这么大的家业还不都给旁支分走,要再嚷嚷几句恶鬼杀人,是死是活就看宗族怎么决定了。
宗族要是有良心呢,就把她们送到清洁堂去,虽管着吃喝,可那地方就不是人呆的。
要是没良心的,还赶她们出去喝风?
她也是一巴掌扇在八姨太脸上,打了个左右对称,对秦管家说:“老爷一定是被那个小道士给害死了!可只有他守在老爷门前。”
鬼杀人掏心,有人见过吗?镇长县长管不管?案子判不判?
只有说是人杀的,才能追回钱财。
秦管家立即派人去找青阳仙师的徒弟,那个小徒弟早就跑了,还卷了房里值钱的东西。
这下更坐实传言,七姨太还扇风点火:“我刚刚可瞧见他往九妹妹屋里去了。”
九姨太也不是吃素的,与七姨太扭打在一起,互撕衣裳头花,还是秦管家让丫头把二人拉开。
秦老爷死在房里,尸体还没凉,他的姨太太们没一个想着葬事怎么办,全在打自己的小算盘。
禇芸提着秦老爷的魂魄,看够了戏才把秦老爷提回小院中,拉到陈寿棺木前。
阿生一整个白天都没歇着,他做了大家的牌位,不会写字就求霍震烨替他写,在这些牌位前供上烧鸡白酒。
秦老爷到这时才终于回神,他就这么死了?偌大的家业就这么拱手送人?他连儿子都没有呢!
“仙……仙姑,我我不认识你啊!冤有头债有主,你是不是认错了人。”
禇芸扯住秦老爷的脖子,一耳光打得秦老爷晕头转向,脚下一软,跪倒在地,抬头看见二十多个牌位,可这牌位上的名字,他一个也不认识啊。
秦老爷以为是女鬼索错了命,跟着他看见阿生挂的彩幅,上面贴花带闪,是戏班子常挂的彩幡。
彩幅上面写着“吉庆班”。
秦老爷倒抽口气,他死都死了,鬼脸上自然没有人色,魂魄不住颤抖,还想逃跑,被禇芸一水袖勾住。
按着他给牌位磕上一百个头,等他磕完还不解气,扯下他的脑袋来,满院踢滚。
秦老爷生前有多风光,此时就有狼狈,他的头在院中滚动,两只眼睛溜溜看着禇芸,鬼嘴一张,哭道:“饶了我吧,这全是仙师的主意。”
白准在屋里扎法舟,听见院子外面又哭又滚,眉头皱起。
霍震烨打开门:“住嘴,安静点滚。”说完又把门给关上了。
禇芸折磨了秦老爷一个晚上,等天亮时分她也不愿钻进坛中,白准扎完法船,竹轮椅从屋中滚出来:“你留着他折磨,倒不如放他去阴间下油锅。”
他杀了这么多人,又留住这么多鬼,打乱了阴司秩序,鬼差岂能让他好过。
禇芸明明报了仇,心里却一片空茫,戏班里的人都成了鬼,他们都走了,连仇人也要走,就只留下她。
阿生喃喃说道:“师姐要不然就跟着我吧。”
“我也不怕师姐了,咱们夜里还能说说话,师姐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都告诉我,我买了烧给你。”
吉庆班虽没了,但八门还有义庆班丰庆班,阿生去那儿打杂也好,唱戏也好,老门主一定会关照他的。
八门还得选出新门主来。
“不行。”拒绝的不是禇芸,而是白准。
“为什么不行?师姐总得有个地方去。”阿生嘴上不说,心里明白,师姐也杀了人,秦老爷要下油锅,师姐只怕也差不多,她明明不想作恶的。
若没这事儿,他连喜酒都喝上了,说不定过个一年,师姐和跟陈师兄连孩子都有了。
阿生不忍心看师姐受苦受难。
“她是厉鬼,你是活人,跟你跟得久了,损你气运福寿。”白准看了阿生一眼,阿生福运不错,他第一回来响水,就没上“鬼船”。
阴差阳错,就是福运命数。
白准沉吟片刻,凤眼一挑,余光扫过霍震烨,对禇芸道:“你可愿意将功补过,消散怨气,再入轮回。”
当七门鬼仆。
禇芸低头想了想,陈师兄是清白好鬼,她不一样,他们这一世的缘份已经完了。
她依旧期待,喃声轻问:“要是我肯,我跟他还能不能再见?”
白准确实想要个鬼仆,但他不想骗鬼:“不能。”
禇芸唱戏,戏文里有许多前世今生,山伯英台化蝶也能在一起,许仙白娘子千年缘分未断,怎么轮到她便不行?
“别作痴心妄想。”
轮回再世,就是不同的人了,人与人此生遇见,也就只有这一世的缘分。
要不然白黎也不会用禁术妄图召魂。
禇芸血泪沾睫,落地化作红珠,她点了点头:“我愿意。”
阿生和霍震烨从屋中抬出法舟,架火在灵位前烧化,火舌过处,纸舟烧成真船,灵位上的鬼,一个个跳到船上。
先是八门主,他牵着七八个孩子,那些孩子在船舷甲板上闹作一团,扒在船舷上,向禇芸挥手。
“师姐再见。”
禇芸变了个模样,她不再是红衣厉鬼,而是又变成在戏班子里那样,梳着辫子穿着碎花布衣,脸上干净净,指甲也都收拢回来,跟小师弟们挥手。
跟着是琴师鼓手,他们都已有了年纪,是第一批死去的人。
上船的时候还提着琴,坐在船板上拉起月琴,弹起三弦来,乐声随夜风传出,在小院中萦绕不去。
最后是陈寿,他默默站在八门主身边,望着禇芸,对她微笑点头,似乎是在高兴,她做了这个选择。
白准最烦这哭哭啼啼的场面,他一转身往屋里去,轻啧一声提醒阿生:“你师姐那些鬼泪,有大用处,可别白流了。”
霍震烨跟在他身边,轻声问他:“那我跟你,是不是也只有这世的缘分?”
白准一直反复,一直游移,此时竟无话可答。
霍震烨轻松一笑:“那就好,我还怕吓着你。”
既然只有这一辈子几十年,那怎么不要脸都是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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