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悬灯一水遥,
炉烟相伴坐良宵。
江云掠幔寒仍重,
山月垂波静不遥。
......
江面之上,一艘画舫并一叶扁舟相伴而行。
画舫主人、西湖龙君陈弼教坐于主位上,呼唤身边美婢烹茶温酒待客,而后才好整以暇地看向艄公:
“子俊,你这位客人可不一般啊!
“本君白龙鱼服,出游钱塘、严陵两地几十载,能看穿本君身份的却是寥寥无几。”
话语中不见动怒,反而多有打趣。
艄公笑了笑,显得颇为豁达:
“我只知道这是老朽的客人,其余的一概不知。
“明允兄被看穿身份,那也与老朽无关!”
龙君点了点艄公,摇头失笑,然后看向丁檠,正色道:
“本君自登临神位后便隐去了凡俗姓名,不知小友是如何一眼看穿的?”
事无不可对人言,丁檠闻言解释道:
“龙君既为西湖主,钱塘附近大小寺观内自然对龙君来历有所记述。
“丁某如今寓居飞来峰,常往灵隐寺中一游,故而能获悉此事。”
钱塘是临安的古称,龙君身为一地水主,自然不类凡俗,言语间皆以旧名相唤。
比如严陵,此地又作严陵濑,是东汉名士严光严子陵隐居之处,位在桐庐县南。
龙君便是引用此典,代指严州全境。
陈弼教闻言点头:
“原来是灵隐寺中记载,那就没有什么奇怪的了。元祐年间,本君曾请苏仙疏浚西湖,还许了他一条苏公堤,想来便是那时泄了行藏,被他人记下了。”
丁檠闻言略显惊讶,没想到大名鼎鼎的东坡居士治理西湖淤塞一事,背后还有这位西湖龙君的推动。
也是,彼时西湖淤泥积塞、湖草蔓生,这位龙君自然看不过眼。
设法清治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那可是苏东坡啊,一朝文坛领袖。
就连自诩为神霄府仙卿降世的林灵素,少年时也曾为其人书僮。
念及此处,丁檠心生向往,不由道:
“龙君既然与东坡居士相识,不是其人是否......”
陈弼教摆手道:
“本君知道你要问什么,”他指了指一旁笑而不语的艄公,“昔年子俊也曾问过我这件事。
“但是很可惜,此世的苏仙并非修行中人。”
“此世?”
丁檠敏锐地发现了一处异常。
陈弼教颔首轻笑:
“不错,佛门有三千大千世界之论,虚空诸界如恒河沙数,其间自然有‘众我’、‘他我’之说。”
丁檠点头表示理解。
他好歹也是穿越过好几方世界的人物,自然理会得了对方话中之意。
“龙君的意思是,在九州之外,还有其他类似于我们这方天地的世界,其中便存在身为修行中人的东坡居士。
“可是龙君又是如何得知这一点的?”
丁檠反问道。
莫非西湖龙君也能穿越诸天?
还是说这是此世神祇之间的常识?
不得不说,此次桐江之行,给了丁檠很大的惊喜。
他冥冥中有感,自己接下来会从对方口中接触到干系整个九州的大秘,是法海禅师、黑山老妖那个层次的人物才有资格插手的事情。
在丁檠期待目光的注视下,陈弼教自得一笑,指着案上尚未动筷的佳肴道:
“此事稍后再说,来,先陪本君喝几杯。”
“......”
西湖龙君避实就虚的发言让丁檠有些郁闷,他正要张嘴说些什么,一旁的艄公将他拦了下来:
“丁小友莫急,既然老朽将你请来与明允兄一晤,便是有意将此事相告。
“具体原因为何,小友稍后便知。”
丁檠闻言看向艄公,原本平凡普通的船家此时看来竟有一股高深莫测之意,以至于他无法确定对方是修士还是凡人。
“阁下是......”
丁檠斟酌着语句,道出心中疑惑。
一旁自斟自饮的陈弼教笑道:
“这家伙昔年附了本君骥尾,也侥幸坐了一地水主之位。较真算起,他才是本次龙宫之宴的东道主!”
胡须花白的老艄公摆了摆手,对丁檠道:
“老朽俗名梁子俊,忝为桐江水神,不过平日里只是靠打渔、摆渡为生,没什么值得夸耀的。”
“哪里的话,”丁檠很快反应过来,“不曾想竟是桐江水主当面,丁某失礼了。”
桐江特指富春江流经桐庐县境的这一处河段,而富春江上游新安江、兰江名声不显,其下游河段却是赫赫有名。
——唤作钱塘江的便是!
据丁檠所知,陈弼教这位西湖龙君,其正妻是洞庭湖妃之女、扬子江王之孙。
而洞庭湖君正是唐代“柳毅传书”之中的主角,柳毅!
相传柳毅遇龙女,洞庭君以为婿,后逊位于毅。
又以毅貌文,不能摄服水怪,付以鬼面,昼戴夜除;久之渐习忘除,遂与面合而为一。
这般算起来,西湖龙君陈弼教还是柳毅的女婿,故而先前丁檠才问“阁下莫非是洞庭柳君之婿......”云云。
而“柳毅传书”中那位杀生六十万,伤稼八百里的赤龙钱塘君,便是桐江水神梁子俊的顶头上司!
对于那条一言不合就开干的暴脾气龙君,丁檠也是心中颇为忌惮。
梁子俊人老成精,自然知道丁檠在想些什么,于是打趣道:
“丁小友不必紧张,我那位神主如今已不在世上了。”
“不在了?”丁檠又惊又喜,这可真是一件大好事,“莫非是与泾河龙王一般......”
“不是这个意思!”梁子俊苦笑着打断了丁檠的胡言乱语,“神主他老人家早在徽宗年间天地大变之时,就被迫飞升上界了。
“如今这新安、富春、钱塘三段水域,都是老朽帮忙打理,洞庭君和扬子江王的情况也都类似,家业悉数付与明允兄看顾,自己则携娇妻美眷,拔宅飞升了。”
丁檠这才恍然。
他见梁子俊远比陈弼教要好说话,于是干脆以其人为突破口,试图解开自身疑惑:
“梁公既然身为桐江水主,在钱塘君麾下任职,想来也经历过昔年天地大劫,不知此劫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可否满足丁某心中好奇?”
谁知梁子俊闻言却是叹了一声,无趣地摆了摆手:
“徽宗年间一百单八颗魔星降世,天人相犯,掀起杀劫,以至于上界天人插手,大九州天崩地碎,这也不过只是个引子罢了。
“对现如今的九州而言,真正的大劫,还远未到来。
“此劫绵延不绝,有愈演愈烈之势,我和明允兄也是心中惶恐,不知何时才能解脱啊!”
丁檠闻言眉头皱起,神情凝重:
“梁公所言当真?我观如今天下渐平,除去有妖魔潜伏暗处蠢蠢欲动之外,似乎并无太大问题。”
哪怕是黑山老妖这等人间绝顶,也有同一级数的法海禅师应对。
除此之外,佛道两家也都有高人在世,地仙之辈超过一掌之数。
再加上陈弼教、梁子俊这等驻留人间的神祇。
丁檠还以为劫数已毕,九州正逐渐恢复元气呢!
梁子俊摇了摇头:
“此劫情形莫测,既是内劫,也算外敌相侵。有不少道友碍于立场,只能袖手旁观。
“比如我和明允兄,便属于这种情况,敲敲边鼓、串联一二还好,倘若光明正大地走上台去,却是放不下那个面子,也会被人诟病。”
丁檠看向一旁的陈弼教,对方搁下手中酒杯,轻笑道:
“当年大九州破碎,诸多高人面临两个选择:要么干脆利落地飞升上界,托庇先人祖师门下;
“要么心甘情愿地被困在破碎后的九州之中,分化‘他我’,忍受功行衰退之苦。”
“分化‘他我’?”
丁檠喃喃自语,心中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想。
“丁小友,你该不会以为大九州破碎只是一块大陆四分五裂,飘荡虚空之中罢?”
龙君玩味道。
“实际上,随着天人大战,大九州已经发生了宙光上的分裂,所以我等留在此世之人才会有‘他我’出现,才会有不通修行的东坡居士和铁冠道人苏仙这两种结果。”
他以先前提到过的苏轼为例,向丁檠进行解释。
梁子俊接过话茬:
“明允兄就是于大劫之后沟通了一处碎片中的‘他我’,方才恢复到了人仙级数,将将触摸到地仙门槛,离往昔全盛时还有些差距。
“而老朽则是被明允兄点化,故而能觉悟前尘,重归神位。”
昔年梁子俊无论是神品还是道行都不如陈弼教,后者只是分化他我,功行衰退;而梁子俊直接就是被打落了神职,化成凡俗。
两人一唱一和,向着丁檠道明了真相:
“近日明允兄有感,他沟通的‘他我’所在的那方‘九州’,似乎有回归原本,与我们这方天地相融合的趋向,届时情形未知,稍有不慎便会酿成大祸。”
“故而我俩经过商议,打算寻找一些帮手,送入那方天地,主持两界融合之事,尽最大可能的使此事平稳过渡。”
当然,如果两界并没有融合之势,权当虚惊一场。
而若是陈弼教感应为真,就先下手为强!
虽然融合了他我之后,陈弼教在那方世界也有亲朋好友、妻子家人,但他终究还是以此世意识为主。
必要时还是能下定决断的。
丁檠闻言沉吟片刻,疑惑道:
“此事事关重大,两位为何不通传一众佛道高人,也好群策群力,集思广益?”
陈弼教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等已经设法通传了几位地仙,此外为防万一,也打算挑选几名靠得住的小辈前去,行暗度陈仓之事。”
那方天地中同样有超凡力量存在,虽与九州大相径庭,但佼佼者亦有地仙战力。
如今双方态势不明,九州的一众地仙若是前往那方天地,极易被对面高人察觉。
隐秘起见,那些佛道小辈才是打探消息的最好选择。
丁檠见此放下了心,旋即又打探道:
“不知如今都有哪几位地仙参与进此事?”
龙君回答道:
“汾阳萨客、重阳子、紫霞真人、灵空长老,还有隐居罗浮山中的两位道友,”
一个个如雷贯耳的名字被道出,听得丁檠赞叹连连。
“有这些高人出手,想来此事定无疏漏。”
陈弼教笑道:
“丁小友若是有意,来年元夕可往西湖赴会,届时我等再详谈此事。”
丁檠拱了拱手:
“固所愿,不敢请耳。”
于是宾主尽欢。
......
严陵滩上垂钦石,
犹见残星动紫霄。
天色既白,残肴满案,酒雾犹浓。
丁檠挥别了西湖龙君,随着梁子俊返回扁舟,向着富阳赶去。
坐在舟头,丁檠问梁子俊道:
“这么说来,当时梁公撑舟在岸边渡我,也是特意为之了?”
不然此事也太过巧合。
随便乘船返回临安,就刚好碰见了桐江水神和西湖龙君两位神祇,而后还得知了一件关乎九州未来的隐秘大事。
如今静下心来,丁檠复盘时才有所觉察,自己这一遭似乎早就被安排好了一样。
梁子俊手中长棹一点,笑眯眯道:
“老朽是这桐江上的船家,但船家不一定就是老朽。丁小友能乘上老朽这艘渡船,一半是天定,一半在人为。”
丁檠若有所思。
水神又道:
“至于我和明允兄为何要选择丁小友,此中确实有其他因素。
“丁小友可知,灵空长老曾特意对我二人提起过你?”
“哦?还有这等事?”丁檠略感惊讶,不过旋即反应过来,“莫非是道济的缘故?”
九松山灵空长老同道济一般,也是西天罗汉以应身降世,本尊为阿氏多尊者,即长眉罗汉。
如果说道济将光济的存在告知了灵空长老,引得其人关注,倒也说得过去。
梁子俊笑了笑,不再多言,而丁檠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昨夜与西湖龙君一会,确实令他受益匪浅,所获良多。
不单是九州破碎之秘的事情,后来龙君还指点了丁檠一些修行上的问题。
陈弼教本人亦是后天修成的龙躯,与丁檠神宗魔门的道传颇有相似之处。
对方随口说的几句,落在丁檠耳中却是无不切合要害,字字珠玑。
好歹也曾是一位地仙,虽然昔年为了留在九州被迫分化“他我”导致功行衰退,但眼界犹在。
高屋建瓴之下,足以让丁檠受用不尽。
“如今已是十月初冬,回山后闭关一段时间,加紧炼化青莲地心火,修成郁仪真章第五层,届时也算是多了一张底牌。”
丁檠已经决定要赴元夕之会,参入到两界融合这等大事之中去。
如此一来,郁仪真章第五层“分身融合,寿元万载”之境,虽然对战力提升不大,却增强了丁檠的存活能力。
是他必须要赶在来年正月十五之前修成的。
“而且算算时日,光济届时也在斗气大陆待了差不多三十年,不知他又到了哪一步?有没有凝聚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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