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来便说小产的事情,朝辞的身形也僵住了。
朝华这才注意扫,朝辞原本是在手上叠小纸衣。
那是给早夭的孩子做的。
朝华心中一惊,转头又看到里面的桌子上,居然供奉着一个牌位。
她觉得有些渗人,但转而又得意起来。
这所谓的嫡长子,到底还是就这么没了。
她是知道楼玦的。就算上一世她只是在个乡下庄子里了却残生,也听闻过楼玦,因为他是大楚的封启帝。
楼越在四十多岁时,便传位给了这位年轻的储君。大楚在楼越的治理下,国土不断扩大,国内亦是海晏河清、四海升平。如此伟绩,自可称一代盛世明君。而楼玦从他的父皇手上接过了好似进无可进的盛世,没有止步于守成,反而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楼越用二十多年为他打下的基础,他以此为土壤开创了独属于他的盛世王朝。
因此,在知道朝辞有了身孕时,朝华是恐惧的,这种恐惧甚至比她听到朝辞死而复生更甚。
因为她和朝辞一样知道这一胎怀上的时间正好对上了前世怀上楼玦的时间。
她一度有些癫狂。难道无论她如何做,事情都不会有改变么?楼越依然爱上了朝辞,朝辞依旧有了楼玦。
只是没想到,短短几天,就传来了朝辞小产的消息。
这个消息完全冲散了她对朝家平反的恐慌,让她做梦都想大笑。
“可怜我那侄儿,没这个命。若是他能好好生下来,许就是这大楚的储君。”她看似哀戚,却是嘴角带笑。在朝辞面前,她都不会花心思去做这些表面功夫。
朝辞没有理会她,而是低下头继续做那小纸衣。
他这般不声不响的死人做派让朝华觉得有些无趣,她来又不是真的为了探望朝辞的。
她看向朝辞,嗤笑道:“朝辞,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恨你吗?”
朝辞动作一顿。
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语气缓慢地说:“你不仅恨我,还恨朝家。”
“我也想知道,是因何缘由。”朝辞说着,缓缓抬起头,将眼眸定格在了朝华身上。
是什么缘由,能让你如此憎恨从小疼爱你的兄长。
是什么缘由,能让你如此报复将你当做嫡女娇养、从未亏欠过你一分的家族。
“因为你抢了我的东西。”朝华的语气带上了记恨和怨毒,“是我先遇上楼越。我在他十三岁的时候,在他还是人人可欺的时候便遇上了他。我为他做了那么多,他如今能有此成就功劳也有我一份,他答应从西北活着回来便娶我做皇后,你不过只是他推出来的挡箭牌。”
“你把他迷了眼,迷得他背信弃义!我本该是六宫之主、母仪天下,如今却只是个妃嫔,我不该恨你?”她声音越发越急,手上戴着的金丝甲套死死地嵌进肉里。
朝辞听得愣了神。
“你怎么在这?”一阵推门声后,高大男子踏进了屋。见到屋内的朝华,便顷刻间冷了下来。
自从朝辞小产后,他整个人都很憔悴失常,楼越怕吵到他,每次来也没让太监喊。
如今在这里看到朝华,他心中一沉。
朝华的心思他很早之前便知道,原本他没打算让朝华入宫,后来发现朝华和楼宸有端倪后才让她入了宫。她嫉恨朝辞,乃至恩将仇报,这些事他都知道。只是从前需要利用她当个引子。
如今她已无用。不说楼宸根本不在乎她,就算楼宸在乎她,楼越有了那梦境中的记忆,在与楼宸的交锋中几乎是处处占了先机,这场暗中的殊死搏斗几乎到了尾声,楼宸自身也难保,更别说保下朝华了。楼越一时间没有处理她不过是因为暂时想不起来这旁枝末节罢了。毕竟自从他将朝辞找回来后,事情一桩一桩耗尽了他的心力。
但看到朝华与朝辞共处一室,倒是让他瞬间警惕了起来。他知道朝华又蠢又毒,但很多时候蠢并不能削减一个人的狠毒,反倒因为她蠢,让她的毒显得更加肆无忌惮。
朝华已有许久没见到楼越了,如今不过是到朝辞这里小坐了一会儿便碰上了楼越,顿时让他又惊又嫉。
她连忙起身对楼越行礼。
楼越的眼睛紧紧盯着她,冷声问道:“你与皇后说了什么?”
“臣妾、臣妾……”朝华磕绊了许久,不知道如何回话。
她再蠢,也能从这段时间的冷落中看出楼越的态度。
她知道楼越应该是真的对她毫无感情了,如今还留着她,或许只因为念着当年的那点因果恩情。
“淑妃说陛下你曾经答应去她为后,而我不过是陛下与她推出的挡箭牌。”朝华声音没有什么波澜,直直地看着楼越,“陛下,她说的是真的吗?”
“……”
楼越没想到朝华是来说这些。
果然是蠢,将这些说与朝辞,对她有什么益处?不过是个损人不利己的勾当。
但是朝华蠢不蠢此时已经不是他思考的重点了,几乎在朝辞问出这句话的瞬间,楼越便慌了神。
他下意识的想否认,但是对上朝辞那双平静又冷漠的眼眸,那些虚假的否认又突然都梗在了他的喉间。
见到他这般模样,朝辞还有什么不明白。
“看来便是真的了。”朝辞轻声说道。
原来这一世真的与上一世不同。
这一世的楼越原是喜欢朝华,他原是允了朝华为后。可笑他还活在上一世,以为楼越还是那个与自己携手一生的爱侣。
重活一世,以为是得了先机,却是被这所谓的先机一叶了障目。
“阿辞……”楼越忍不住唤了他一声。
他想给自己做些辩解。可是做什么辩解呢?说他一开始的确是这般想,只是后来为他所吸引,当真爱上了他。但后来呢?他将朝辞和朝家做了诱饵,让他们吃尽了苦头。
这样的辩解能为他增色什么呢?
或许他还有更好的说辞,但在此时此刻,面对朝辞,他无法用那些借口来搪塞他。
“没关系。”朝辞却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转而低下头继续叠他的小纸衣。
他对这一世的楼越早就死心了,如今朝华这番话并不能伤害到他什么,只是让他更加意识到了这一世的荒谬与可笑。
楼越喜欢谁,为什么去他为后,这些与他有什么关系?
在楼越杀死玦儿的时候,他便不再对这个人抱任何希望了。
“你先下去。”楼越对朝华说。
他知道自己该着手处理朝华了,不过倒也不急着在朝辞面前,污了他的眼。
朝华有些不甘心。
她没想到把这件一直在她心中耿耿于怀的事情告诉了朝辞,朝辞却一点多余的反应都没有。
“还不滚?!”
见她犹豫着半天没动弹,楼越冷声催促道。
朝华咬着嘴唇,终是不甘不愿地走了。
等她走后,屋内的气氛依旧冷凝。
自从那个孩子没了后,朝辞整个人的生气好像也随之被抽走了。
他变得少言寡语,旁的事情都不能让他有一丝一毫的动容,只是终日为那死去的孩子做些小物件、为它祈福供香。
早夭的孩子,按理说连个牌位都不能有。朝辞身为皇后,却生生在自己的寝宫里供奉了那个孩子的牌位,还给那个孩子取名叫楼玦。
在寝宫内终日做着那些死人用的东西,旁人若是到了临华宫,怕是会骤然被吓个半死。
他的行为,在旁人看来是极其怪异且不可理喻的。
那不过是个才三个多月的胎儿。
就算难过,又怎么至于到这个地步?简直是魔怔了。
身为一国之母,这样的行径是极为荒唐的。但是楼越却一直默许了下来。
因为他心中有愧,对那个孩子有愧,对朝辞更是心疼。
他就这样沉默地看着朝辞把叠好的小纸衣小心的放在一旁,又拿出了另外的油纸做了起来。
“阿辞。”他忍不住开口,想打破着沉闷得让人窒息的气氛,“朝家要回京了。”
“应该就是三天之后了,到时候,孤带你一起去宫外迎接他们,好不好?”他走到朝辞面前,轻声问道。
朝辞手上的动作停了停,过了一瞬后,慢慢点了头。
楼越唇边的笑容有些苦涩。
如今只有提到朝家,朝辞才能回应他一两句。
他突然心慌得厉害。
忍不住弯下身抱住了朝辞:“阿辞,你别这样好不好?”
他以为无论发生了什么,他总有机会补偿朝辞。那些受过的伤害与留下的伤痕,他都可以一点点赎罪,一点点为朝辞抚平。
但是那孩子已经走了近一个月了,无论他如何想办法补偿朝辞,如何想让朝辞高兴起来,朝辞始终是这般失了魂的模样。
朝辞还能走出来吗?
他、他真的……错了吗?
楼越闭了闭眼,一遍遍告诉自己。
不,他没错。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容忍一丝一毫失去朝辞的可能。
会走出来的。
他在朝辞额上轻轻落下一吻。
朝辞任由他动作,没有半分多余的表情。
…………
朝家回来的前一天,宫中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淑妃的海宴宫也被禁军搜了,搜出来的可不止当初在皇后那儿的少。
那些来往的书信中,非但有她与前太子的,还有她与朝中许多大臣的。这般一搜查,除了淑妃完了之外,倒是还抓出了许多楼宸一派的乱臣贼子。
不止是书信,还有一些信物。到最后她的贴身宫女还招供了她陷害朝辞的原委。
当日临华宫发生的一切,如同重演般在海宴宫再现了。
朝华看着那些所谓的书信和信物,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她就算再蠢,又怎么会留下这么多罪证!她与楼宸的通信,分明早就被她烧掉了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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