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校通报批评:27班顾放为、鹿行吟造成严重不良影响,欺骗老师,口头警告处分,大厅公示一个月。”
学生们议论纷纷。
这条通报批评,大约是青墨七中有史以来最奇怪的一条:不明说具体干了什么,造成了什么不良规则,还是年纪第一与第二一起罚,场景属实刺激罕见。
鲜红的字样在大屏幕上滚动着,鹿行吟站在办公室里,抬眼往外看了看,被朱主任吼了回来:“嗯?还看呢?光不光荣?”
鹿行吟低下头,眼睛也跟着垂下去,嘴唇抿得很紧,看起来乖乖的。
又乖又低落,乌溜溜的小鹿眼里很是可怜巴巴的。
他这副模样招人心疼,旁边办公室主任一下子也没着住,唉声叹气地劝:“哎呀朱主任你吼轻点!温柔点嘛,年级第一名第二名都在这了,这要是传出去,得给学生们造成多大的打击和坏影响啊!”
“我还吼轻点?再温柔点他们就能爬到校长头顶上去了!”朱主任把纪律本往桌上“啪”地一摔,苦口婆心地说,“你看看,还直接拿我纪律本,这还有没有校规校纪了,啊?明明就是逃课看小说,还要硬想个奇奇怪怪的理由出来,你听听,两个男孩子,一个说要对另一个表白,这像话吗?这种谎话都编得出来!你们家长知道你们这样胡闹吗!”
顾放为不动声色,伸手把鹿行吟往自己身后带了带,自己顶住了朱主任的唾沫飞雨:“他也没说错呀,上次您抓我早恋,不就是短发女生。哪里来的短发女生,这我弟弟。”
“那更不像话!弟弟对哥哥表白?嗯?这种话编出来,你们觉得有人信吗?”朱主任拍桌子,“那上次是你弟弟,你上次怎么不说?”
顾放为一双桃花眼里写满了无辜:“我说了呀,您不是不信么,还说那星空糖果罐就是年级风纪督导组钓鱼执……我是说,特意安排的。可我就是喜欢粉色的星空糖果罐啊。弟弟还不能给哥哥送东西啊。”
鹿行吟偷偷抬起眼瞥他。
他收礼物时没说过喜欢,只说了谢谢,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鹿行吟只以为顾放为会将这个礼物遗忘,就像他永远记不住有多少其他人给他送了东西一样。
此刻他这么随意而自然地提出来,却让人心底微微一动。
朱主任被顾放为的逻辑打败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少年:单看脸,精致的程度近乎雌雄莫辨,整个人却带着一种收敛在散漫气质之下的攻击性和狠劲儿,漂亮又锋利。
今天也穿得漂亮,校服风衣里边穿着一件乳色高领毛衣,配上深红的围巾,衬得肌肤雪白,眉眼如星。
朱主任灵光一现,突然找到了新的吐槽点,怒道:“男生要什么粉色星空糖果罐!一天到晚不要搞这些花里胡哨的,给我有男子气概一点!”
顾放为:“……”
朱主任又看了看鹿行吟,看他低垂眼眸,睫毛卷翘,如同一个乖巧的瓷娃娃一样,刚准备开口,旁边办公室主任又赶着一拍大腿:“是嘛!男生没有男子气概怎么行呢?你看鹿行吟吧,虽然外表文弱一些,身体差,但是人家自强不息啊!顾放为你再看看你,三天两头也不上课,还要把你弟弟带坏,干什么都把好学生牵扯进来,有你这样的吗?”
朱主任这位老师,情绪非常容易被煽动,思路非常容易被带跑偏,他立刻被带歪了:“就是!有你这样的吗!”
顾放为:“?”
明明是一起被拎进来挨骂,最后变成了他一个人的挨骂大会。
走之前,鹿行吟还被隔壁办公桌老师叫了去,非常和善地进行了循循善诱:“哎呀,累不累啊?27班成绩好不好啊?是不是都是顾放为这些不搞学习的坏学生?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来我们班,我们是阳光班呢!那氛围绝对好……”
临走前还给鹿行吟塞了一盒小点心。
顾放为:“………………”
鹿行吟很淡定地跟他一起走出来,抱着点心盒子拆开,里边是肉松青团。
他拿了一个,问道:“哥哥吃不吃。”
顾放为没好气——他从小到的万人迷光环,每次一遇到鹿行吟就失效:“不吃。”
“那我吃了。”鹿行吟非常淡定,一共就仨青团,他吃掉一个,然后又是一个,短短几分钟之内吃光了,连一个糯米点都没给他留。
顾放为瞅他,鹿行吟就瞅回来,声音还是很淡定:“怎么了,哥哥?”
“这么好吃?”顾放为见他真的没给自己留,顿时有点不得劲,他用小机器人的调子唱了起来,“弟弟的青团很好吃,哥哥只有西北风吃哦~”
“你自己不要的。”鹿行吟说。
顾放为企图跟他解释,还是他那一套老论调:“有时候呢,我说不要,也不一定就是不要的意思,当然了,有时候我——”
“不想听。”鹿行吟冷静地打断他,放慢脚步爬楼梯,“我要回去上课了。”
太冷漠了。
顾放为一时噎住,又瞅瞅他。
鹿行吟这次没有瞅回来,这颗白团子神情很严肃。
顾放为也不跟他插科打诨了,轻轻说:“——多大的事啊,比留校察看好多了,口头警告是否记入档案都不一定,你成绩这么好,到时候竞赛再拿个奖,档案里一笔勾销的,不怕啊乖。”
鹿行吟过了一会儿,问:“会不会请家长?”
顾放为想了想,又笑:“请家长也没什么啊,霍叔叔霍阿姨又不会认真,他们也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什么乱子都闹出来过,他们也放心思笃思烈跟我玩。这种事顶多让助理来一下吧,没关系的。”
鹿行吟还是不说话。
顾放为和他并排慢慢走着,看他这个样子,突然笑了笑:“……既然这么怕被请家长,还当着主任的面说那种话,胆大包天。事后反悔,是不是晚了点?”
鹿行吟说:“他们不会信的。扯谎骗老师,处分落到我们两个人头上,就和班级没关系了。可是不管信不信,大人们也会觉得很尴尬,也就是批评教育一顿把我们放出来,不会很明白地追责,像现在这样。”
“你觉得他们没抓到过两个男生?”顾放为问道。
鹿行吟想了想:“没有吧。可能有,也不会理解。”说到这里,他有些狡黠地一笑:“可我说的都是真的。”
喜欢他,想对他表白。
随后,他听见鹿行吟轻轻叹了一口气:“要是我可以不喜欢你就好了。”听语气,很认真,还有一些微茫的疲惫和抱怨。
喜欢一个人,确实就是这样甜蜜而烦恼的事。一分甜,九分苦。他为这样的喜欢屡屡破禁任性,可是改也改不回来。
顾放为一怔。
鹿行吟没给他反应的机会。他从后门进了教室,顾放为跟在他身后,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追了上去。
鹿行吟这次不开心的时间,很显然要长过以前的任何一次。以前中午要吃两个饭团,今天只吃了一个。
朱主任训他们时,直接提过“家长”相关的事,一般这么大的处分,虽然不计入档案中,但是至少也要让家长跑一趟的了。
鹿行吟心里想着这些事,并不难过,只是思考着怎么解决;这次全市统考时间和期中也差不多会撞到一起,他又想起陈圆圆有一次向他提过,期中过后,通常会有一次家长会。
他下课趴在桌上睡着了。
还是少年人,偶尔也会有疲惫感压上来,下面两节课是化学,其他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去侯毫那里听课,他跟陈圆圆、曲娇说了一声:“给你们单独补的部分,我写下来吧,下面两节课我补补觉。”
“好,你睡,我和曲娇去走廊里站着自习,这样效率高还不打扰你。”
冬天的教室,头顶盖着薄薄的风衣外套,冻得手指发凉,总是半梦半醒的。
顾放为坐在椅子上,往后斜靠在墙壁上,看陈圆圆过来压低声音问他问题:“校花,这个离子反应小鹿崽没写明白,你可不可以给我讲一下,就用写的就好。”
顾放为看了一眼,笔尖抬起来停顿片刻,在一行清隽、字迹极轻的字符上划了一道斜线,末尾打了个叉。
“他写错了。”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离子反应,也不该是鹿行吟出现的错误。
明明是鹿行吟的问题,顾放为却心烦意乱起来——有些说不出的担心。
如同鹿行吟一个人一声不吭去往冬桐市的早晨与夜晚。
他起身,放轻脚步,在趴着的小团子身边停顿了一下。
鹿行吟肩膀瘦削,趴着看起来也是很小一团。
顾放为看不清他的脸,突发奇想蹲了下去,歪头往上看,企图从鹿行吟的臂弯空隙中看出点什么。但是看不清,鹿行吟大概也睡着了,压根儿没反应——顾放为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个行为有多傻,他站起来走回自己座位上,心跳得更快了。
“校花你不走吗?你不走就帮我们讲讲题呗,小鹿睡了。”曲娇在外边压低声音说,“为人民服务!为青墨而战!”
顾放为回头看了看鹿行吟,顿了一下,随后回答说:“不走。你等等我过来。”
“教室好冷,饮水机没水了,要是有一瓶热水该多好。”
“去科技楼打开水吧?那里热水处一直都有的。”
“那行,我去一下——校花你也要去?”
顾放为轻手轻脚回到教室,伸手越过鹿行吟的头顶,准确地钓出他的鲸鱼水杯。
“快去快回。”
或许是因为心情不好,睡在教室也着了凉,鹿行吟下午发起烧来,睁开眼就头晕目眩,整个人都很想吐。
化学课结束了,周围同学陆陆续续回来,他往后看了一眼,顾放为不在这里,于是又收回视线,跑下去找谢甜请假。
总而言之,睡觉重要,最好把生病扼杀在摇篮里。
他没注意到自己的水杯不见了,只注意感受着自己指尖的温度——有些烫,身上热一阵凉一阵。回去还是多喝一包药比较好。
那些药对他的血管瘤没什么用,却是中医开出来给他调理身体,维持抵抗力的药材,能让他一年中少生几次病。
顾放为抱着滚烫的鲸鱼水杯回到教室后,只发现一个结果:鹿行吟又消失了。
“他人呢?”
“他几分钟前醒了,看起来脸色不好,说是找谢老师请假。”
“他都没问问我吗?”顾放为觉得不可思议,“他睡觉前我还在这,醒来后不舒服,也没问问我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同学回答道。
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太多次,顾放为已经没什么脾气了——虽然他暂时还没有意识,为什么每次这种时间产生时,他都会有些脾气,他将其归纳为弟弟的不听话和不懂事。
顾放为给鹿行吟打了个电话,不过鹿行吟没接,可能没听到或者在休息。
时至今日顾放为才意识到,鹿行吟和他交流的唯一渠道,只有他们家助理给的电话号码。当这颗团子电话也不接的时候,他居然就没有渠道能找到他了。
白天不好翻宿舍,宿管会查,顾放为没有假条,也无法从正门进去,只能在楼下花坛里一边冻着,一边反复地打电话。
鹿行吟始终没有接。
顾放为想了半天,鬼使神差地,在“历史下载软件”中找到了一个长得奇奇怪怪的交友软件——他曾经搜索“同性恋”词条相关时,为了加深了解,所下载的软件,刚下没二十分钟就被里面的画风给震退了。
不过这个东西有个定位功能,可以自动搜索附近加入了这个软件用户的人并进行对话聊天,也算是一个联络方式。
顾放为耐心下载,忍受着各种男人或秀肌肉或搔首弄姿或开黄腔求1求0的信息轰炸,终于在附近定位中找到了一个:lxy。
鹿行吟。
顾放为一瞬间觉得这个缩写有些熟悉,一时间又具体想不起来,他点进去看了看,这个号离他几十米,不过什么动态都没有发,只有一条加入时系统根据客户资料,会自动生成的信息:
“嗨~今天的我加入了xx社区大家庭,我是一名来自冬桐市的男生,15岁……”
底下一堆评论:“弟弟约吗约吗约吗”
“弟弟发信息怎么不回我呀,感兴趣点我主页哦”
“哇15岁!同龄人,有兴趣加个好友聊聊吗,纯聊天,当然你想聊点其他的也可以”
“1吗”
……
如果说刚刚他都一直在耐心地等待、忍耐的话,那么现在顾放为觉得,自己被引爆了。
他太阳穴突突的跳。
鹿行吟喝了一包退烧药,而后一觉睡到晚上,终于觉得状态好了一点。
他爬起来正换下睡衣,冷不丁看见对面床上坐了一个人,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再仔细一看,是顾放为裹着个毯子,黑着一张脸坐在那里。
也不知道进来坐了多久了。
他这个宿舍门没反锁,外边一拧就能进来,也因为他们竞赛小分队经常进出来往的原因,鹿行吟也没锁过这里。
鹿行吟默默地把刚解开的睡衣扣子重新扣起来,也裹上了被子,小心谨慎的叫他:“哥哥。”
顾放为终于动了动:“生病了?”
“嗯。”
“生病了就一个人什么都不说跑回来?跟我说一声是很难的事吗?”顾放为冷冰冰地说,“宁愿在这里没暖气没空调的挨冻,半天被窝都睡不热,也不愿意回哥哥家休息是吗?”
鹿行吟被他凶得莫名其妙,他看了看他,叹了一口气:“……你不要没事冲我发火,顾放为。”
他连名带姓这么叫他,神情也没什么波动,还带着一点生病的困倦和没睡醒的起床气:“我是喜欢你,但是现在你打扰我睡觉了。”
“那你也就是因为心情不好,没事就说不想喜欢了是吗?”顾放为问道,“那么在意会不会被请家长的事,所以不开心,那我陪你把这个坐实,够不够?”
鹿行吟听了一遍没听懂,过了两三秒后,才反应过来,微微睁大眼睛。
顾放为快被他气死了:“你说要跟我表白,那你倒是再表一次白啊,看看哥哥到底能不能帮你把女朋友的名号坐实。追我的小计算器生病也不跟我讲,弟弟不理我说不喜欢我了,你要我怎么办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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